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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还以为她知道:“是肺痨。”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面相觑。
出了值班室,司行霈拉住了顾轻舟,笑道:“看来,那位夫人不太积德,想要把病传给你呢。”
顾轻舟没有笑:“她也许是请我看病。”
“你能治好肺痨?”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可以尝试下,也许能治好呢。”
司行霈脸色一沉:“很危险,而且很容易被传染。你哪怕想去治,我也不同意。轻舟,我可是带了人过来的,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
他说罢,紧绷着脸色,做好了跟顾轻舟置气的打算。
不成想,顾轻舟这次笑了:“我听话。”
司行霈诧异。
他们俩没有去后面那栋病房楼,而是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
顾轻舟把之前蔡长亭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司行霈听。
平野夫人手上染的,是芳菲的血;而芳菲手上染的,是司慕的血。
“司行霈,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蔡长亭说的是不是实话。”顾轻舟道,“芳菲当时有帮手,这毋庸置疑。但她是否想要死,却存疑。”
司行霈已经猜到了这些。
这两年多,他打听到的消息比顾轻舟多多的,故而心中各种猜测,从未间断。
如今,任何一种真相,都是他心中过了千百遍的,一点也不能令他动容。
“芳菲的凶手不是平野夫人,就是蔡长亭。”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想死,也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司慕的凶手,就是芳菲了。”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仇恨的果,无非就是手刃仇人。蔡长亭已经死了,芳菲也死了,那么咱们去问问平野夫人,到底是不是她。”司行霈道。
说罢,他站起身。
顾轻舟走在他身后,把口罩戴上了。
两个人去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平野夫人,房间干净宽敞,她床头柜子上,还摆放了一束玫瑰。
才短短时日,平野夫人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保养良好的皮囊,一下子就垮了似的,露出苍白的老相,之前那点残存的风韵,再也看不见了。
“轻舟,你来了?”瞧见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她眼睛略微亮了下,“我还在想,你这几天也该到了。”
顾轻舟坐到了她对面。
平野夫人伸出手,想要拉她一下,顾轻舟眼睛略微一弯,道:“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她没有碰她。
平野夫人也想起来了,她脸色暗淡,将手缩了回来。
“轻舟,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平野夫人一说话,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进来,给她顺气,然后给她挂上了点滴,就站在旁边整理医案,不走了。
护士在监视他们。
平野夫人好像瞎了一样,对那护士视若不见,只对顾轻舟道:“我是被人害了的。有人在我的衣柜里,放了肺痨病人的秽物,我这才沾染了这病。”
顾轻舟看了看她:“您不是一直小心谨慎吗?”
“我都被迫逃到了天津,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谨慎?”平野夫人苦笑。
她都这把年纪了,预感性命不久了。
中了招之后,她也愤怒过、咆哮过、不甘过,但人战胜不了肺痨,医药也战胜不了。
平野夫人给顾轻舟发电报,意味着她认命了。
她和蔡长亭一样,走在生死边缘时,突然认清楚了。
“第二件事,我想要信仰上帝,死后能到天堂去。那本圣经,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能不能念给我听?”她道。
旁边的护士,看了眼她。
圣经吗?
日本人没有直接把平野夫人杀死,肯定是有所图谋。
突然提到了圣经,也是别有玄机。
“我都忘记了。”顾轻舟道,“如今也解释不好。既然您突然有了信仰,何不请神父来?”
平野夫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神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轻舟道:“我可以去帮你找一个。”
护士又看了眼他们。
平野夫人再次剧烈咳嗽。
顾轻舟看着她的消瘦,接触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此刻,她心中有点尘埃落定的坦然和宽容。
“我明天去帮你找。夫人,你可需要我帮你治疗?”顾轻舟突然问。
平野夫人用力摇摇头:“王治的医术我知道,我才不相信他能治好我。他都治不好,更遑论他的徒弟了。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神父,你快走吧。”
顾轻舟只是随口试探了她一句。
不成想,她是如此的回答。顾轻舟一顿,心里自作多情的想:她是不是怕传染给我?
