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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李淳风这一位从武德朝开始就一直是谜团般的神奇人物。
难道,所有的捕风捉影,起源于李淳风心中住着一位逝世多年的女子?
“李淳风。”武昭仪好奇心陡起,忍不住地呼唤这位纵横三朝的风云人物。
“臣在。”
武昭仪还是按捺住所有的好奇。她抿着红唇,绽出温和的笑容,很罕见地放缓了声线。
“本宫准奏。”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红颜也好,名将也罢,都已成枯骨……她可怜他,允他所求。
*
又是一年秋天的时候,皇帝李治不顾长孙无忌的激烈反对,册立昭仪武氏为正宫皇后。
几月之后,长孙无忌被指控谋反,并被皇帝李治以雷霆万钧之势处以“长流三千里”的重刑,流放至黔州。
长孙氏族的子嗣及宗亲,全被株连,或流或杀。
至于与长孙氏族来往密切的官员,无论官职高低,一概不留,或杀或贬。
贞观朝遗留下来的腐朽老臣,几乎全被清算。
噩耗传到黔州之时,长孙无忌正被武后派来的心腹赐予三尺白绫。
颤颤巍巍地爬上椅凳,颤颤巍巍地把三尺白绫系挂于横梁之上,垂垂老矣的长孙无忌蓦然地想起被他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死敌,李淳风。
“没有裴寂的好命,就不要妄图成为第二个裴寂。”
一辈子追名逐利,到最后,诚不如裴寂。
裴寂客死静州之时尚且有大儿子、大女儿为其烧纸哭丧,此刻,他被逼自尽,身旁竟然连一个流泪的子嗣都没有。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罢。
尘归尘,土归土。奈何桥饮尽一碗孟婆汤,这一世的恩恩怨怨,都成空,都放下。
只是,为什么死到临头仍然对人间事依依不舍地淌落两行浊泪?
大抵,怨恨死在李淳风的前头。
*
显庆二年,西突厥被大唐剿灭。危害李唐边境三十多年的突厥祸乱,终于,尘埃落定。
金戈铁马,故人战归家。
皇帝李治下旨,加封一切立国以来征战有功之大唐勇士,同时恢复裴寂的官位,追赠裴寂相州刺史、工部尚书、河东郡公,并追赐裴氏满门一个“忠”字。
生前享尽富贵荣华,死后再得善终,惟有大唐武德朝裴寂一人。
秋风乍起、细雨纷飞之日,李淳风向武后辞官。
伫立在裴府原址,抬眸凝视曾经破落的门户如今被换上富贵堂皇的朱漆大门,李淳风在这一刻想起了他一辈子的死敌,长孙无忌。
岁月蹉跎,大仇已报。
“裴承秀究竟是哪里好?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依然能让你念念不忘?”
思及亡妻,李淳风薄唇弯出一抹微笑,凤目噙满了无尽的温柔。
时光飞逝,从他与她成亲那一日算起,生死两茫茫尔来二十又二载。他对于她的思念,从来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如果,她没有被长孙无忌秘密处死,她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他和她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模样?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笑,她的泪,在每一个漫长的寂夜里痛苦着他、折磨着他、锁住他的心、锁住他的魂,令他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然而,他爱她,矢志不渝。
他注定活不到第三次日蚀,在剩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真的很想再见到她,哪怕,只能见到她的坟冢。
二十二年来,不是没有派人仔仔细细地寻找过,但是,晋阳之大,边关之大,犹如深海捞针,终究寻无所获。
李淳风脸上的神色流露出一丝惆怅,叹息,转身步入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
重回长安形单影只,再度离开长安也依然形单影只,除了一坛酃酒与他相依相伴。
如能找到她,这坛酒,便是献给她的美酒。
如不能找到她,这坛酒,便是留给他自己的祭酒。
和二十二年前失魂落魄地离开静州时的心情如出一辙,李淳风希望能够找到裴承秀的下落,然而,他思绪迷离,只能在彷徨之中迈开脚步,亦是在这一场无边无际的细雨之中,漫无目的地前行、孤独地前行。
偶尔,寒风吹拂车帏,细雨纷飞,碎雨如珠,滴滴倾落在手背,像极了美人脸颊一行未干的余泪。
……
雨,越下越大,瞬间已成滂沱之势。
李淳风的马车缓缓地向长安城门驶去。
与此同时,城门另一端,一辆以珠帘为装饰的小小马车飞快地驰入城门,马蹄所过之处,溅起不少泥水。
“娘亲,我们的方向走对了吗?”
“多年不见,父亲会不会不记得我们?”
