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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师兄话音落下,看了看周围安静如鸡的人,嗤笑了一声,将夹的菜放进了许星洲的饭碗里。
…
…………
……
外面的雨没有半点变小的意思,仍是瓢泼般下着。
黄昏时天漆黑如墨,倾盆大雨之下,地上聚的水洼汇为水潭。
秦渡啪地撑开伞,将许星洲罩在伞下,带着她朝小区外走——那把伞还是她两年前给秦渡的那一把小星星伞,女式雨伞,娘里给气的,可秦师兄用它简直用上了瘾,走到哪都带着,从国内背到国外,像是他的宠儿,总揣在行李箱或者背包的一角。
秦渡拎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得意道:“看到没?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星洲笑得脸都红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就已经很不吃嘴上的亏了,”许星洲憋着笑说:“没想到你比我还狠——我估摸一两年内,他们是不愿意我回来了。”
秦渡说:“放屁,还一两年呢,你看那家里除了你爸之外,谁还想让你来?”
“……”
“就连你爹,”秦渡使劲儿一戳许星洲的脑袋:“也不太喜欢你回去。”
许星洲笑容逐渐消失,摸了摸头悻悻道:“……我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就行。”
“你那个妹妹嫉妒你,”秦渡不爽地说:“你爸爸对你冷漠,你那个什么蔡阿姨把你当成家里的定时|炸|弹……这种家怎么呆?怪不得你跑这么远来上大学呢。”
秦师兄观察起人来也太敏锐了吧,许星洲想。
一顿饭的功夫,就给她爸爸家的三个人都拍了张MRI。
许星洲摸了摸头,笑道:“不过他们也没有苛待我。”
秦渡叹了口气,揉了揉许星洲的头发,说:“……是啊。”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里映着绵延落雨,还映着一程梧桐——看上去有种难言的灰败苍凉。
许星洲不知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只是感到秦师兄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指,犹如溺水之人抱紧水中浮木。
秦渡突然道:“对了,那个毕业证,师兄不是托关系给你拿出来复印了吗?”
许星洲笑了起来,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得妥妥当当的A4纸。
“……我还当丢了呢。”秦师兄奇怪地说:“这不是还在吗,你爸要看怎么不给?”
许星洲哈哈大笑。
“复印了不是给他看的啦。”
许星洲笑得眉眼弯弯地问他:
“——师兄,过几天,陪我走个地方好不好呀?”
第107章 番外:远东皇帝的夜莺
秦师兄一直没有说话。
他心事重重; 可是许星洲知道他是会去的——哪怕他连许星洲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可秦师兄还是会跟着她去目的地。
沉沉雨幕; 许星洲伸出手,试探性地接了一滴雨。
她身旁的秦师兄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包——和他拎去她家的礼物不同,那个小包挺普通的,许星洲感到一丝好奇,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呀?”
秦渡嗯了一声,笑道:“回家就知道了。”
狂风大作; 溅起万千涟漪水花; 天黑得犹如黑夜; 许星洲的裙子被吹得飞了起来,她按住裙子; 大概是觉得风吹得很舒服,就顶着风哈哈大笑。
秦渡听了笑声; 突然道:“你不如给师兄讲讲点事情。”
许星洲灌了满嘴风,人来疯地大喊:“讲什么——!”
……
“讲点你以前的事儿。”
秦渡拎着那袋东西说:“学龄前也好,小学也好; 初中也好; 高中也罢——认识师兄以前的所有事情。”
许星洲愣住了。
“只要你能想起来; ”他沙哑地说:“我都想听听看。”
…
既然他想听,就都说给他听吧——反正也没事做。
她虽然不明白秦渡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还是这样想道。
于是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许星洲便讲她在区片小学里如何欺男霸女——她和许春生不同; 是就近划区片入学的; 因此同级部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她家那点破事,就算不知道的,过几天也都会知道了。
一开始是有贱嘴的人去说许星洲是没人要的小毛孩,后来又有小孩编排许星洲,说是因为许星洲太调皮捣蛋才会让自己父母离婚的——后来好事的人挖掘出许星洲的妈,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许星洲的妈是个出轨的‘烂货’。
听上去很过分,可是说实话,小星洲没吃过哪怕一次亏。
许星洲小时候也实在是个小混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武力威胁样样无师自通,而且很有一点‘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意思……
七八岁的小星洲靠自己的美色和慷慨以及莫名其妙的男友力拉拢了自己的后宫,为她们伸张‘今天我又被谁谁谁扯了刚扎好的辫子’、‘谁谁谁说我丑’一类的冤屈——后面许星洲还收小弟,谁敢欺负她她就打谁,奶奶频繁去学校报到,乃是远近闻名、响当当的一粒刺儿头。
横到什么程度呢,她小学的时候的绰号就叫‘粥粥山大王’……
然而,尽管如此,许星洲对自己那时候的评价还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好在那时候没有搞笑漫画日和,”许星洲一边开门一边说:“否则搞不好就不是‘粥粥山大王’这么了不起的名字了。他们可能要叫我肉山大魔王。”
秦渡嗤地笑出了声。
…
…………
……
烛火黄昏,大雨滂沱,蒲公英被雨点钉在石砖上。
许星洲推开院门的时候,秦师兄正在在结满蛛网的昏白灯光下,卖力地擦着窗玻璃。
那院子里不再那么荒芜——院子菜地里的草被秦师兄拔净了,窗户擦了一半,防盗门还隔着一层灰,得用水盆接了水去冲。
居然依稀有一些她童年的样子了,许星洲想。
许星洲喊道:“师兄,我买饭来了!”
