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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长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面前。她还是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那条整洁无皱的西装裤上。
谁也没说话,几张照片被扔在桌上。都是侧面和背面照,方媛搀着她从医院里出来直到上车的过程一一被记录下来。
林珑心里一沉,现在破釜沉舟没有用了,事情牵扯到方媛,不能再硬碰硬。端着碗站起身来,她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你先坐,我去洗碗。”
杨临川笑了,笑比话更冷:“玩儿太极呢,四两拨千斤?”
嘴上刻薄着,却没拦住林珑,反而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
水凉凉的,林珑碰了一下想起医生的嘱咐,缩了缩手,用低到旁人听不清地声音叹了口气,淋着冷水继续洗碗,对身后的人说:“去坐着吧,工作怪累的。”
杨临川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呵,关心我呢这是?”
“这么久以来你对我也挺照顾,关心是应该的。”林珑把洗干净的碗放好,往手里挤了点洗洁精洗手,北方入秋后自来水管里的水就有些冻了,她把微红的手掌合拢放在嘴边,吹几口热气暖和一下。
烟味传来,林珑很不适应,但只咳了一下小腹便扯着生疼,弯了弯腰手捂着小腹。
杨临川走到旁边,见她蹙眉抿嘴的样子,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哟,什么病呢?这么严重,烟味都闻不得。”
说着他弓着背凑近林珑,对着她喷了一口烟。
林珑眼泪哗哗,一半因为止不住的咳嗽牵扯着腹痛,一半因为刺激的气味飘进鼻子里眼睛里。
杨临川扳住她的脸向上抬起,翻江倒海的怒气淹没了他的理智,这张病态浓重的脸没有博得他的同情。
“倒是说说看,不是要去那女孩家玩吗?为什么要跟她联合起来骗我?”他把还剩三分之二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横在林珑腰间,往自己身上一拉,她原本微弯的腰被手臂压直,大半个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
“说啊,什么病,嗯?感冒发烧还是——病假上说的,阑尾炎?”捏着下巴的手掌力道渐紧,林珑额头渗出冷汗,气若游丝:“都不是。”
“什么?大声点,一副要死的样子,吓鬼啊。”
林珑终于抬眼看着他,目光空洞涣散。
黑色西装里的衬衫,还残留着那款海洋天堂香水的味道。
以前他也总爱喷那瓶香水,这么久了,洗过这么多次,不是应该淡了吗?怎么味道还不散?
她吸了一口气,香味重了些。他又喷过了。
林珑琢磨不透,他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跟她有关的东西通通都该扔掉不是吗?
烟草和香水的味道把眼里的泪激了出来,她闭上眼,说:“孩子没了,我去做手术了。”
大约过了十秒,杨临川放开了她。不对,还要久一些,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更长,林珑记不清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全都集中在闭着的那双眼睛里。
她想,哭什么呀,别哭啦。
她跌坐在地,弯膝抱臂,头埋在胳膊上,怎么也压抑不住一双耸动的肩膀和呜咽的哀泣。
杨临川把她从地上抱起,突然发现她变得轻了许多,瘦弱的身体抱起来毫不费力。
他把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着肚子和腿,一手搂着她的上半身,一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击溃他最后一道防御,刺痛他自以为坚硬如铁的心。
杨临川找来私人医生给她看了看身体,又立马把杨家别墅的保姆和管家叫了过来。
林珑睡着了。没有不安没有噩梦,她睡得极沉。
杨临川守在她床边,晚上十点才离开。
他来到一间客房。
通常他会在每一个床头柜上放打火机和烟灰缸。
打火机没在床头柜上,应该是她嫌摆在外面太乱就收进抽屉里了。
杨临川嘴里叼着根烟,狠狠拉出第一层抽屉,拿出SimonTissot,凑到嘴边咔地点燃,长吸一口。
灌进肺里的烟没能给他多少慰藉,他独自守在空空的房间里,往日的光景浮现在漫长又寂寞的黑夜。
有一次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到阳台去抽烟。
也许是起床的动静将她吵醒,她也起来了,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不睡呢?”
