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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你——”老皇帝因她的话语而骤然转过头来,看着她那诡异的表情,脸色更是难看了,似乎是想要喝住她接下来的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
安然却并未理会,抬起头,所有情绪全数凝结在唇角,一丝一丝慢慢变成残酷的漠然:“其实,安卉,根本不是因食中毒难产死的。”
她手指着一旁的老皇帝,深吸一口气,带着诡异的笑,终是说出了她那藏在心里十八年的秘密:“而是,不堪受皇上污辱,自杀的!”
一语既出,错愕的不仅仅是满殿的人,还有一直沉默的安国候。
他攸地瞪大双眼。这个事实于他而言,无疑是极难接受的。
他考虑过很多种结果,暗杀,毒杀,却独独没有料到,他的女儿,会是不堪受辱自杀的!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会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只怕这一切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
他没做声,只是静悄悄地站在原地,唇不住颤抖,连牙齿都似乎打了结,发声变得格外艰难,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颤抖,不停地颤抖,身心都如撕裂开来一般,痛得格外厉害。
他这个父亲,当得何其失败啊!
安然的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老皇帝的心里,正戳中他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他想要辩驳,却是哑口无言。最终,只能苦苦一笑,像是无话可说的敷衍。
他垂着头,轻轻呵出一口气来,他一直极力藏掖的秘密终于曝光了,原以为会不堪忍受,却没想到反而感觉一下就轻松了起来,像是一下就卸除了背负已久的包袱。
这是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却也一直是他的噩梦。
那个笑意温婉的女子,他一直是爱着她的,却没想到会走到万劫不复的那一天。
当年,安然无意间得知他真正爱的人是安卉以后,气恨难耐。虽然当时安卉已经嫁给了陆文冲,可是安然仍旧心有不安。于是,她找来安阳公主,两人欲商量着如何除掉安卉。
原本,安卉早已与安国候府脱离关系,安然邀她入宫,她本可以不予理会。可一直以来,安卉最关心的事情便是玺沉渊,偏偏那时安然又以玺沉渊的消息为饵,诱她入宫。虽然她明知道有可能是陷阱,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
安然最初的计划其实就是打算下毒谋害的,却因为他的突然介入而改变了计划。
那一晚,他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在皇宫内再见到心爱的女人,于是,高兴之余,多喝了点酒,最终喝醉了。安然要留他在庭掖殿过夜,他欣然的接受了,因为睡在那里,可以离她近些。只是,当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其实是安然故意设的局。
到了半夜,因为喝多了酒,他急着出恭,等到再回寝房时,床上躺着的女人却由安然变成了安卉。许是**作祟,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做出了那么禽兽般的事情,虽然是,未遂!他从来都知道安卉是那般绝决果断的女子,当她举起剪刀刺入的咽喉那一幕,他永生难忘!
鲜血从剪刀缝间近乎喷涌而出,在她那雪色的衣衫与裙裾之上开出深红的花朵。那一刻,她依旧是笑着,眼眸却只看着他一人,其间的恨意,刻骨铭心。
她已是无法说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一句什么话,可最终却只是狠狠抓紧了他的衣襟。最后的一笑,犹如随风飘离枝头的落花,凄美极致,在他眼中永永远远地定格。
从她的口型,他清楚的明白,她想说的是“孩子”。
她肚里的孩子当时已经成形,只要将孩子拿出来,孩子还是可以存活的。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还是做了。即便他知道那是她和皇弟的孩子,即便他知道那个孩子不该生出来,不该留下。可他还是做了,而且还将孩子的身世完好的隐瞒了下来。
记忆在脑海中回旋,老皇帝扯着唇角,露出凄然一笑。
如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是怎生的心绪波动,可却为什么能够硬是装出面无表情,毫不动容?→文·冇·人·冇·书·冇·屋←
那一刻,玺沉渊如遭雷击,只觉得自己那素来坚强的心被“啪”地一声便摔到了冷硬的地上,即便没有碎,可是到底摔出了几道豁着口子的裂缝,那汩汩流出的也不知是无色的血,还是无声的泪,痒痒地划过心扉,婉转而冰凉,似冬日的冰晶,还未陨落便已融化殆尽,明明是无形无色,却狠狠地刺入胸口最柔软的地方,磨蚀一般带来深深的痛楚。
他狠狠咬着牙,唇间已满是猩红的血迹,隐于衣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可身体仍旧是毫无反应。
“皇兄,你知道么?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可以毫无怨言,全部不予计较。但是,你却不能伤害她!你不可以伤害我的卉儿!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就算被她整得头破血流,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那么好的女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你何其忍心?!”
