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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辞官归隐。
此刻,京城城门外,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
正是陆苑一与郁琉钦在为陆文冲等人送行。
在众人一番话别之后。
陆文冲缓缓抬脚,躬身进了马车,钱氏母女跟在后面。
就在马车上那蓝底白花的车帘子快要放下的时候,陆苑一转身看着马车里面眉目削瘦下去的陆文冲,轻声道:“爹,保重!”
她柔和地开口,脸上挂着神色自若的笑容,看上去一派心平气和。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面对陆文冲的时候,发自内心的笑意。
在记忆之中,她从未喊过陆文冲一声爹,而现在,这一声‘爹’,她是为陆苑一叫的,却也是陆文冲应得的。先不说陆文冲的为人如何,单凭他为安卉以及陆苑一所做的一切,便配得起这个称呼。
陆文冲听了,神情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略微僵硬的身影也渐渐软了下来,他背靠着车厢,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喊他爹,以前他一直渴望着会有这么一天,能从她的嘴里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这一声‘爹’,“虽然有些晚,但,并不迟!”
陆文冲测过脸去,敛下眉目,压抑住内心满溢的苦涩,微微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与平日毫无二致,不让他们看出他心底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在朝政上打滚了几十年,最终的目的亦不过是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里的女子,虽然,她从来就不属于自己。但是,为她,他心甘情愿。而今,岁月老去,他终于可以卸下这层包袱,陪伴在那一直没有离弃自己的妻女身边。
人生匆匆数十载,他陆文冲庸碌了半辈子,到最终能落下个归隐的结局,总算是幸运的。
他的言语,像是一种不需要丝毫掩饰的坦诚。
那一瞬,陆苑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没有任何的回应,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的确无话可说,只是默默抬起头,看着那车帘缓缓放下,分隔成两个世界。
马车绝尘而去。
天色就那么一丝一丝地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满眼都是茫茫雾气,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碧蓝如洗的天空,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累了。
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这种感觉,很孤独,很不是滋味。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也还会有那么一个男人静静的守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空气渐渐凉了起来。
陆苑一出神地望着远处一片斑驳妍丽的花色,回过神后,却发现一旁的男子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深深凝望着她的脸,目光柔得仿佛能将她化开。
这一刻,她的心似乎被他眼中所有的柔情填满了,心底有着说不出的幸福。
的确。
能够被这样的男子爱着,会是何等幸福!
她的脸压抑不住翻涌的喜悦与甜蜜,个中滋味甜得那么沁人心脾,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那种甜是她陌生的味道,是在遇到他之前从未感受过的,可是,却像是会令人上瘾,只消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家的味道,她一直以来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正温暖的家,也只有他,才能给她这样的一个家。
迎上他宁静柔和的脸,她持起他的左手,神情变得柔软无比,“琉钦,带我回家吧!”
说到那个‘家’字的时候,她刻意将音调提高了几分,声音里带着一份坚定执着。放佛那个字,在她的心里代表着深刻无比的意义。
那嗓音虽低回轻柔,却字字如锤敲在心上。
郁琉钦愣了愣,直至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后,唇边瞬息间起了柔软的笑意,如初开的花朵缓缓地轻柔地舒展了花瓣。那清冷幽深的眼眸迅速染上了几分神采与迷离,如星子一般烁亮,灿烂。
“好!我们回家!”好半晌之后,他语意淡然地开口,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淌过她的心田,突然就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从此,有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
两人当夜在别院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回魔域。
因为北仁当朝的事情尚未处理完,玺沉渊还需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因此不能和他们一同随行。不过,他却答应了陆苑一,在她成亲之日之前一定会及时赶到。
大道上韶光明媚,轻烟淡薄。送行的人中还有多日未有见面的唐颜绍和司徒蹁跹。
于道路边上,陆苑一与司徒蹁跹在作悄悄话别。
司徒蹁跹上前热情的牵着陆苑一的手,嘟了嘟嘴,未经修饰的眉毛拧做一团,小小声委屈地嘟囔着:“苑一姐姐,我好舍不得你。”
陆苑一见了她单纯的模样,浅浅笑了开去。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心思都挂在了脸上。
“你若当真不舍得,那就常来魔域看我呀。”她平静地看着她,缓缓说道。
司徒蹁跹一听,就乐了起来,小脸上漆黑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芒,她想了想,放低了声量,话音里有一丝犹豫,“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听说,魔域里面有一个规矩,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当然。”陆苑一温和地笑,答得简洁。
司徒蹁跹双眸晶亮,一张尤有稚气的小脸乐呵呵的,顿时就兴奋起来。
见着她这高兴的劲儿,陆苑一也跟着笑开了怀。忽地,却又见她的笑脸瞬间黯淡了下去,小嘴撅起,放低了声量,说道:“我刚才看见郁王爷对苑一姐姐好像很好,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无情,如今苑一姐姐这么幸福,蹁跹也跟着很开心。可是……”
陆苑一正认真地在听,忽见话语中断,不解地看着一脸忧愁的小丫头,笑问:“怎么不说了?”