第1364章 剖析心迹
翌日,顾轻舟和司行霈再来看平野夫人。
这次,司行霈带了两个人,把护士和医生都堵在了门口。
“我核查过了,这家医院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限制你的自由。”顾轻舟对她道。
昨天那个护士,是平野夫人授意她,让她站在旁边的,只因平野夫人要顾轻舟牢记她说过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别吞吞吐吐。”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脸色略微一沉。
她淡淡道:“我真讨厌你啊。”
她此刻,很想念小时候。
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嫡女,比皇帝小两岁,其他的姐姐妹妹们,要么是容貌不适合,要么是年龄不匹配。
于是,家里人栽培她、教导她,请了先生特意训练她。
她总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直到前些日子,生病住到了医院,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来真正领悟了那些教导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
婢女一直在她身边,旁观她接受的训练,靠着天赋成才了。
在宫里的时候,那婢女辅佐她、忠诚她,让她无往不胜。
后来没了她,平野夫人逃离日本的日子,隐隐约约觉得举步维艰。
她从未把自己的婢女当成尊重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些。
而那婢女,把顾轻舟给训练了出来,又是平野夫人的克星。
顾轻舟的敏锐和精明,简直是和婢女的翻版,且她学会了王治的医术,融会贯通,更上一层楼了。
“我知道,我不是讨你欢心的小猫小狗。”顾轻舟道。
没等平野夫人说什么,她继续道:“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你觉得我在撒谎,或者别有所图。”
平野夫人咳嗽了几声。
她半晌才停下来,自己涑了口:“我洗耳恭听。”
“我一直和你不对付,那不是针对你,而是你的行为。复辟是在倒车。历史的车轮往前走,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太阳朝升暮落。
你在违背天道,做不切实际的大梦,最终只会导致生灵涂炭,又是一场浩劫。若你的浩劫只是针对你自己,我姑且也不论,可你牵动了上亿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不屑一顾,静静看着她。
“所有与你理想背道而驰的,都是在倒车吗?”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但是你对我,总归是有恩情的。”
平野夫人一愣。
她太过于意外。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顾轻舟这句话令她吃惊。
故而她忘记了去嘲讽。
“不管你是否自愿,你都生下了我。怀胎十月的辛苦,不是一句话就能报答的;一朝分娩,似千刀万剐,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生的痛,都是你在承受。我这身骨肉,是你用精血养成,怎么也消磨不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的眸光开始游移。
她露出了无措。
当顾轻舟和她明里暗里作对时,她都有办法应对她。
可顾轻舟突然这番剖心,让平野夫人无所适从。
似乎,她生活里的一切善意,都来源于“赏赐”。
小时候做得好了,被长辈赏赐;后来温顺柔和,被丈夫或者婆婆赏赐;她的孩子,也会被她赏赐。
离开了种种奖励,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爱。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由此而生的“爱”。
“。。。。。。你这次中招,也看得出来,你的末路就在眼前了。如果你想要离开,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我可以帮你。
你给我一条命,我也救你一命,从此咱们就互不相欠了。“顾轻舟道,”你考虑考虑。”
平野夫人沉默了很久。
中途,她又咳嗽了三四次。
顾轻舟慢慢后退,退到了窗台旁边,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外面是如火的骄阳,顾轻舟的鬓角出了层薄汗,蝉萦绕着大树嘶鸣,好像又添了层热。
平野夫人漫长的考虑,足有三十分钟:“何人不惜命?”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顾轻舟的心情一沉,预感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
“可活着,总要有个目的,浑浑噩噩的痛苦,还不如死了。你一直想要处理掉保皇党,就是不想再跟余孽牵扯。
若我不死,总会有人上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下半辈子,再难安宁了。“她道。
顾轻舟说:“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平野夫人又苦笑了下。
她似乎回忆起了往事:“我生你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痛了整整两天。那时候身边只有你的乳娘和王治。
如今想一想,那样拼了命生下你,再毁了你,我自己的痛苦不也变成了笑话吗?再说,肺痨怎么可能治好?”
顾轻舟讶然看了眼她。
平野夫人的视线有点模糊。
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身边,但她从不知母亲的滋味。
到了临终时,才恍然大悟。
她拿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
上好的玉佩,通体碧翠,她用力一扔,直接扔给了顾轻舟。
“拿好了,别再来看我。”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问:“这是什么?”
“这是你外婆的遗物,她留给了我。我将她留给你,你将来可以给自己的女儿。”平野夫人道。
然后,她摇铃。
司行霈在外面阻拦,医生不高兴了,大声嚷嚷:“这病人情况危急,她摇铃了,一旦人死了你们负责吗?”
顾轻舟只得走出去。
她冲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这才把医生和护士放了进去。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再次离开了医院。盛夏烈日炎炎,顾轻舟却执意要晒晒太阳。
“在病房待了那么久,晒晒日光,对身体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最后一次。”
司行霈也怕顾轻舟被传染,不许她再来见平野夫人。
他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顾轻舟也答应了他。
“嗯,我知道,不会再来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问:“问到什么了吗?”
顾轻舟沉默。
“怎么了?”
“我不知道。”顾轻舟道,“今晚看看,看看我猜测得对不对。”
司行霈沉了脸:“今晚还要来?”
“今晚不来医院。”顾轻舟笑道。司行霈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顾轻舟和平野夫人说了些什么,无从推断她这席话的意思。
第1365章 决定
盛夏时节,哪怕是入了夜,处处都炙热。
大地的余温,依旧烤人。
顾轻舟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头发被她顺到了左边。
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