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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近前,只见裴炎胜被两名侍卫揪着衣襟,早已晕了过去,而先时还凄哀颓惶的百姓们,此刻正被一队侍卫团团围住,个个双目赤红,摩拳擦掌,看向裴炎胜的眼神似是恨不能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我走到那两名带刀侍卫面前,厉声呵斥道,“这是干什么?王爷刚才是如何交待你们的,为什么到现在人还在这里?还不赶紧带走,迟了看王爷该怎么处置你们!”
疏影横斜水清浅(2)
二人急忙拖着裴炎胜应声而退,看着他们刚一离开,一群人又仿佛炸开了锅,一个个推搡着往人离开的方向挤,眼看着一群侍卫就快要阻拦不住了,我连忙走至他们面前,扬声喊道,“都住手,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我们想亲手杀了那贪官!若不是他,淞江堤坝怎么会垮,我儿子又怎么会被大水冲走?他今年才刚满十九岁,不过是去堤坝上好心帮帮忙搭搭手啊,却白白赔上了性命,我要亲手杀了那狗官给我儿子偿命!”一名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满脸悲愤地冲我喊道。
“对,让那狗官偿命,狗官偿命……”周围百姓高声附和起来,接着又是一阵胡乱推挤,侍卫们虽被冲撞得队形散乱,个个兵器在握,剑拔弩张,一时倒也忍耐住没有乱来。
“颀王已下令将其斩首,待洪水褪尽时悬其头于城门示众,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如今倒不如将这些劲儿都用在解救长洲城上。”
“我知道你们中间失去亲人者不在少数,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尚留在城中的亲人,如若你们今日丢了性命,留下他们该怎么办?”
我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众人,冷冷开口,“你们随他洇水出城时完全有机会杀他,却没有下手,是不敢下手,如今眼见他束手被擒便一时冲*了头脑。”
“不错……你们是想给死去的亲人报仇,然而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做却是犯上作乱的死罪!颀王乃当今天子的二皇子,你们在他的帐前嚷嚷着要杀人,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明白这么做的下场!”
闻言眼前众人皆面面相觑,脸色苍白,不消片刻便都垂头退至一旁,再也不复方才高涨的气焰。
我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黯然传来,“就我们这么些人,怎么解救他们?”
讶然回头,正是刚才那个年纪稍长的中年汉子,在这些百姓们当中似是颇有威信。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的目光皆簌簌落在了我身上,仿佛一张牢固密织的网,凭空罩来,瞬间压得我几欲窒息。
淡淡侧目避开他略显涣散无神的眼光,心口微微发紧,一阵酸涩止不住地涌上来。
是啊,就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怎么可能解救得了长洲?
难道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洪水淹没在城里?这比之杀了他们又有何不同?
难掩心中的万般失落,只觉耳际一阵轰鸣,便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了。
眼前突然闪过“轮回”两个光彩夺目的大字,想起当初与舅舅大吵大闹地选择酒吧名字,心中微微一动。
舅舅曾说过,晚儿一旦决定的事,总是坚持到底,绝不轻言放弃。
眸中刹那间复又笼上坚忍而执着的光芒,我轻呼一口气,抑止住眼中淡淡涌上来似有若无的泪光,对着眼前的中年汉子缓缓开口,“这位大叔,请随我来。”
曙光初现隐暗流(1)
领着中年汉子缓步往我自己的帐篷走去,迎面看见百里枫已从漓天颀的大帐中迈出,大步流星渐渐走至我面前。
见我身后跟着先前领头作乱的民工,百里枫犀利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惊异,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毕恭毕敬。
“王爷怎么说?”我低声问道,墨色眸光越过他的肩膀,若有所思地投向漓天颀那静悄悄的大帐,帐营中出了事,却久不见他出来,不知此时他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百里枫垂首恭敬作答,“王爷笑了笑,只说了句,‘此事忠靖侯自有能力平息’,便再也没说什么了。”
望着眼前仿佛幽深莫测的大帐微点了点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待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知道了,你去忙吧。”
语毕擦身而过,浅蓝色衣摆随风轻轻飘起,衣襟轻掠时暗香浮动,身形清瘦如菊,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宛如遗世孤立。
“请坐。”随手指了指案前不远的矮凳示意来人坐下,却见他略显浑浊的双眸中满带惊疑与惶惑,一双遍布泥泞的粗糙手掌在身体两侧颤巍巍地搓了又搓,耷拉的眼皮下灰黄色眼珠儿转了几转,瞟了瞟矮凳,而后又战战兢兢地看我,半晌仍旧惶惶不安地躬身站着。
“坐吧,不用害怕,唤大叔来这里不过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一直过于冷寒,怕是吓着了眼前的中年汉子,薄唇瞬间浮起一丝浅浅笑意。
见他犹豫着终是挨着凳子唯唯诺诺地坐下去,声音愈加低徊缓慢起来,唇边微笑宁静而温柔,“大叔,您是长洲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吧?”
