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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不了啊……洪杨之后,朝廷渐渐重用汉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如今,大清南迁江宁,就更得重用汉臣了……可这重用了,就得提心吊胆,生怕汉臣坐大,亡了爱新觉罗;不用,亡的就是大清。难,难啊……事到如今,哀家也只能和稀泥,勉力维持罢了。”
三三九镇山东(一)
山东,德州。
年关将近,蓬莱客栈里头没了往日的繁华,上下两层的酒楼,不过三两桌十来个汉子在吃酒。一名账房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一名小厮,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自斟自饮着。这人却是晋商太古号的总账,姓戴名膺。
他一边细细品着杯中之物,一边儿在沉思着。今次四年合账,业绩出人意料地好。戴膺已得到太谷老号的嘉许:可以从济南分号提前歇假,回家过年,东家要特别招待。
戴膺当然很想回去过年,接受东家的嘉奖。他离家也快三年了,要到夏天才能下班回晋歇假。老号准许提前下班,那当然叫他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太谷过年了。但年前听到的许多消息,令人对时局忧虑不堪,他哪敢轻易离开济南?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才动身。
在许多令人生忧的消息中,山东的义和拳已成燎原之势,最叫人不安。
鲁省巡抚李秉恒,几年来对拳民软硬兼施,又剿又抚,结果还是局面大坏。义和团非但没有遏制住,反倒野火般壮大,连许多州县也落到拳团手中了。各地洋人教堂被烧无数,教士信徒死伤多多。加上关东军入关,朝廷难逃,这义和拳更是没人管得了。现如今整个山东,四邻八乡,到处都是扎着红腰带,缠着辫子,坦胸露乳的义和拳大师兄。这些人纠结在一起,刚开始还只是跟洋鬼子教堂过不去。慢慢的,人多势众,逐渐开始吃起了大户。关东军从山东登6,鲁地官吏正想奔逃。到了现在,这帮子人占了衙门,当起了大老爷。瞧谁不顺眼,轻易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过往客商,都得掏腰包上孝敬,要是少了,得罪了大师兄,保不齐就来个人财两空!
戴膺一帮子从山西过来走商的,起初对义和拳还有几分好感的。义和拳在山东起事,仇教杀洋,专和洋教洋人过不去,那也是因为值钱朝廷太一味纵容洋人了。听说西洋的天主教、基督教,几乎遍及鲁省城乡。乡间的土民,哪有几个能晓得天主和基督是什么神仙,洋教教义又有什么高妙?一窝风跟了入洋教,还不是看着人家的教堂教士,官家不敢惹吗?所以入了洋教的教民,就觉有了不得了的靠山,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夺人田产,什么坏事都敢做。一般乡民,本来过日子就艰难,忽然又多了这样一种祸害,官府也不给做主,那民怨日积月累,能不出事?一般乡民气急了,谁管你列强不列强?朝廷不能反,西洋鬼子还不能反?
乡民受洋人洋教欺负,揭竿啸聚,出口恶气,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可。谁叫朝廷不能给子民做主呢!就说那些西洋银行吧,步步紧逼,欺负晋商,朝廷哪里管过?
只是,拳民敬奉的那一套左道邪术,实在愚之又愚。他们扬言天神附体,刀枪不能入。可信奉的天神,大都采自稗官中的人物,穿凿附会,荒诞不经得很。戴膺多次请教过武界镖局的高人,凡深谙武功的人,对义和拳都不屑得很。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叫人觉得十分可怕:愚民而自视为神兵,必是无法无天,什么都不顾忌!
教民依仗洋教,横行乡里,逼出一个义和拳;拳民更倚仗了神功,无法无天。一边是横行乡里,一边是无法无天,两相作对,还不天下大乱啊?
