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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艾赶紧追上去问他:“刚才在大厅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白先生边走边说,“我转了个头,看到他在门口摇摇晃晃地站着,觉得奇怪,刚要走过去,他就朝前倒下了。”
说着他朝许艾斜了一眼,面有责怪。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顾到他,”许艾低了头说,“那他的眼睛……?”
“不知道,”白先生说,“我也就着一个徒弟,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负雪福大……说不定明天就能好。”
然后,白先生不再说话,掏出车钥匙,径直朝车库走去。许艾会意地送他上了车,又为他打开大门。
白色宝马在夜色里睁开眼睛,缓缓调转车头。经过许艾身边的时候,白先生稍微放慢速度,摇下车窗,探出身来对她说话。
“床头上那瓶药水记得给他喝,”白先生说,“我已经喂了他一次了,之后就得靠你了。”
“记得了,谢谢师父。”许艾点点头,与他道了别。然后宝马的尾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山路那一头。
许艾立刻转身跑去厨房。刚一进门,她就看到明叔在灶头炖着一个砂锅;砂锅盖子“噗噗”地跳动,空气里散着一股鲜香的米粥味。
“这个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吧?”许艾问,“‘小朋友’呢?现在负雪是不是没人看着了?”
“那些‘朋友’是靠先生的力量驱动的,”明叔说,“这种时候就还是我来吧。”
“那……那我来看着火,”许艾说,“你去照顾负雪——总得有人在边上守着他。”
明叔看了看她,脸上一笑。
“之前听说先生恢复婚约的时候,我还不太理解,光以为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明叔说,“现在想想,幸亏你来了。”
许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但也觉得不方便问,只是困惑地皱起眉头。
“老先生故去之后,除了白师父,你就是最关照他的人了。”明叔说。
老先生,故去——不知说的是叶负雪的爷爷还是爸爸,但总之,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许艾不说话了,就默默看着火苗在灶上跃动。明叔也没有走,继续在厨房里做一些杂事。
砂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明叔说声“火”,许艾便拧了阀门,火苗缩成了豆粒大小。
“……那当初,他为什么要退婚?”许艾问。
发了两次誓,再也不问再也不提的事,她终于又忍不住开口;语气很努力地漫不经心,好像是一边干着活,一边顺嘴问了下天气。
明叔放下了手里的碗盘。
“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那位周小姐,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这是许艾最不想听见的话。
“……是的吧,”许艾假装随意地说,“难道跟她有关吗?”
明叔哼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许艾问。
明叔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来,用水冲了冲,然后细细擦干,放在砂锅边上。
“当时她因为公司的事,认识了先生,然后大概就有了些心思吧,”明叔说,“你也应该发现了,她身边的男人非富即贵,目标明确,类型单一。”
而叶家的这位先生,家境殷实,宽仁敦厚,若要谈婚论嫁,实在是个绝佳的对象。
更妙的是——他还目不能视。
“我当时还担心了一下,”明叔说,“先生心地纯良,她的身世又这么可怜,万一他出于同情,与她相处起来……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许艾瞬间明白,祖奶奶说的“刚开始我们以为你和她是一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我借机提起周小姐,先生直接开口说,那个人不善。”明叔说。
不善,不纯,虽然本性不坏,但心思太杂,神识浑浊。
“想想我真是多虑——先生只是看不见,他心里明白得很,”明叔笑笑说,“何况细说起来,他看见的东西还比我们多些。”
于是叶负雪用“婚约”为由婉拒了周婷兰,却没想到对方顺着他的话往上一番细查,知道了许家的情况。
当时许家还家大业大,虽然夫人过世多年,但留下的一双儿女十分优秀,在社交圈里也时常被人称赞。
周婷兰便主动说,许家小姐还这么小,连面都没见上,就早早定了终身,将来长大,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岂不是白白毁了一段姻缘?
