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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承秀定定地看着李淳风,她的精神有几分恍惚,觉得他完全没有了以前孤高冷漠的气息,变得很随和,也很容易接近。
她一动不动,默默地凝视他。
如果时光能停滞不前,就这样一直长长久久的和他相处下去,那该有多好。
良久,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她,缓缓道:“不要看了。过来坐。”
裴承秀回过神,杏眸微弯噙着一抹尴尬的浅笑,立即走过去在李淳风的对面坐好。
李淳风沉默片刻,语气淡淡:“那边风大,过来坐。”
裴承秀摇头:“没有风呢。”
“……一会儿就起风了。”
裴承秀左顾右盼,瞅瞅身旁的洞壁,这儿,能起风?
“听话,你坐过来。”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子的坚持。
裴承秀挪了挪地方,向李淳风靠近了些。终于坐好,裴承秀抬起眼眸,便瞥见李淳风微微抿着的薄唇。
裴承秀困惑的皱起柳眉,也就是在这一刻,李淳风主动挨近她,与她肩并肩同坐,他的袖缘拂过她的裙摆,然后,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裴承秀整个人发懵,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迸出了好几个场景——既有诗经里描述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种平安喜乐的美好画面,也有譬如“执手相看泪眼,一步错,步步错”这种抱憾终身的悲惨画面。
他和她十指紧扣……他是想对她一诉衷情,抑或仅是重逢之后的无言以对呢?
她不敢猜测,亦垂眸不敢看他。
沉默与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淳风低沉的嗓音响起:“承秀,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想起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一些事实,还有一些真心话,我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尔今却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很少听到李淳风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裴承秀的心跳微微加快,手心里亦出了薄汗,想抽开手,反而被李淳风握得更紧密。
“我年少之时,不知谦让,极争强好胜,曾受同门挑衅使用扶乩之术推算大唐国运而写下《推背图》。”李淳风缓缓道。
听到李淳风在讲述少年之事,裴承秀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接下去的诉说却令她瞠目结舌——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你晚景凄凉。我尽可能的忽略你,却在往来接触之中觉得与你很投缘,遂又很想了解你……是我的过错,知行不统一,给你留下了一个‘忽冷忽热’的糟糕印象。”
裴承秀觉得脑子好似塞满浆糊,晕得厉害:“‘晚景凄凉’这四个字作何解释?是孤独终老的意思么?”
“不是。比‘孤独终老’更凄凉。”
“能有多凄凉?”
李淳风凤目微合,神色异常凝重:“秦王反,太子、齐王毙命,二王之党羽死伤不计其数。”
裴承秀震惊得往后仰去,李淳风与此同时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寂静的洞穴一时间只剩下她和他微急的呼吸声。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在国子监接连质问他三个“有无可能”之时,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可能”。
她是太子心腹。
……大厦将倾,安有完卵?
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击,闷闷的喘不过气:“原来,你一直在回避我。”
“我确实一直在回避你。然而,越是回避你,越是为难我自己。”李淳风沉沉的叹息,“承秀,当秦王吩咐我为你与尉迟敬德挑选一个可以赐婚的黄道吉日之时,我并不愿意见到你嫁作他人妇。”
李淳风停顿一下,苦笑:“其他人不懂各中缘由,惟有我一个人知道,即使你与敬德成亲,一旦秦王登基称帝,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我擅自为你改命,我选了一个不宜婚配的日子,原以为这样就这样助你避劫,岂料无形之中反而推波助澜、险些害得你命丧战场。”
裴承秀怔怔地盯着李淳风,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淳风内心同样很苦涩。
曾几何时,他身为秦王府记室参军,追随秦王征战南北,一步步走过来,亲眼见到不少血腥屠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担惊受怕,惟恐世事无常,红颜一夕变白骨。
此时此刻的李淳风,已不再是昔日里冷静自持的李淳风。
他抚上她的脸庞,墨色眸子流露出怜惜,情不自禁地许诺:“从今往后,允许我陪伴在你身旁,允许我倾尽所能照顾你,好不好?裴承秀,我对你有了感情,我无法再忍受与你分离。”
裴承秀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曾经,对于他有过多少幻想。
尔今,对于他就有多少不舍。
“晚了,我现在已是尉迟敬德的未婚妻,即使我与他无法成亲,你也不应该抢夺朋友之妻。”她哽咽垂眸,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李淳风,你不要对我有感情,忘了我罢。我晚景凄凉,一定会连累你。”
“我对你一往情深,不能忘。”