软软糯糯的嗓音隔着飘摇风雨传来,不知是谁家女子千里寻夫。
闭目凝神的李淳风愣了一下,睁开眼眸。
他慢慢地掀起车帏,另一辆马车里的女子亦不徐不缓地撩起珠帘,偏偏,在他和她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之间,他的马车出城,她的马车入城——
就这样,相逢不识,彼此擦肩而过。
☆、第84章 大结局之四
李淳风的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驶,原本打算直接前往边关,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途经夏州城时停止了匆匆的旅程。
夏州刺史,正是尉迟敬德。
即使很多年不见,李淳风仍主动地登门拜谒尉迟敬德。
出乎意料,连续好几日都扑了个空。
经询问其他官吏,李淳风始知这些年尉迟敬德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虽是玄武门之变的大功臣,终生不再娶,闭门不会客,一心一意沉醉于修建佛庙。
在尉迟敬德远离长安担任地方官员的二十几年里,官职数度变迁:襄州都督、宣州刺史、同州刺史、鄜州刺史、夏州刺史。无论尉迟敬德被调到哪一个州府任职,他总会在相应的地区建造佛庙,迄今为止,一共修建完成大大小小僧楼佛寺近四十八座,平均,每五个月就建成一座。
如果不是李世民在贞观朝后期诏告天下“崇道抑佛”,经由尉迟敬德本人监工建造的佛庙数量只会更多。
李淳风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立即前往夏州城南的一座正在进行修缮工程的佛庙,光明寺。
光明寺坐落在夏州大悲山山颠,李淳风登上大悲山,不必远眺,就能够看见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寺楼台耸立在层峦叠嶂之间,气势雄伟,恍似通天。
置身于梵宇经殿之中,顿生超尘之感,李淳风这一位修道多年的人也不禁由衷地敬佩尉迟敬德拜佛的诚意。如无虔诚之心,绝不能修缮此等庄严佛寺。
几番寻找,最后,李淳风在大经堂找到了聚精会神雕刻佛像的尉迟敬德。
眼前的尉迟敬德,不再是记忆之中效力于秦王的右武侯大将军。
没有再穿严肃沉闷的黑袍,一袭蔚蓝色的衣袍使得尉迟敬德看起来平和了很多。他席地而坐,一尊小小的须菩提佛像就搁在他的膝部,他执着划线刀,眯着眼眸,一刀一刀精密地描勒出佛陀的眉目。
他是如此的专心致志,李淳风伫在殿门外等待了很久很久,依然不好意思打扰他。
尽管岁月在尉迟敬德的五官轮廓留下了痕迹,尽管眼角多出了细细的纹路,但是,他的目光淡泊而平静,脸上的神色内敛而沉稳,已经完完全全达到他这个年纪才拥有的精神圆熟。
李淳风薄唇勾起,唤:“敬德。”
尉迟敬德闻声抬起头,目光投过去,极意外地看见了李淳风,手中的划线刀倏地一偏,佛的眉骨多出一道浅浅的刻痕。
如传闻中所言,岁月不饶人,惟独饶过了李淳风……李淳风依然很年轻,依然玉面俊颜,只是,一双凤目里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怅然若失,似无形之中表明了这些年他过得并没有传闻描述的那般万事如意。
尉迟敬德低沉的嗓音堵在喉咙深处,过了好一会儿,唇角上扬,发自肺腑感慨道:“淳风,是你啊。”
他二人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相见,面面相看,千言万语无从说起,还是李淳风语气自然地同尉迟敬德攀谈:“我路过夏州,想到应该来拜访你。”“你很有眼力,光明寺据山而建,四面开阔,风水极好。”
尉迟敬德放下佛像,从容地收好刀刃,“选建光明寺之前,我仔细拜读了你在贞观二年写下的《宅经》。《宅经》写得很不错,很有用处,难怪世人称你为一代风水宗师。”
李淳风微微一笑:“多谢。”
尉迟敬德拍去尘土,站起身,嘴角牵扯出一抹温和的弧度:“客气,实话实说。”
就这样,别离二十二载的男人们、四十而不惑的成熟男人们,彼此心照不宣——
一笑泯恩仇。
*
夕阳西下之时,大悲山的一座亭子设了一桌炭烧暖锅,清酒素菜,浅斟慢酌,男人们迎着萧索寒风,对话谈心。
“长孙无忌已逝,朝中再无人排挤你,你不妨启奏陛下,申述调回长安。”
“心不在长安,回不回长安又何妨。”
李淳风低低的“嗯”一声,不再劝,左手端起酒盏送至薄唇,轻抿一口,酒香淡淡,反而衬出心中无法诉说的浓浓悲苦,仰头畅饮,索性将满满一杯酒水吞咽入喉。
尉迟敬德的视线从李淳风举杯的左手渐渐地流转至李淳风搭在桌面的右手。
陈年旧事,在脑子里闪现片刻,旋又散去。
“是我不对,伤了你最重要的右手。”尉迟敬德心平气和地道歉。
李淳风有些走神,当意识到尉迟敬德说了什么,他转过脸,浓眉一挑,语气微微的紧绷:“好在你当年留下了我的左手,否则,我无法再度入朝为官。”
李淳风并没有立刻说下去,晦涩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尉迟敬德,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委婉地说出心底话。
“这些年来,我时常质问我自己,如果我没有在益州占有她的身子,如果我没有阻挠你带她回长安,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地带她去静州,她最终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
尉迟敬德一点也不意外李淳风忽然提起裴承秀,他沉默着,聆听着。
“我爱她,我也知道你也爱她。”
“方才看见你一丝不苟雕刻佛陀的面容,我忍不住再度质问我自己,如果她嫁给了你,如果她跟随你来到了夏州……”
诉说,猝然收住。
李淳风一双深邃的眸子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而泛起红红的血丝,情绪也变得很低落,不说话,只无声的苦笑。
直至炭火渐熄,李淳风终又开口:“敬德,应该由我说抱歉……她已经是你的未婚妻,我却放不下她,还主动接近她,一天一天的,越来越离不开她。如果我没有夺爱,她至少还活着,对不对?”
痛苦而彷徨的道歉,悲凉而无奈的叹息,尉迟敬德的心情亦随之变得苦涩。
当年,他何尝不希望把她带回长安?
然而,她选择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长安,心灰意冷地参与玄武门叛变,心灰意冷地射杀齐王……他认为一切也就如此,长安再无其它变故,但是,他错了,他无形之中促成的谋逆,竟然在李世民登基之后转变成一场降临在裴寂头上的灾祸。
而他,先被长孙无忌排挤、再被调至襄州担任都督。
更震惊的是,没过多久就听闻李淳风回到长安担任太史令,他心中顿感不妙,立即派人前往静州探访,竟获知裴承秀不见所踪的消息。
彼时,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心寒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