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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来?”娅枝问。
“那年我被诬陷成性侵杀人犯,门上也被写满了字。很多人看到那些红字像是见了鬼一样,远远地绕着走。”
阿三描述那些躲避者的神态时,嘴角竟带着笑意,娅枝注视着他的神情:“你不生气?”
“人之常情嘛。”阿三爽朗一笑,又说:“卢定涛拉着你,也匆匆忙忙地躲着我走。我起初在心里小瞧他,笑他是个书呆子、懦夫,没想到他从家里提了一桶汽油回来,不经我同意就往我的门上泼,泼完了,还要假正经地教育我化学知识。”
娅枝从未听卢定涛说起过这一节故事,她不禁被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那小子弱不禁风,被我一推就倒了。”阿三做了个推掌的姿势,也许是沉浸在回忆当中,说话的口气愈来愈接近当年的街头混混:“他居然挺硬气,明明狠跌了一跤,还要冲着我笑,你说气人不气人?”
“嗯,够气人。”娅枝不禁想象着那情景,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轮到你了,”阿三忽然不再讲下去,而是问情绪稍稍缓和的娅枝:“你,又为什么来?”
“你知道的。”娅枝忽然有些恼怒,她的困扰分明就摆在那里——卢定涛是她的贵人,卢家却又是她们家的仇家,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狗血矛盾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命运给予所有人繁复的绳结,交给她的却是无解的莫比乌斯环,要么断,要么乱,她没有其他选择。
“为了卢定涛,我知道。”阿三并不因她的回避而恼怒,语气平静如常:“但,为什么是今天?”
“我不知道。”娅枝摇头,她只不过是看到了一条消息,因为那条消息而翻阅了一份报纸,又因为那份报纸而得知了明天开庭的讯息。那讯息带给她异样的感觉,她是在那感觉的驱使下来到这里的。正如那一天在楼道里,她想要再看一眼姜叔的伤疤一样,今天的她亦是莫名地想要来到这里,她要擦去所有的红色诅咒迎接她回来——她的心不服输地想要找到他,而她的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提醒,这或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有一种感觉,再不来,我就没有机会了。”娅枝垂首,低低地抽泣出声:“阿三,我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说完呢。”阿三轻声地提醒她,语气既像是打趣,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卢定涛不是非要擦我的门吗?我当时性子冲,骂他多管闲事,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非管不可。”
不料阿三摇摇头:“他说,这些字不属于你。”
“不属于你。”娅枝重复了一遍。
娅枝接过阿三递来的纸巾,她用它擦干了泪,又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她仍不知道阿三讲这些事情的用意是什么,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开始抽搐,她身体里最敏感的那些神经,已经捕捉到了一点点答案的影子。
“我小时候很老实,却因为被诬陷而堕落。”阿三伸出手掌,一根根地掰下手指:“代入受过,四次,进派出所,五次,被开除七次,打群架无数次。”
“倒霉到后来啊,就算别人说我不算个混蛋,我自己都不信!”阿三将后脑枕在手臂上,自嘲地笑出了声:“就因为我是个混蛋,也确实像个混蛋,那些是我干的和不是我干的的恶事,我就活该要通通承担下来。”
“只有卢定涛坚持,那些红字压根就不属于我,那怕被我撂倒了,他还是要倔。”
阿三不信,卢定涛就擦油漆给他看,结果,油漆还真被洗下来了,红红的痕迹从上面流下来,像血一样。
“最后一个字被擦掉的那一刻,我对自己保证,再也不揽承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人,需要负责任,却只应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如果承担责任是勇敢,放下本不应负的重,又何尝不是可贵的气魄?
阿三替别人承担过太多事了,从十四岁起,他被诬陷,被嫁祸,被利用,为那些伤害他的人搭上学业、前途,甚至爱情……负责到后面,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了,别人惹了祸,他揽在自己身上也不以为意,他觉得,已经这么多次了,多那么一回也无所谓。
是卢定涛教会了他放下,教会了他如何爱自己。
阿三自知无法解救卢定涛于困境,但他至少该替他擦一回油漆,让他回到这间房子时,不用再反复地看那些并不属于他的罪孽。
阿三说,他这样的人,原本一塌糊涂的人,如今不也走入正轨了吗,更何况卢定涛是那么完美的一个好人。
“上一代人的责任,不该由下一代来承担,这是简单不过的道理。卢定涛他,只是一时糊涂了而已,”阿三轻拍娅枝的肩膀:“就连糊涂,也是因为太爱你。”
“你走吧。”娅枝心情复杂得像一团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里不安全。”
“求求你。”
“好。”阿三抽身站起,不忘顺手拾走那个打火机。
行至门口,他背对着娅枝说:“你的预感可能是对的。”
“你说什么?”娅枝看不见阿三的表情,她焦急地坐直了身子:“如果,他一直糊涂下去呢?”