“是……是……祖上三代都是长洲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这个地方。去年立秋刚过便给儿子娶了媳妇儿,如今孙子都快出生了,我那苦命的儿却……”声音一滞,哽咽起来,浑浊黯淡的眼眶中泪水迅速凝聚,而后夺眶而出,眼前的七尺男儿忙拾起袖口低头默默擦拭。
“死生有命,还望大叔节哀,如今贪官已被正法,我们剩下要做的并不仅仅只是报仇,长洲城里还有那么多的同胞身陷险境,我们要想办法把他们解救出来,想办法把您的家人解救出来。”沉柔如水的微笑,温和平静地看向他憔悴的面容。
“是……是我莽撞了,看到那狗官一时被心里憋着的火冲昏了头脑,唉,如今我家婆娘还有我那怀着身子的儿媳都被困在城中,老天眼看着还要下雨,这么短的时间就我们这么些个人,可怎么才能救他们……”
“您别着急,颀王已向邻近州府筹集了粮草药物,投放进城中之后她们便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再过两三日朝廷派下的大批赈灾物资也便能运到长洲了,请大叔放心。如今我们只需在长洲再次连降大雨之前,趁着向朝廷增调的大批筑堤民工还未赶到之际,想方设法将城外的积水引至别处,那长洲城也便有救了。”柔声细语抚慰眼前人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描述更为简便轻松,尽力使早已破灭的希望之火再次在他的眼眸中熊熊点燃。
朝廷要增调大批的筑堤民工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将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召集起来短期内奔赴长洲更加不是嘴上说的那般容易,而倾盆大雨却可能在片刻之间发生,谁都无法预料。
我之所以说的含蓄隐晦,只是想让他们不再绝望下去,人若一旦绝望,那便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曙光初现隐暗流(2)
“您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可曾知道这附近方圆百里是否有地势低凹之地,前提当然是没有居住人家了,比如荒废的田园,牧场,甚至村庄?”
满脸希翼,期待着能从他口中挖掘出地图上没有描绘的未知地方。
“这……若是有,那也早该想到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长洲城里里外外有哪个角落是我没有闯过摸过的,就连这闹大水的淞江,我从小到大前前后后也不知游过了多少遍,唉……”
刚刚燃起希望的晶亮眸瞳瞬间又黯淡下去,眼前的中年汉子慢慢将头垂至胸前,原本强壮厚实的脊背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地萎靡不振。
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自矮凳站起身来前行几步,灰黄色的眸瞳中似是有亮光一闪而逝,扬声冲我喊道,“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地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着急问他,这句话不啻为一道福音,霎那间给诺大垂死的长洲城带来了生的希望。
“那地方我从来也没真正进去过,听老人们讲,那里世世代代都是不详之地,里面藏着噬人的妖魔。曾经有许多不甘心故意闯入一探究竟的人,都再也没有出来过。记得我小时候贪玩,有一次追赶一只小鹿到了那地方附近,眼看着就快要追到手了,那鹿儿却慌不择路跑了进去,我一心只想着抓它,刚一抬脚踏入那地界儿,就看见眼前飘过来一阵白雾和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怪异味道,跟着我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再睁眼时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那次醒来后,大人们都说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说是有神灵在护佑着我,那地方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甚至以后连提都没人敢再提了。要说起来,那地方倒是个凹地,可惜了……唉……什么神灵保佑,什么必有后福,如果早知道日后要让我的儿子为我抵命,那我当初还不如就死在那里的好……”
看着眼前的中年大汉幽幽回忆往事,说着说着却犹自说到了伤心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又再滚滚坠落,让人唏嘘。
“大叔,能不能指给我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
待眼前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我强压下满心急切,取出长洲城防图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
什么不详之地,噬人妖魔……不过都是古人的愚昧思想,封建迷信,既是有个地方可用作泄洪,就算拯救长洲城的机会就只剩这千分之一,我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这……这……不能去,不能去啊,会死的,万万不能去!”
大叔的眼眸中瞬间笼上一层恐惧,似是又想起了幼年时那一段可怕不堪的记忆。
见如此我只好耐心地宽抚他,再三向他表示不过是问个位置日后用于参考,并没打算以身试险,万般恳求下他这才颤抖着手指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轻轻圈了个小圆点。
一番劝慰后示意大叔出帐,目送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处,随即低头深深看向手中地图,目光灼灼凝视着那小小圆点,眸中犀利的锋芒似长剑冷厉将其刺穿,心里在一瞬间已然拿定了主意。
红袖只为君弹泪(1)
站在薄凉山脚遥遥看向长洲城,入目景况惟余凄冷荒凉。
耳畔隐隐传来轰轰声响,似是从天际传来,距离甚远,却仿佛渐渐就快到近前。
刚转头诧异望向身后,只见百里枫自帐营处急步奔来,喘息着道,“少主,七殿下领麾下五百玄甲精骑自岐陵赶来,就快要到了,您看那里……”
顺着他的手所指方向看去,只见远处天边尘沙漫天,轰轰声响不绝于耳,原来竟是军队的马蹄声,七殿下……漓天烬……他来做什么,竟还带着五百兵马?
“岐陵?七殿下领兵来这里做什么?”
低吟着开口,眸色深沉看向远处漫天尘沙,心跳加快。
一切仿佛昨日之事,凤仪亭里那抹颀长俊逸的冷漠身影如云如雾,清淡了无痕。
“七殿下于数日前领兵在岐陵境内平乱,如今大胜领兵还朝,途中得知长洲水患境况,亲率五百兵马前来暂助王爷一臂之力,副将萧綦已领其余兵马先行回朝复命,待朝廷调拨的筑堤民工一到,七殿下便即刻班师回朝。”
无怪第一次上朝时便只见着漓天曦却不见他,原来是领兵去了岐陵,如今竟还亲自带着五百玄甲精骑来到这洪荒之地充当民夫,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呵?
青灰色的大帐内檀香氤氲,漓天颀一袭白衣伏在案上,深眸微阖,正专注于手中的奏折。几缕墨发从额际垂落,轻拂于鬓旁,撩起丝丝*。
不知为何,突然间竟觉得他沉思的样子特别好看,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