老皇帝不说话,只是那么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言以对,胸口内似乎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质问而尖锐地疼痛着。
事到如今,一切的秘密都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便低垂着头,不再说话,僵硬十指鹰爪似的紧扣着把手,那样的力道骨节都在发白,似要生生掐紧扼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见一直以来暗暗烧灼的火焰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来,玺沉渊的脸透着死灰的晦暗颜色,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暗哑,再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还要做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极力掩饰自己内心那难以言喻的悲伤。
“皇兄,事到如今,我们之间的纠葛,只能用死来清算。”
他话音刚落,肃杀的空气便已经笼罩于整个大殿之中,利锐以及那些部下竟是连佩剑也抽了出来,毫不掩饰周身凛冽的杀气。一时之间,气氛极其紧张,周遭静得连大殿横梁上拂过的风声也清晰可闻,无声的气流仿似也凝滞了,一圈一圈无形地紧缩着,令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这下子,安然却是真的不敢再动,也不敢出声了。
如今,玺沉渊似是已经陷入了偏执的境地,听他方才的言语,一切都再明白不过,若她再争一时意气,惹恼了他,她便就要死在那剑下了!
就在众人皆是紧张得连脚趾也不免抓紧之时,老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
“悔恨与否,忍与不忍,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老皇帝依旧是那如初的脸色,可是,他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却显示出他此刻状态极为糟糕的身体状况。
他一步一步走近玺沉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明明已是如同死灰槁木,全身无力,却还尽量力求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只是,不开口倒是没有察觉,一张开唇,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这么厉害,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连气息也显得不稳了。
“什么也都不用再说了,皇弟动手吧,朕只求你能利索一点,给朕一个痛快!”他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站定,极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才浅浅地叹息,似乎对别的一切也已是云淡风轻,再也不见半点不甘,半点遗憾。
他说得很对,他与他的恩怨,只能用死来清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来,陈王败寇,大抵如此!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时光还能倒退,事情还有改变的余地,他又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忍与不忍也好,舍不舍得也罢,终是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久久的,没有等到预料中刀尖刺入胸口的疼痛,他本能地望过去。却见玺沉渊仍站在那里并未动手。
想来还是下不了手吧?老皇帝苦笑。
趁着这时机,他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的匕首,照准自己的胸膛便直直地刺了过去。
那匕首毫不费力地刺入他的胸膛,血顺着柄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又一滴,如同血红的琉璃珠子。
“你为什么如此?!”玺沉渊凄然地凝住眼,眉目纠结,恻恻一笑,笑声已然变异,“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他自然是忘不了被亲近之人背叛伤害的苦楚,当日,他喝下他亲自斟的毒酒,遭他暗杀,险些丢了命之时,也曾真的有过报复之心。
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他宁愿他将所有的行径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也不愿他伤害安卉一丝一毫。
“皇弟……”老皇帝低低地喟叹一声,黯枯无泽的眼睛望定了玺沉渊,眸中的光芒淡了,散了,最后,只是空洞地怅望着,那里面是他所熟悉的疼惜与包容:“你这下解气了么?”
你这下解气了么?
这句话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犹记得小的时候,他甚爱耍脾气,而他虽然严肃惯了,却从不曾对他有过半分的严词厉色。每一次他心情不好,总是将气发泄在他身上,甚至还故意做些一时意气的举动,而他,也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翻来覆去,说的也总是这一句话。
仿佛还和当年一样,他在耍脾气,而他含笑包容,可其实,一切早已不同。
“皇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眼见着老皇帝这一自杀的举动,众人皆是呆愣,唯独玺沉渊面色平静,毫不惊诧,瞳仁深邃难解,黯沉得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般,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毒杀于我,后来又害死了卉儿,那时,你便该预见自己有此报应!”
“报应?”一切似乎都已在那白光中俱减,周围扰嚷的万籁之声也似是消失到了极远之处,四下里寂静得可怕,老皇帝独独听到了“报应”二字,却只能含糊不清地哑声低喃,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费力睁开眼只是哀戚地笑,那笑声隐隐透着死的灰败,即将面临殒没。他轻轻地咳着,唇角隐隐淌出殷红的血来,就连说话也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得很对,说的很对……”他仰起头来,将心碎尽数哽在喉间,满心悔不当初。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中了安卉的毒,毒深入骨髓,且无药可解。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每每听到他谈及他与安卉之间如何如何,他都嫉妒得要发狂。
那一次,当他收到安卉怀孕的喜讯的时候,他真的恨了。满腔的怨恨,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弟弟。可当安然看到他那副摸样的时候,却会错意了。她以为,他只是在记恨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却不知其实是因为安卉。安然提议杀掉他,他竟然也跟着昏了脑似的点头同意了,心想着就这样将错就错也好。
安卉死后,他也跟着心如死灰。他不是不知道安然一直在给他下毒,他不是不知道玺天浩一直在打他皇位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仅此而已!
若当年,他不是一味的隐忍着,也能像皇弟那般无畏一些。告诉她,他其实也是爱着她的。那么,会不会就不是如斯结局了呢?
最终,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
他只希望,如果真的还能有来世,他只期望能静静等在灯火阑珊之处,于不早不晚最恰当的时候遇到她,然后,不顾一切地抱紧她,永远也不再放开。
久久地,没有一个人说话,玺沉渊望着老皇帝的尸身,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的漠然。
最可恨的人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