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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地,没有一个人说话,玺沉渊望着老皇帝的尸身,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的漠然。
最可恨的人死了,他却毫无欣喜感可言,心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
安阳公主颤抖的蜷缩在大殿的角落里,原本在郁琉钦别院的地牢里被折磨了几天的她,此际看上去更是狼狈得紧。
她无意识仰起头看玺沉渊,只觉得此刻的他平静得可怕,温柔的神情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陌生得不像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了。
她嗅到了一丝诡谲的味道,不敢轻举妄动。
“夫君——”她轻声唤着安国候安戚奕,只期待着他此刻能救下自己。
可安戚奕却毫无回应,只是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撇了她一眼,冰冷的唇角隐隐有抹寒气凛人的笑纹。
待安阳公主又叫唤了几遍之后,安戚奕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不要在白费心思了。”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安戚奕转而望着安阳公主,神色一片冰冷。将话尾缓缓拖长,带着明显的讽刺,他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几乎能刺穿安阳公主的心骨:“今天也是时候到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安阳公主微微瑟缩了一下,因着他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夫君这是何意?”她语带苦涩,唇角忍不住微微发颤。
“公主心中明白,又何必再问我。”安戚奕她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掩在长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握得死紧。他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一字一顿,让人不由打从骨子里发颤,沧桑到底容颜里因此有了抹肃杀的意味,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卉儿的死,其实与你跟安然有关吧?!”虽然似乎是个疑问句,可他却讲得很肯定了。
今日,他已决定豁出一切,为的就是替安卉讨回公道。如今有亲身体验了自己因当年的顾忌甚多所造成的悲剧,便就更加坚定了他不顾一切的心思。
他绝不像以前那样!
当年,蓝慕心求他带她远走高飞时,他不是没有动过抛弃一切不顾的念头,可是,是什么让他最终放弃了?他十年寒窗,终至于位高权重,安家无数人偃仰着他过活,而她,身为贵胄千金,过惯了娇生惯养的日子,真的与他过那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生活,能撑得了几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承认他考虑得太多太复杂,却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私心,最终,还是狠心拒绝了她。
这么多年,虽然时间过去已久,他却无时无刻不在记着这一切,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心痛难安,使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无法使躁动不宁的自己平静下来,即便是偶尔去寺庙里清修佛道也不见任何效果。
说到底,都是他辜负了她——
如果那时,他能勇敢一些,即便是带着她隐姓埋名,以他的能力,如同范蠡一般成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不也一样能给她优渥富足的生活么?
那么,他也不会在失去了心爱的女人之后,再再失去心爱的女儿啊!如今只要一想起安卉的惨死,他就恨不得他死了。
可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吃。
听安戚奕毫不犹豫的言语,安阳公主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她本欲发作,可是却碍于现在的情形,不得不有所顾忌。
她佯装镇定,再一次企图澄清那扣在她头上的罪名,“夫君在胡说什么,你刚才没听见然儿说的吗,安卉的死是皇上造成的,并不关我们的事?”
“狡辩!”安戚奕像是一心一意认定了这个事实,怎么也听不进去,兀自冷笑着哼了一哼,以示不信。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刃,其间所散发出的寒怆之意令人不寒而栗,“难道你们就没有份?!”
安阳公主噎了一下,突然觉得他此刻的眼神很吓人,那种表情,好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须臾之后,她凉凉地扔过来一句话,“夫君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没做过便没做过。”
“是么?”见她还在打算竭力掩饰真相,安戚奕轻轻扬起唇角,苍老的容貌隐于阴影之中,显得不太分明,冷笑间显出了藏匿已久的戾气。末了,他狠狠咬牙,一字一顿地,终是质问出口:“依照你的性子,自嫁入侯府后,就从不在皇宫里过夜,不管时间多晚,你都会当天回府,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在卉儿出事的那晚留在了皇宫?你敢说这事真的与你无关?你敢说你真的没害过卉儿?你敢说真的没有么?”
对于这半是半是质问半是谴责的言语,安阳公主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那满坑满谷的冷漠给刺得微微发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末了,终于她终于忍不住恨恨地开口,带着无尽的怨愤。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我是你的妻子,然儿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试着相信我们。这么多年来,只要与安卉有关的事情,你都偏向她。即便你恨我,厌恶我,可至少也该对然儿公平点吧!”
“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相信,又谈何公平?!”安戚奕的言辞之间,竟是带着些许疯狂,让人不敢逼视。此时,他那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秋的一道寒霜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还有,你确定安然真的是我的孩子?”
安阳公主的冷厉的眼微微一怔,安戚奕的言语他不仅无法反驳,甚至如同某种意料之外的引线,使她陷入了旁人难以触摸的深思,心底不觉浮现出某种激烈的情绪。有那么一瞬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你我也算夫妻一场,今日便就此了断吧!”见安阳公主久久不作回应,安戚奕语调颇为寒冷,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绝然之气:“稍后,我会将休书奉上!”