“可是,苑一姐姐要嫁别人了,花花会很伤心的。”司徒蹁跹嚅嗫道,说得头一顿一顿的。
陆苑一没有料到她说得是这个,稍稍错愕了一下,尔后,一贯清爽的眉眼里居然有了一丝倦意。她不是不明白那个男子,也因此更加难以压抑胸中莫名的烦躁。
他也是真心对她好的男子。
她对他,却只是当做朋友看待,爱不得。
那么,就把这一切都交给时间吧,让它来洗涤这其中的伤阴。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对上司徒蹁跹那双明亮的眼睛时,终于软了下来轻声问道:“蹁跹,答应苑一姐姐一件事好不好?”
司徒蹁跹迟疑着抬头,迎上的是陆苑一和气的笑靥,良久,终于咧嘴轻轻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陆苑一深深看着这个小小的丫头,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唐颜绍难过的时候,你就去陪伴他吧?嗯?”
司徒蹁跹愣了愣,完全没想到陆苑一会对她说这些。她咬了咬下唇,睁亮了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陆苑一,有些不解她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陆苑一看定她,终于呵出一口气来,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他过得好。”
希望在他难过的时候,有这个小丫头在他的身边,缓解他的悲伤。
司徒蹁跹眨了眨眼睛看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坚决且用力地狠命点头。
……
时间缓缓流逝,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临走前,唐颜绍突然抱了住了陆苑一,在郁琉钦那快要杀人般的眼神下,贴近她的耳边柔声道,“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苑一……”顿了顿,他说得有些艰难,“多珍重!”
他勾起唇角,狭长的眼眸微眯着,便是一抹迷人的笑容,而那笑容却如严冬的阳光,虽竭力温暖仍无法驱除遍地寒意。
那一瞬,和陆苑一一起经历过的事一件一件全都在脑中闪现,那般清晰,历历在目,或许就是再过几十年,他也不会淡忘分毫。扬着眼睫,他轻轻地开口,却不再看她,“你一定要幸福!”
“嗯。”陆苑一轻轻应了一声,这时听他说起这话总觉得心里止不住泛上苦涩的沧桑。“你也要幸福!”
他听着,对她极其轻柔地笑了。
尔后,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或许已经是心照不宣什么话都无须再说,也或许是其实明明有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唐颜绍默默地拥着她,感觉到她身体异常温暖的气息。
而边上,郁琉钦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大约是有意逗郁琉钦,顺带想激怒他。唐颜绍斜了他一眼,故意挑衅地朝他笑了笑,侧头对着陆苑一道:“等我一有时间,就会常去魔域看你的。”他还特意将音量加重了些。
郁琉钦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那原本优雅的外表下夹杂着一丝愠怒。到最后,就在陆苑一快要说好的前一瞬,他环住陆苑一的腰际,抱着她,咻地一下,就坐入到马车车厢里去了。
见此,唐颜绍在马车外笑得好不得意。只是,当马车缓缓行驶,渐渐没入视线后,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双眸已是黯然。
……
人已远去,唐颜绍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举目远望,黑眸深邃,一汪深潭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司徒蹁跹看着他顺滑的柳色衣袍,晦暗沉重的俊脸和暗淡无光的眼神,虽有一腔柔软心意,却也不知所措。
他面无表情地旋身离去,嗓音低沉,“走,回去罢。”然后,留给她一个想破头也猜不出所以然的孤傲背影。
司徒蹁跹尴尬地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花、花花……”
唐颜绍驻足,却未回首看她,背影笔直,却不言语。
司徒蹁跹轻轻靠近,低声道:“花花,不要难过。”
唐颜绍纹丝不动,沉默无语。
两人遂又一前一后慢慢行去。
司徒蹁跹紧跟在他身后,小脸巴巴地皱起。看来那一番话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入水无声,寂静地沉了下去,身前的男人似乎对此毫无反应。愈发难堪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上空,司徒蹁跹无奈地抬头望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方道路口围了一大群的人,突然传来众人的欢笑,司徒蹁跹立马转移了注意,好奇地盯着前方,几步跳到唐颜绍身侧,奇道:“花花,他们在笑什么?”
唐颜绍面无表情,闭口不答。
“嘻嘻。”她不怕他,莞尔笑道,“咱们瞧瞧去?看看那些人在玩什么花样了?”
他却毫不理会她,独自退开。
他这样明显的回避教她蓦地有一丝难堪,司徒蹁跹侧头看他,心里委屈得紧,眼里汇聚了泪水,明明在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可是却倔强地不允许它蔓延出来。
一想起刚才陆苑一所说的话,她便瞬间又多了几分力量与信心,用衣袖狠狠地抹去眼泪,快步赶至唐颜绍身前。
“花花,我知道你在为苑一姐姐的事而不开心,可就算苑一姐姐走了,还有我在你身边啊。所以,你不要难过!就算真的难过了,你也不要一个人偷偷忍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尤有稚气的脸上神情认真无比。
唐颜绍闻言一惊,从未想过这样一番话会出自于司徒蹁跹之口,这个小丫头,似乎突然间长大了似的。
当意识到她的用意时,他又错愕了片刻,眼眸中的异色轻轻一闪,随即便没了踪迹,只是静静地垂下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淡淡的阴影中,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
他忽然深深换了一口气,快要控制不住胸口一阵明显过一阵的疼痛,那明艳的神情里渐渐有了一丝掩饰不去的难过,却笑道:“我没事……”然后哽咽着接不下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