当年的太平天国,就是越剿越大,以至丢失了半壁江山。正逢改朝换代,这山东一时间成了三不管地带,义和拳愈壮大。之前的满清官吏,一番剿杀,这义和拳不但没消亡,反倒冲出山东,涌入了直隶京畿。当年洪杨的太平军,就是从广西给剿杀出来,一路移师,一路壮大,一直攻占了江宁,定都立国。义和团看来比太平军要简捷,逃出山东,就直逼京畿了。
他们这些走商的以天下为生意场,最怕乱起天下了。看今日义和团情形,还没有洪、杨那样的领袖人物。但这次生乱,将西洋列强拖了进来,实在也是大麻烦。
要说关东军何帅问鼎中原,那真是众望所归。起码对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说,却是如此。不说别的谣传,单单说眼下一条废除厘金,这一年下来就得为商号省下不少的银子。只是如今何帅刚刚入主京城,怕是无暇顾及这山东的局面。这义和拳,一时半会儿估摸着还得闹腾着。诶,流年不利啊……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底下跑堂的喊道:“老客七位,楼上请了您呐!”伴着拖长的音节,蹬蹬蹬脚步声连响,一群汉子呼啦啦涌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矮胖子,身后六人个顶个的彪悍。羊皮袄向外翻番着,头戴着狗皮帽子。一看这副打扮,有点儿经验的都知道,这是关外来走商的。只是这年关将近,东北的老客大多猫了冬,这几个人又怎么跑到这山东地界来?戴膺心里头纳闷儿,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衣着打扮没问题,可脚底下,这帮人却是同一的小牛皮靴子。戴膺倒吸了口冷气,这小牛皮靴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这可是关东军的特例。这么看来,这帮人怕是军中之人了。
领头的矮胖子眼珠乱转,上楼先扫了一圈,随即找了张桌子随意坐下。“伙计,两壶老白干,热乎菜给弟兄们都上着,少不了你的赏钱。”说着,从怀里一掏,啪的一声,将一打银元按在了桌子上。
伙计眉开眼笑,接了银钱,颠颠儿跑去忙活。
矮胖子品茶水的工夫,眼珠依旧乱扫着,最终停在了戴膺身上。现戴膺也在打量自个儿,矮胖子嘿嘿一笑,提了茶壶走了过来。
“老兄,这冰天雪地的,相逢就是个缘分,咱们人多热闹,老兄凑一凑?”不待戴膺反驳,已经一把抓住了其胳膊,拖着就走。
三四零镇山东(二)
“这如何使得?这……这如何……”任凭戴膺如何颓唐,攥着自个儿胳膊的那双大手,如同铁箍一般紧,根本就由不得他多说什么。戴膺从商二十几年,最忌讳的就是跟官家打交道。从前大清的时候,山西太古号总号,每年都会来这么几波打秋风的官家。新官上任、任满离任、钦差巡查,这些都得送上程仪。时不时的,朝廷还开捐。这一年到头下来,商号的运营成本,到有三成多落入了这帮子当官儿的手里。戴膺人精一般的人物,早就从靴子里瞧出了端倪,这帮人,绝对是关东军的人物。因此,根本就不像与其扯上关系。
矮胖子笑呵呵的,可做起事儿来根本就不容他人质疑。将戴膺按在座位上,就坐在其身旁,为其斟茶。貌似随意地闲聊起来:“仁兄相貌儒雅,眸子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头,怕是走商的吧?”见戴膺唯唯诺诺,矮胖子拍着胸脯道:“不瞒仁兄,咱们哥儿几个是关外走商的。赶上关外雪灾,冻死了不少的牛羊。咱们就收了一批皮货,打算运往济南。兄弟初来乍到,不知这山东情形……”
矮胖子说话说三分,话里话外在探听消息。戴膺心思电转,这矮胖子一口咬定自个儿是个商人,这程仪是免不了了。与其不明不白,倒不如把话挑明了。想罢,戴膺反倒是笑了:“这年关将近,鄙人可从没见过大老远从口外跑来走商的……大人,咱们还是挑明了吧?”
