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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的手指靠近她的发丝时,戴巧珊眼中光点一闪,随之,她向后退了一步。
段正业一怔,很快,他放下手。不坏。他对自己说。证明这丫头现在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神志清醒着。
他走开给她倒温水,笑说:“难得——本来我还以为,你这一整段儿时间都‘出不来’——”他招呼她坐,把水杯搁在离她一尺远的边桌上,自己跟她隔着一张桌子坐下,“可能我们之前想严重了,丫头你好着呢!”
戴巧珊默默捧水喝,这个间隙里,段正业意识到他得出的结论跟他这一天的经历自相矛盾。
但戴巧珊的事,他向来拒绝往坏处想。
他现在只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哪怕多的他也没法儿聊,聊工作也好。对,好好跟她聊聊他即将对她投入的资源,毕竟这也是正事,他有太久没机会为她铺路了……
“那个女老板……”
就在段正业眼望着戴巧珊,脑子里进行着一波内心戏时,戴巧珊打破了沉默。她以他很久没见过的忧虑神情,说:“我觉着不是好人。”
段正业一愣,乐,点点头:“不过也不坏——你真的记不起她是谁吗?不久前你们还见过,就在这儿。”
戴巧珊摇头,并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走,而是抬起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他,明镜似的,照得他心底发虚。
她说:“如果你们是私人关系,我觉得您远离这个人比较好;如果你们是公事——”她顿了顿,认真道,“希望她不是您的甲方。”
段正业刚开始觉得新鲜,她好少跟他聊戏之外的事;听着听着,他也沉了下来,半真半假道:“如果已经是了,怎么办?”
戴巧珊没回答,单是望着他。
忽然她眼神像卷过一缕雾,尽管很快恢复清明,但段正业知道,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戴巧珊了。
果然,戴巧珊打量了一圈四周,望着段正业出神两秒,然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站起身:“好,有通告的时候,您提前跟我说。我一定全力以赴,不给您丢面儿!”
段正业跟着她站起身,偷偷叹口气,笑:“好样儿的。”
戴巧珊:“那我走了啊老板!您也早点儿回!还有,喝了酒别开车啊!”
段正业一顿,哭笑不得把她送到电梯口。关办公室门的时候,他下意识抬手嗅嗅自己身上,琢磨着他不过喝了小二两,至于这么冲吗?
忽然,他的手停在鼻尖上,顿住。
戴巧珊今晚上出现的时候,提到一个人。她原话是“刚才顺子他们问,我才想起来,是您,不是江哥”——她说“顺子”,后面还跟着个“他们”。
什么意思?什么人?
男性朋友,“们”?一块儿拍戏的?不可能。她可不是那种高朋满座忽而嗨哟的交际女孩儿。
那是谁呢?组里有点儿地位的,统统都叫“老师”,她对他们向来是尊敬有余、活络不足的态度,不可能走这么近;那她总不能是跟场工打成了一片吧……
一个小异常,竟然没法推出个简单合理的答案。段正业有点纠结,但他也不能就这事儿专门去问她,跟个变态似的。
正想着,手机一震,一条短信进来。点开一看,来自银行。提醒他三天之内需要还款的数额,以及对接专员的电话号码。短短几行文字,充斥着长长的数字链。
段正业愣了愣,立马把刚才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宾少祺就到江凯旋房间去请安,汇报他这天的安排。
“今儿剧组放假,我打算带小戴去拍一套沙龙照,中午见一个娱乐号的记者,嘿嘿……要蹭点儿您的热度,给她先弄点儿小话题;”他冲江凯旋笑得鲜花儿似的,江凯旋哼了一声,表示默认,宾少祺露出高兴三倍的笑脸,接着说,“完了陪一个四线城市的甲方爸爸喝个下午茶,聊聊合作意向就带她回。晚上没安排。”
江凯旋默了一下,忽然用一种明晰的眼神看着他:“既然晚上没安排——顺子说,有辆加长林肯今早6点起就守在楼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接哪国领导去参观升旗仪式呢——人家少博提前两星期来约,现在把你当外宾接待,你确定不回去?”
宾少祺“嗤”了一声:“别介!真当外宾,该用‘红旗’呀!什么破车,损我国格!”
江凯旋无语:“你这是要犯上作乱呐!”
宾少祺笑起来,起身:“什么‘团聚’,不就是吃饭吗?这么大阵仗!今儿可是七月半,鬼才忙儿慌地聚到一块儿吃饭呢!走了啊哥!”
他撒着邪火晃着出门,进电梯走了。
江凯旋心里理解他,可宾少祺的话也挺让他郁闷,冲着门外空荡荡的走道,他怒道:“谁是鬼呀?我这不还得替你绷着皮去嘛?!”
一边看好戏的孙顺伸个头围观江凯旋,哪壶不开提哪壶:“哥,主角儿不回家,咱还去?”
江凯旋郁闷:“他家老爷子是谁?老爷子叫了,我能不去吗?我又不是他!”他瞪向已经关上的房门,仿佛宾少祺身后的风照样能听他骂似的,“还不是替他擦屁股!个小兔崽子……”
这个周六正好是阴历七月十五,无所谓的人照常过,比如宾少祺;其他人,多少都会受点儿影响。
宋星文一早上连做两场咨询后,觉得自己就像撞了邪,状态不对。
前面那两位来访者都约好似的,递话要么不接,一双青幽幽的招子明晃晃瞪着他,嘴巴缩到鼻子后面,干瘪僵硬犹如石雕;要么提问三句答半句,还跟断了片儿一样,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最要命的,是这两位周身散发出来的生命力低下的气场……回想起来,其实人家那也就是一定程度的抑郁,常见;可大概是日子的关系,他就是忍不住连连打颤。
于是,趁着中午,他奔进另一位同事的咨询间,哗地把自己摔进沙发。
不让人吃饭了,先替他做舒缓。
刚做一半,助手来敲门,举着他的手机,说:“Steven,是你说无论怎样都要接电话的那位女士!”