秦师兄便嗯了一声,将手套摘了扔在一边,抹了抹脸上的灰,进屋吃饭。
外头黑了天。
而这种小镇的天黑得格外早——这种镇上还是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外面哇嗷一阵狗叫,犬吠柴门。
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许星洲的父亲家吃过了一顿,因此此时许星洲只是在附近的店随便买了两碗炸酱面了事——她加了两个茶蛋,还特别撸了一根豆棍。
许星洲将两个小纸碗放在了桌上。
秦渡去洗手,许星洲自己坐在桌前,夹起了一筷油亮的粗面。
……
——这家店,她吃了许多年。
湖北是个缺不得面的地方。十年前炸酱面三块一碗,奶奶不舒服时不做饭,小星洲就会去街头的‘王姐面馆’去买一碗垫肚子。有时候她会加点豆棍,有时候加根肠,有时候加茶蛋,但是不变的是一定要加上一大筷子醋腌白萝卜,店主王阿姨还会给她加一大勺醋汤。
奶奶去世时,全市的炸酱面都已经四块了。
许星洲出院后去王阿姨那里吃东西,王阿姨的小女儿送了她一大把自己画的优惠卷,全是她自己写的,让星洲姐姐以后来免费吃面——上面还有初中肄业的王阿姨歪歪扭扭的‘确认’二字。
是真的一大把,许星洲断断续续地用到了初三毕业。
后来她高考时炸酱面已经涨到了四块五。而如今已经六块钱了。
许星洲去买面的时候,王阿姨那时看到她,愣了一下。
王阿姨把面下进锅里,好奇地问:怎么,这次不是一个人来买面了?
……
“师兄,放在以前的话,”许星洲拌了拌面条里的醋汁,在朦胧的灯火中问:“——你会想到你有一天会陪我吃这种东西吗?”
——在这样的老房子里,吃六块钱一碗的汤面。
秦渡看了许星洲一眼,莫名其妙地说:“师兄跟着你吃的东西多了,还差这一样?”
落雨刷然,许星洲在那雨声中哈哈大笑。
“回头看看师兄带回来的那个小袋子,”他不轻不重地在许星洲额头上戳了下:“——都是给你买的,我猜你最近就想吃这个。”
许星洲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将小额头凑了过去。
“……”
许星洲眉眼弯弯道:“师兄,知道你戳一下不过瘾,本王特别开恩,允许你弹一下额头。”
老狗比头一次见上赶着找打的,立刻满足了许星洲这种傻逼要求,在许星洲额上使劲儿一弹,掷地有声,活像验西瓜。
许星洲眼泪水儿都要出来了:“嗷——”
秦渡弹完那一下心满意足——打这个小混蛋是万万舍不得的,可是她又总令人恨得牙痒痒,只有弹额头才能解气。
然后在灯火的昏暗处,电视柜上的花瓶后——秦渡眼尖地看见了一张照片。
秦渡指了一下,问:“那是你奶奶?”
许星洲疼得龇牙咧嘴回过头,看到那张相框,模糊地嗯了一声。
…
……
秦师兄所说的那个袋子里,居然都是怀旧零食。
什么西瓜泡泡糖,什么无花果干,什么可以当卷尺扯着吃的大大卷和跳跳糖,还有口水娃的水煮鱼与真空封装辣子鸡——许星洲拆开那包麻辣的水煮鱼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有了一点小时候的味道。
秦师兄热得一身汗,也不让许星洲帮,甚至不许她碰抹布,自己踩在梯子上用抹布擦灯泡。
许星洲想起以前宿舍夜谈,大家天南海北地扯——她们说起四川男人耙耳朵,耳根子软,四川家暴率高都是女揍男,又说起北方男人大男子主义,说起有些地方重男轻女——最后,她们说起了上海男人。
上海男人啊。那时候李青青摸着下巴道。好像都有点抠抠的吧。
虽然抠,可是特别勤快疼老婆。我在上海最惊讶的一点就是菜市场好多大叔啊,买菜做饭好像都被他们包了。
当时许星洲觉得李青青是放屁——现在想来,李青青的总结,至少适用于秦师兄……
上海男人愤怒道:“许星洲你怎么这就吃上了?我还在这里扫灰,你不怕吃一嘴泥巴么?”
许星洲优哉游哉地捏着小水煮鱼说:“不怕——师兄,都九点多了你还在大扫除,你在我爸爸家可没有这么勤快。”
秦渡立刻大怒:“这他妈能一样?那里是你家么!”
“滚进去玩手机。”秦渡呛她:“别在这里碍事。”
许小师妹大笑,抱着零食和手机逃了。
…
秦渡自己一个人站在那老旧的客厅,趁着昏暗的节能灯,将抹布拧了出来。
抹布拧出的水都是黑的,这房子至少已经四五年没扫除过,导致整个房子就像废墟一般,没有半点人气儿——可是谁都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老人和她的孙女,在这里相依为命地生活。
这里怎么会没有人气呢。
分明到处都是她们的味道,就算被灰尘掩埋,也能看出当时的温柔与和煦。
秦渡将沙发拖出来扫沙发底时,在沙发后看见了小星洲在墙上乱涂乱画的太阳和房子;他擦电视的时候在电视机下找到了许星洲的四十分数学卷,还是奥数班的,鸡咕咕和兔兔同笼的题错得全是叉——小学时的许星洲厚颜无耻地把这卷子叠了又叠,掖进了电视机下头。
太可爱了吧,秦渡看着那张卷子憋着笑想。
如果那时候就认识许星洲的话该有多好——就算对小混蛋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是至少不会放任这小女孩奥数十道题错六道。
非得给她补到全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