休书?
“我看你是疯了!”安阳公主被他决绝而无余地的言语气得怒不可遏,满脸铁青,正待发作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公主,别再执迷不悟了。”
众人本能地往那说话之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来人正是佐野之的父亲佐儒,亦是安然的生父!
“佐儒,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安阳公主似是对佐儒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意外,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
“公主,他的心里这么多年来有没有你,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何必还要强人所难,伤人伤己?不如早些放手——”佐儒缓缓走近,出言规劝道。
“放手?”安阳公主凝声低语,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她现今是喜还是怒。沉默了好一会,她蓦然发出冰寒讥诮的冷笑,于众人的目光之下,脸上的面无表情反倒成了最显而易见的讽刺:“佐儒,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把这劝人放手的话倒是说得恁地轻巧,可瞧瞧你自己,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样,却为何还不放手?”
停顿了一下,接着她又嚣张至极地扬起眉,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些都不要紧,既然与我拜过堂,成了亲,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他便合该是我的夫君!生亦是,死亦是。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会拉着他同赴黄泉再做夫妻!”最后的话尾咬牙切齿地挤出唇缝。
“你早该知道,你这样坚持,最终苦的也只是你自己。”刻意将某些字眼咬得极重,佐儒步履沉重地缓缓往前踱了两步,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一点也不惧怕安阳公主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就算你拉着他玉石俱焚,在黄泉底下做夫妻,又能如何,他心里的人由始至终都不是你,即便是死了,尸魂也都不是你的。”
安阳公主置若罔闻一般平展着眉,并不答话。
“更何况,他早已知晓安然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眉宇间凝着倦意,佐儒的声音虽低沉而坚定,却也一针见血磐石一般沉沉压向安阳公主,在这静谧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你就算是骗得了自己,可最终还是骗不了他的。”
其实,安戚奕早在很久前就知道安然的身世。因为当时佐儒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有一次趁着喝醉了酒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当时安戚奕之所以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是因为他觉得,反正他对安阳公主无任何感情,安然的生父是谁,于他而言都没多大的关系。
似是被这一针见血的言语戳到了痛处,安阳公主虽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缄默,可深沉而凝重的表情却渐渐堆积了满脸,把那面容点染得说不出的沧桑。
原来,他早就知道安然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背叛了他……
原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她的心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她开始在心里整合一切的已知条件,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结论:那是因为他半点也没在意过她,所以才会对她的一切事情都无所谓,甚至蓄意漠视、无视她的所有。
她终于知道,她的这一生,身为一个女人,做得何其失败!
她定定地看着安戚奕,满脸罩着寒霜,那双眼,蓄积着满满的伤痕轨迹,闪着悲凉而却凄厉的光,就连腮边也染上了一抹凄厉的嫣红:“好,我成全你……”
他们相互折磨的日子,终于可以到尽头了呵……
……
当陆苑一与郁琉钦赶到两仪殿的时候,整幕戏正好进入了尾声阶段。
安然因着今日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倍受打击,此刻看到陆苑一的突然出现了犹如见到鬼一般。
她的视线转到了陆苑一的身上,瞬间就焰火熊熊地烧灼了起来,“陆苑一!你怎么没有死?!”
“即便你死了,我也死不了。”陆苑一的唇角因她的话语而勾起一抹冷笑,瞥了一眼一旁的安然,眼神犀利如钩。
尔后,她皮笑肉不笑地轻晒一声,目光在安然的身上轮流打转,显得有些落井下石地意味。看着她如今发丝凌乱,双眼发红,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当日的皇后仪态?
……
殿外阳光透亮,风轻而天高,一场阴冷诡谲的动荡就便这样过去了。却谁也没有料到,无心插柳,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真相!
虽然老皇帝之前曾经对外宣称玺沉渊之死以及他的谋逆之罪,可是,经过真相大白之后,当玺沉渊再次身着锦衣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其自然了。这还并带着将陆苑一的身世也公诸于众了,她现在可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老皇帝死了,朝政暂时落在了玺沉渊的身上。虽说老皇帝死得其所,但玺沉渊还为他筹办了甚为隆重的国丧。
至于安然与安阳公主,她们则被终身囚禁在了冷宫里。
其实,陆苑一要杀她们为安卉报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死,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最仁慈的。
但显然,陆苑一也绝不会让她们在冷宫里呆得有多么安逸的,她早已特地吩咐过几名属下:要他们‘好好’对待两位贵人,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尽量都使出来,只要别把人折磨死就行。顺便时不时的多派些男人进去伺候,她要让她们晚年不保!
……
五日后,
陆文冲此前在牢里呆了几天,一番动荡过后,自然也平安的出来了。虽然受了些小伤,可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好的已经差不多了。
伤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辞官归隐。
此刻,京城城门外,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