“不能忘也要忘,你千万不能为了我而自毁前程。”裴承秀哭成了泪人,语句混乱且支离破碎,“即使我现在知道太子当不成皇帝,我也做不到向秦王俯首称臣,况且,我的父亲数度得罪过秦王……你让我仔细想一想……我现在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李淳风知道她受了很多惊吓,并不打算逼迫她,低下头,下巴挨在她的肩,凤目里尽是一片无奈:“答应我,无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要意气用事,不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裴承秀眼里的泪水仍打着转,沉默不言。
李淳风心如刀绞,只能闭上眼眸轻轻地亲吻她的额。他压抑了很久很久,又期盼了很久很久,才能换回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抱住她、亲吻她。
一辈子太久,只争朝夕。
*
北风卷地。引勾站在阴元石下。
象征。男。女。交。合。生命起源的巨大石块不知被那位狂徒凿刻了一行墨书,所述之内容极挑衅。
【苗子,益州城中见。】
☆、第六二章 宿命的意义
李淳风与裴承秀在落花洞中停留了五天五夜。
第六日,黎明破晓之际,李淳风与裴承秀策马从野径驰出药王谷并抵达落溪州,弃马登船,顺着寒风北行,终于在夜色渐浓之时回到了芙蓉镇渡口。
回归旧地,恍如隔世。
裴承秀走下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她原以为会被引勾追击,万万没想到运气好得出奇,一路畅行,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也曾怀疑过前路或有埋伏,想到引勾的脑子就一根筋,万万不可能整出什么迂回战术,她坐卧难安好似生吞了一只苍蝇的坏心情也就彻底消除了。
裴承秀并不知道引勾已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动身前往益州,她还有一丁点的不甘心,毕竟她被引勾……算了,那些落魄之事已成过去,只要她不提,李淳风永远都不可能知晓。
抬眸仰望苍穹,明月如勾,毕宿伴月。
置身于璀璨星空之下,裴承秀觉得自己的命运像极了那一轮弯弯的月亮,升升降降,阴晴圆缺,甚至时不时被吕珠引勾这一类的乌云遮蔽了清辉,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和挫折,她最终依然很顽强地熬过了低谷时期。
一路走来,她活得很不容易。
恰是因为活得不容易,那么,她活着的意义,就不能仅仅只是“晚景凄凉”。
她必须打起精神,必须逆转宿命。
“承秀,我们的马车早已等侯多时。”
李淳风的诉说令裴承秀回过神,并循着李淳风的指引看过去,远见树林芳草,有一辆华车停在岸边,车夫打着盹,黑色骏马倒映在水中,风起,风止,落叶纷纷掉掉在骏马的影子上,激起涟漪。
尽管还没有抵达益州,如此闲适的一幕让裴承秀心中拂过一种久违的归宿感。
她的手被李淳风握住。
“走罢。”
“嗯,走了。”她默默无声地重复。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裴承秀上了马车,掀开车帷,目光撞见车舆里的吕珠,她愣了片刻,一股滔天怒火在双眸迸发,扑过去揪住吕珠的衣襟!
“你这个背恩弃义的东西,换着花样坑害我。等我到了益州,一定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是不是先天长着副黑心肝!”
吕珠面无惧色,也不说话。
裴承秀见吕珠高高在上的端着,情绪起伏愈发大。与此同时,吕珠也愈发难受。
今时不同往日,吕珠受困于密术,不论是裴承秀身体所承受之痛苦、抑或是裴承秀心绪波动所忍受之煎熬,各种负面影响皆如镜像一一投应在吕珠的身体。
难以言说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吕珠脸色苍白发青,又被裴承秀揪着衣襟责骂了好几句,吕珠愈发憋屈难受,额头冷汗涔涔,不多时,捂着唇干呕起来。
裴承秀吃惊,立即松开手,神色古怪瞥向李淳风:“她怎么了?”
李淳风勾起唇,语气淡淡:“不知道,你我不必理会她。”
待在落花洞中的五个日日夜夜里,裴承秀已经知晓这大半年来李淳风为了寻找她所做出的诸多努力,然而,惟独有两桩事裴承秀不知情——
第一,李淳风隐去了扶乩过程之中被阴灵索取二十年阳寿之事。
第二,李淳风避而不谈吕珠命格的诡异,也没有谈移花接木的密术,只把如何引诱吕珠自投罗网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目睹吕珠干呕不止,裴承秀微微想偏了,小心思亦收不住,脱口而出:“她……不会是怀孕了啊?”
“怀什么怀?你以为我是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点就燃?”吕珠突然酸溜溜地开骂,语气极尽讽刺,同时恶狠狠地瞪裴承秀。
在李淳风前往药王谷寻找裴承秀的这些时日里,吕珠屡次试图突破须菩提加诸在她天灵盖骨头处的封印却屡次以失败告终。本来就很厌恶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中用的凡人,再浮想到李淳风与裴承秀二人相见之后的恩爱缠绵,她一片冰心都快要变成尘泥,每一日都_过得郁郁寡欢,乍听见裴承秀提“怀孕”这两个字,吕珠觉得裴承秀简直是在卖弄风骚、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承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吕珠说者有意,她听者有心、想起了引勾……也想起了阴元石。
裴承秀转脸看向李淳风,见李淳风蹙眉,裴承秀不禁心虚,拉过李淳风就在偌大的车舆另一端坐好。
裴承秀毕竟不是吃素长大的,仰起尖尖的下巴丢给吕珠一个白眼,嘴皮子利索并不饶她:“我今日归来,心情甚好,因此不与吕珠表妹你计较。反正么,你再怎么看我不顺眼,你看得顺眼的男人,看我看得很顺眼。”
话音落,裴承秀紧紧抱住李淳风的胳膊,赌气似的把脸埋在李淳风的怀里。
吕珠被戳中软肋登时火冒三丈!她也不是善茬,一番恶毒的回答刚刚溜至嘴边,瞥见到李淳风眸子里有寒光转瞬即逝,她瞬间憋住,硬生生地全部咽了回去。
……狗男女!
吕珠在心底愤愤不平的骂。
*
耽搁了大半年光景的益州之行终于再度启程。
李淳风一改之前的行路策略,以安全为重,只走康庄大道。初春来临之时,绕了很多远路的马车终于驶入蜀界、奔驰在通向锦官城的茶马道。
李淳风很高兴,时常展笑颜。裴承秀也很高兴,顾盼之间一脸期待。
唯独吕珠由始至终板着脸,心情极差,怨念极深。
知道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