宋星文恍惚了一阵,一下清醒跳起身,接过:“戴妈妈?诶诶,我是小宋……方便方便!”
北京分部的这个工作室楼下,有一家环境蛮不错的茶室。宋星文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约她到茶室见面,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
下午1点半,服务生把戴母带到宋星文所在的包间。
她还是上次目光矍铄的模样,像一个身心都特别健康的人。宋星文十分好奇她的真实内心,但他首先观察到的,是她对于环境的易感表现——服务生在的时候,她跟他寒暄的模样,客气、大方;服务生出去后,包间门一关,她的神情竟也随环境变得松弛、被动和柔顺。
在听说过“经纪人”和“艺人”之间唇齿相依的关系后,她的表情又有了新的改变——柔顺变成“驯服”,更添了几分“认命”的模样。
“那珊珊她就要多劳您提携了,小宋!”她布满细纹的脸上,最后一丝防备褪去。
宋星文心虚做了一通保证,才入主题:“就是关于小戴很多事情,她没空说,我想要帮忙,也不知道劲往哪里使。而且据我所知,她过去的同事都不知道,所以要请您……”
戴母抬眼:“段导也不知道?”
宋星文一顿,为难似的慢慢说:“嚯,他是我的老板呐,不到最后一步,我们都不敢找他。而且,”他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语速更慢,“不知为什么,听说他也不喜欢聊这些事。”
本来他预料戴母会起疑,或是表示抗议,不料她只是点点头,说:“没错儿,领导是不该为手下人太浪费时间!”
宋星文无语,先问别的:“说到这个,戴叔叔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们这个圈子哦?”
戴母和蔼的脸色瞬间收紧。
宋星文试探追问:“但戴菇凉,她是很认真在演艺事业上进行她的艺术追求哦——这都是新社会了嘛,叔叔他是不是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误会?”
戴母有点紧张,眼睛四处闪。但面对宋星文足够的和善和耐心,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似的解释道:“从前是没什么,这不珊珊后来犯错了吗?这个……”她闪烁其词半天,宋星文静静等着,她终于豁出去似的,说,“小宋,既然您跟我们珊珊是风雨同舟的战友关系,我也不怕您笑话——我们家呢,我爱人他家里,老一辈往上是有规矩的!谁坏了规矩,可不得好好领罚吗?珊珊她从小到大总体都是个乖孩子,这是应该的;可这孩子呢,一犯错就犯那么大错……”
她说着眼睛里就积起了星点泪光,宋星文忍不住提醒道:“您是说她16岁那件事吧?我听说,那是个意外呀,男生也没放在心上。”
戴母摇头,抬起颤抖的手,痛心疾首般:“就您说这一件儿,已经是触到我们家的底线了!但那个男同学、他们全家,包括珊珊爸,都原谅了她;可她犯的又岂止这一件?”
宋星文:“那……”
戴母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过了一会儿才说:“她是为什么要去伤害那孩子?是因为早恋!”她眼泪一下涌出来,她一面拿手擦,一面接着说,“她……还在怀她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是个丫头。家里人商量拿掉,但她爸爸宽容了我,也接纳了她,没拿……之后,我们可从没轻视过她是个闺女!娘胎里就教她,什么是女子的德行,读‘女四书’给她听。她学说话那会儿,常常随口就能说出一段段的经典……”
宋星文像听炸雷似的听着这些外星话,回顾往事的戴母却恨起来。晶亮的东西在她眼中打转,她颤抖道:“所以我们都想不通!她打小就刻进脑子里的东西,怎么长大就统统忘了?跑去跟那些男孩子,谈恋爱!不知羞耻!人家来历都不清楚,她就……她就……把女人应该保留给丈夫的贞洁,随随便便给了别人……”
说到这里,她悲痛欲绝,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人在手后面抽搐哽咽,眼泪嗒嗒往下滴。
宋星文不顾自己被雷劈出血的耳朵,忙拿纸巾递给她。戴母一边道歉一边努力收拾自己,从尽湿的纸团后抬起脸时,她眼眶又红又肿,表情却努力祥和有礼。
宋星文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不合理的东西,这位老太太是当做信仰的。那从这个层面上来看,无论戴巧珊的感触是不是失调,至少戴母本人没有恶意。
但有些细节他必须要了解。他问道:“小戴那时候恋爱,不是为了拍戏吗?包括后来那场意外……都是‘移情’吧——呃,就是都是‘假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戴母好容易平静些的面容,又嘴一撇,悲戚出声。她一手拿纸摁自己眼睛,一手在空中无力地招了招表示否认,最后长吸一口气,轻声说:“是‘移情’,但也都是真的……她跟姓段那家的孩子,嘎七马八……她当时是说‘没有’,可她还是搬出去了呀!能搬哪儿去?不还是姓段那孩子给她的去处?那不就等于,羊落虎口吗?一个姑娘家!哎,她爸爸说得对,我们白养她了……小宋,对不住啊,我这些话老是车轱辘……”
宋星文心里打着问号,说:“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她也长大了,您和戴叔叔还气?”
戴母振作了一下:“她犯了错,不肯低头。这么多年在外面也没奔出个什么名堂……她爸爸提‘换房’,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