阿三抬起并拢四指的右手,耍酷似的微微偏头:“明天开庭,他今天一定会回来。我去帮你找到他。”
——
雨夜的车站泥泞不已,卢定涛踏上一块翻浆的地砖,水珠便一跃而起地溅在他的裤脚上。
他低头查看,微微地皱了皱眉,再抬头时,一辆摩托车正好流畅地调过头,停在他面前。
作者李依咪对大家说:
擦油漆是《南木》最重要的情节,油漆象征着累累罪孽,红色的油漆字是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我想通过这样的结局设定表达一种思想,每个人都是社会上独立的个体,如果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而勇敢地拒绝、放下本不该担负的,个人人生和社会都将走向更好的方向。如果故事中的阿三最初坚决地向欺凌说不,而不是矛盾地混在其中,代人受过,就不致从一个深坑跌入另一个深坑,如果向妈妈和娅枝能够及早明白凶手的罪过并不是她们的错,像和惠风母女一样直面现实,这些年就不致如此痛苦。如果男女主角带着上一代人的恩怨罪过从此再不相见,这种错位将成为两个人一生的遗恨,生者们共同面对,好好生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第五十八章 火光
发布时间:2018…09…30 00:00:05|字数:4500字
骑手摘下头盔,暗红色的发丝便垂落在瘦削面颊的两侧,他用力地甩落头盔上的水珠,又不拘小节地拿袖口擦拭了两下,伸臂将它递给卢定涛:“上车,我送你回去。”
“阿三,”卢定涛没有接头盔,也没有挪动脚步,静静地撑着伞站在四面积水的路上:“我不用回什么地方去。”
那柄伞很大,是常见的黑色商务款式,伞面的阴影遮挡住了卢定涛鼻梁以上的面颊,阿三只看得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听到他以冷淡的口气说:“你好像很有把握,我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那恻恻的夜雨已经下得小了,没有了头盔的遮挡,阿三的头发和衣领还是被打得潮湿,但阿三对此混不在意,他只是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珠,随性地对卢定涛咧嘴一笑:“我还就是知道。”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卢定涛终于挪动脚步,伸臂让那柄大伞也遮住淋雨的阿三。
阿三低头不答,他将身体倚靠在摩托车上,将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嘲讽一般地低笑出了声。笑罢了,他才抬起头,将一缕锈红色的发丝甩至耳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样立方体形状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扁方的金属盒子,呈幽幽的深黑色,在车站的昏黄卢定下反射着灰褐的冷光。
阿三嘲讽似的把玩着那东西,忽然间“嗒”地一声,他手中便多了一枚火苗,那抹弱小而亮眼的暖黄色不安地摇曳着,在飗风微雨里勉励保持着向上延伸的姿态。
“你家里,总共有几个打火机?”阿三毕竟从容不迫,他持着那做工精巧的打火机,顺便为自己点上一支烟,这才将火焰熄灭,把那像盒子一样的精巧打火机递还给卢定涛。
“不清楚,家中吸烟的人不是我。”
疏风将雨扫得斜乱,也吹得那伞偏移了位置,阿三便看清了卢定涛微微皱着的眉骨。卢定涛正打量着手中镶宝石的重工打火机,似乎也觉得它很是眼熟,却仍然猜不透阿三的真正用意。
“你家里乱得很,我早就想点根烟了,但是只找到了这一个。”阿三跨上摩托车,技巧娴熟地掉过头,依旧停在卢定涛面前,只不过方向成了背对着他。阿三吸了一口香烟,又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不过,我去的时候向娅枝也在,她现在还独自坐在全是油漆的房子里。”
“你说向娅枝她,在我家?”卢定涛不由得抬高了声音,神色微变。
“对了,还有很多汽油。”阿三没有回头,只是挥手示意卢定涛上车。
“你知道危险,还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卢定涛猛然挥拳击向阿三的左肩,阿三却像是后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灵敏得让人佩服,他的右手反应极快地抬起,利落地越过肩膀格挡,竟然后发制人、准确地扣住了卢定涛的腕。
卢定涛也不抽回受制的手臂,他狠狠地将伞抛到一边,就那样俯着身子怒瞪着摩托车上的人,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敢给她汽油,你还敢威胁我!如果真的出什么事了,你担负得起吗?”
“兄弟,我劝了半个晚上了。”阿三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她不肯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答应过替我照看她,就得有办法!”
“她偏要一个人待着,”阿三察觉到卢定涛的态度松动了,心中暗祝势在必得,于是顺势撒了个谎:“她说,不见到你她就不走。”
卢定涛深吸一口气,情绪激动的脸色渐渐回归了平静,他沉默了几秒钟,伸手拿起摩托车后盖上的头盔。
阿三发动了车子,等到速度提得快了,这才开口向身后的乘客道歉:“你不必着急,我劝过了她才来这里的,其实,不会出事。”
已经上了“贼车”的卢定涛淡淡地叹道:“无赖行径,我早该料到的。”
卢定涛的“料到”,有一语双关的用意。一者,他该料到阿三深夜冒雨来此,除了劝他去见娅枝,还能有什么其他目的?二者,他更该料到,阿三绝不会置朋友于危险之中而不顾,卢定涛自以为深知阿三为人,却犯了自己最忌讳的冲动发怒之过。
卢定涛不知道阿三是用什么方法劝说娅枝、让她放弃了极端念头的,但找回理智的他十分确定,只要阿三亲口说了“不会出事”,娅枝就一定安然无恙。
可他,刚才为何乱了阵脚?或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明天的开庭又让他情绪变动,无法保持理性了罢。
“可你,还不是没料到。”阿三耿直地说出了卢定涛正在思量的事情。
卢定涛骗不了自己,其实,无论多么完美的解释,都只是掩饰罢了,他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让已经存在的事物堙灭。正如感情只能被创生,被放弃,却永远不可能被毁灭,即便卢定涛不承认自己对娅枝的惓惓深情,他依旧会为她而焦急、愤怒和懊悔,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任何聪明人。
卢定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