“说出来怕你笑话。”杨临川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是你老婆,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这个人,真是。”林珑嗔怪。
杨临川笑了笑:“月亮好圆。我有点想我爸了。”
林珑没说话,走进卧室,很快端出一小盆水,放在半身围栏小台上放。
他不明所以。
“你看那儿。”林珑伸手直指苍蓝的夜空。
他抬头,一轮饱满的圆月挂在天边,又低头,清澈无波的水面上映着亮晃晃的满月。
“喏,你看啊,我的兴趣爱好真是少得可怜。还是个灾星。小时候没人和我玩,我就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长大以后发现这个世界所谓的真实,有多少不是丑恶的?所以啊,我特别喜欢自欺欺人。你看月亮那么那么远,踮起脚尖都够不到,可是只要端一盆水来,月亮就跳到你面前来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自欺欺人的无奈。
杨临川感觉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宁静的快乐。没有嘈杂喧嚣,没有贪嗔痴傻,在她用心墙围护的世界里,有一场虚幻得那么真实的镜花水月。
杨临川陪她看了很久水里的月亮。
后来她没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盯着盆里看,嘴上挂着平和满足的笑。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杨临川多期望下一瞬便是天荒地老。
杨临川总爱唱一首歌。
《私奔》。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奔上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过鲜花走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
在**的城市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
不要再悲伤我看到了希望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想到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
每次他唱完,林珑就娇笑着嘲讽他是个破锣嗓子,他见那一脸羞涩的笑容便知她是满意而欣喜的,坏笑着说,唱这种歌必须野兽派。
还有她的那瓶香水。
很奇怪的名字,很奇怪的味道。
海洋天堂,海洋里哪有什么天堂,天堂在天上。
可是她笑得是那么地开心,把他所有衣服都喷上这个气味。
这味道闻久了,还真有些海风咸咸的感觉,不过一点也不腥,反倒是淡淡的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依赖上这个味道。
杨临川掐掉烟头,在衣柜里层的一个抽屉里拿出海洋天堂,他往整个衣柜里喷了几下。
龙飞说对了,瘾,是这世上最可怖的东西。
杨临川回到有她在的主卧。
怕吵醒她,静静在床边坐着。
林珑于他而言,是最罪恶的,也是最美好的。
罪恶在她有那样一对不堪的父母,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的母亲,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这罪恶不在她本身,而是蔡荣和张玉英遗留于她的罪孽。
好比一件华美的衣裳穿在最痛恨的人身上,尽管它还是那件华美的衣裳,你却视它比普通衣裳更厌恶。
抛开父母的仇恨,林珑是他迄今为止最美好的拥有。
与步步为营的事业相比,她简单纯真多了,与残酷多变的生活相比,她善良而平静。
他想,或许她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块净土,完完全全、从始至终只属于他的净土。
每每想到这里,杨临川丝毫不后悔当初对她的强取豪夺,更不后悔后来将她的自由限制,牢牢束缚在自己身边。
那件华美的衣服,从最痛恨的人身上脱去,客观而言凭心而论,依旧是如此华美。
所以忘掉林珑与她父母的关系,杨临川依然对她如此着迷。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疼惜这株好似枯萎了的玫瑰。
杨临川参加了一场酒会。
酒会是H市某高档商城董事长举办的,所到之人无不是各界名流和社交名媛。
北面落地窗前两位身着正装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吸引了酒会上大多女人的目光。
的确,男人到了事业有成的年纪,就算不是大腹便便,几乎也都是人近中年了,年纪尚小的富家子弟要么在别处寻欢作乐要么在国内外高校刻苦研读,像杨临川和霍浩泽这样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或帮助父辈打理事务的青年才俊实在是少之又少。
服务员端来盛好的酒,两人端起高脚杯互敬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杨临川转头直视窗外的阑珊灯火:“想不到霍家三少竟比我还大两岁,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尊称霍兄?”
霍浩泽被他酸溜溜文绉绉的口气逗笑了:“装,接着装,谁不知道杨大少爷走的是硬朗风,可别霍兄霍第了,我知道你私下都叫我霍老三的。”
杨临川又敬他一下,自嘲道:“那倒没有。不过硬朗风可不敢当,顶多就一糙汉子。”
杨临川的父亲在世时,建起的五星级酒店在全国有口皆碑,前一阵杨临川有意将酒店内部家具设备统一更换成品质更高的产品,于是开始了跟风华敬腾品牌的合作。
整个晚上两人相谈甚欢,对于霍浩泽偶尔抛出的一两个与感情相关的问题,杨临川都选择微笑沉默。
这方面霍浩泽比他磊落得多,畅谈情史数尽风流,还不忘调侃他:“你太太以前当明星时,还是我的女神呢,只可惜啊,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她。什么时候带出来看看?”
高楼俯瞰,窗外夜景璀璨。
杨临川眼里是道不尽的复杂情绪,他放下酒杯,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递给霍浩泽:“过段时间吧,这几天一些弄得,总闹情绪。”
霍浩泽把烟夹在耳朵上,喝尽杯里的酒,极目远眺:“说实话我还真挺羡慕你丫的,总算找到那么个人了。不像我,都玩儿腻味了,还特么没遇上个真心喜欢的。我承认,最近在追的一个女人,聪明漂亮又风情,满足很多男人的幻想,可我对她吧,也就是征服欲,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要说爱啊感情啊,我还真没有。”
点燃烟,杨临川目光停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上,思索起霍浩泽这些话来。
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其中的恩怨纠葛,让这段原本纯粹的感情变得斑驳复杂。
她是他的救世主,也是他的心上魔。
梦瑶从老家回来了。
林珑在床上躺一整天,腰都躺硬了,梦瑶仍然不肯让她下床,林珑软磨硬泡,终于答应搀扶着她在房间里走走。
别墅的各个房间隔音效果都很强,杨临川回来时,楼上的两人都没听到动静。
新雇的保姆丁阿姨恭恭敬敬对在门口换鞋的杨临川说:“杨先生,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林小姐又吃了些很补的炖品,现在估计睡了吧。”
大厅两边都有通向二楼的半环形楼梯,杨临川走上左边的楼梯,说:“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
房间里梦瑶正跟林珑眉飞色舞描述她崇拜的杨先生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