矮胖子还是神色如常,可同桌的几个伙计无不浑身一震,齐刷刷将手探向怀里。戴膺留心一看,这几人胸口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揣着家伙!顿时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
矮胖子一摆手,一众伙计这才停了掏枪的动作。随即笑呵呵解释道:“口外走生意的,总得防备一二。”说着,做了个手枪的手势:“没了这玩意,别说买卖,就是性命都不保准啊。”盯着戴膺不放,见其虽然惊骇,却认定了自己的身份,矮胖子踌躇一下,随即低声询问道:“仁兄怎会认为咱们是官家?”
戴膺朗朗道:“却如大人所言,鄙人却是商人无疑。俗话说,蛇有蛇道,既然做了这一行,自然识得同行中人。这数九寒天的,关外商户早就猫了冬,哪儿还有千里迢迢跑济南的?我观大人与诸位弟兄,器宇轩昂,一身官气,这才认定……最最重要的一条,大人足下穿的可是小牛皮的靴子,这,可只有关东军中人才穿得。”
随着戴膺的话,矮胖子陡然缩了缩脚,神色一僵,随即释然:“老兄真是眼力非凡啊,哈哈……”矮胖子倒也磊落,索性认了下来:“不错,在下关东军袁世凯!”
此人正是袁世凯无疑。这话还得从几日前说起。何绍明见了凯泰,随即又见了袁世凯。与对凯泰的态度不同,何绍明没有给袁世凯任何选择的余地,直接就告诉袁世凯,朝鲜他不用回去了,直接接任山东。刻下新政府没有成立,袁世凯的官职也不是什么省长,而是山东督导专员,军政大权一手抓。这换在前清,可就是巡抚总督的衔头!(1**ap1)
接下来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山东。何绍明干脆就挑明了告诉袁世凯,来日山东必有一战,对手可是新兴的强国德意志。这仗不好打,既要胜,又不能打疼了德国佬。何绍明手下众人,要么就是过于耿直,要么就是纯军人做派,如袁世凯这般长袖善舞的人物奇缺。而山东的问题,非得袁世凯这样的人物不可!
袁世凯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心里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关东军的权利中心。这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机遇!办好了这桩差事,不愁日后飞黄腾达!在京城只待了两天,袁世凯便带着护卫马不停蹄直奔山东。可刚出直隶,关东军的信使就追了上来。两寸宽的纸条,上面赫然是大帅何绍明的硬笔书法:小心民变!
这四个字砸得袁世凯有些摸不着头脑。山东多灾多难,当年何绍明开关,闯关东的大多都是山东的难民。这里朝廷的统治基础极其薄弱,按理来讲,实在没什么残情余孽可以兴风作浪的余地。可何绍明这四个字,重若千钧。既然特意送来了警醒,那就必然有其道理。
客栈里头琢磨了一宿,第二天袁世凯反倒是不急着走了。找了商铺,给自己与护卫都换了衣裳,索性来了个暗访。他要亲自查看一番,这民变,到底来自何方!
“原来是袁大人,失敬,失敬!”戴膺抱拳行礼。袁世凯当初在甲午的时候,投靠何绍明,恨得北洋牙痒痒。可却比不得光绪、慈禧、李鸿章这样的人物人尽皆知。戴膺又是疏离官府中人,不知道袁世凯也是正常。
客套了一番,袁世凯又将话头兜了回来:“戴老兄,方才的话头你可还没说呢。”
戴膺吸了口气,道:“袁大人此番,是为了义和拳而来吧?”
袁世凯笑而不语。
戴膺坐实了先入为主的念头,继续道:“自打甲午到现在,这义和拳也闹腾了快两年了。说起来也是先前的朝廷无能,不敢得罪洋鬼子。乡民受洋人洋教欺负,揭竿啸聚,出口恶气,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可。谁叫朝廷不能给子民做主呢!起先还是乡村之间,有扎着红腰带,缠着辫子,坦胸露乳的义和拳大师兄立了坛口。到现在整个山东到处都是义和拳。这些人纠结在一起,刚开始还只是跟洋鬼子教堂过不去。慢慢的,人多势众,逐渐开始吃起了大户。李秉恒在的时候,屡次剿灭不得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