“她的意思是,何必为了一份陈年八早的婚约,把许小姐的前程断了。”明叔说着,伸手关了灶火。许艾要掀开砂锅的盖子,他又摆摆手说,“焖一会儿”。
“……那,叶先生就这么听信了?”许艾问。
“先生……先生他大概是觉得有理,又与白师父商量了几回,便这么决定了,”明叔说,“具体他们是怎么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那时叶家前后派了几波说客,终于把许艾的爸爸给“说服”了。
“白师父也有他的考虑吧,”明叔说,“先生信他,我也信他。”
然后明叔掀开盖子,把砂锅里的粥盛到瓷碗里,放在托盘上凉着;他又切了一碟小菜,用细瓷碟子装了,和粥一起放起来。
“你给先生送去吧,”明叔说,“有什么事便叫我。”
许艾端着托盘,朝北屋走去了。瓷碗里盖着热腾腾的米粥,她一路朝前走,那香气时不时地扑在脸上。
她念念不忘的那个问题终于得到答案,心里像有个蛀洞被填上,再听不到空落落的风声,连脚步都变得踏实起来。
一旦知道了答案,她便觉得会纠结这个的自己实在是傻气,太傻,傻透了,这有什么好心烦的;然而仔细想想,六七年前,那个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贸然退婚的人也是没聪明到哪儿去。
许艾忍不住“噗”地笑了声,然而视线一落到手中的托盘上,她又皱起眉头了。
等他好起来了,一定要拿这个事好好编排他……许艾的坏心眼是这么想的。
北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许艾脚下一拐,就要朝叶负雪的院子走去。
——“碗碗”。
转身的刹那,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
声音轻柔又熟悉,自己曾经听过,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她。
许艾不由得停下脚步。
声音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许艾循声望去,只看到无数碧绿的光鱼在水中缓缓游动。
上一次,她也是在荷塘这儿,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也许不是“有人”……是“那个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米香温温软软地扑进鼻腔里,许艾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赶紧转过身,端着托盘走进院子去了。
北屋的院子里停满了小鸟,许艾进去的时候,那些鸟儿连动都不动,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许艾走进屋里,客厅只点了一盏暗暗的小灯。她在桌上放下托盘,屏息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没有动静。
她试着把门轻轻推开,然而门轴“吱呀——”一响,在屋外都能听见。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他穿着睡衣靠在床背上,微微合着眼,脸上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床头开着一盏同样昏暗的小灯,也许是刚才明叔留下的。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许艾说着,端起托盘走进卧室里。
叶负雪笑了笑,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许艾问他。她把盘子放在他床头,自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了,”叶负雪说,“刚才我突然心悸,头痛得厉害,也喘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艾看着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闭合,也没有转过脸来对着她。
大概还是看不见。
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瓶子,也许是白先生刚刚说的“药水”。她打开闻了闻,草药的清苦气息中,混着一股油腻的肉腥味。她又皱着眉头把瓶子放下了。
“那你现在饿吗,”许艾说,“想不想吃东西?”
叶负雪抿着嘴没有说话。
“刚才白先生说了,你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许艾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睡觉就是‘重启’,重启治百病。”
叶负雪大概是想笑,然而嘴角一扬,却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害怕,”他小声说,“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你。”
许艾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一样的“轻抚狗头”的摸法。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许艾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床边坐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床板的震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然后许艾伸出手臂环着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她抱着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耳垂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烫。
“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就在这里。”许艾说。
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嗯”,就像她刚才在车上,应了那声“碗碗”一样。
“你怎么那么蠢,要是不喜欢你,我当然自己会走,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许艾说,“……谁准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她这一番话好像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更紧地把她拥了起来。
第70章 除魔师的休假
许艾是被清晨的阳光晒醒的。
她眯着眼,习惯性地要去摸手机看时间; 然而探出去的手掌摸了个空。许艾一下子要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本来就坐着。
她坐在一张高背靠椅上; 手边挨着床头柜。
叶负雪的床头柜。
面前是一张雕花红木床。
昨晚喝了些粥之后; 叶负雪便让许艾回去休息;许艾说那不行; 她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负雪说; “现在是在自己家,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叫明叔。”
“那不一样,”许艾说,“而且中元节的时候; 你不也是这么……这么在我那儿坐着睡的嘛……”
当时叶负雪说,怕她又在梦里被魇着,便在她床边椅子上坐了一夜;许艾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还靠着墙打盹。
于是许艾也不由分说地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 叶负雪又要劝她回去好好睡,许艾说你再讲我就在你旁边躺下好好睡了。
叶先生便红着脸闭嘴了。
这是昨晚的事。当前时间(大概)是上午7点; 许艾已经在这张靠背椅上坐着过了一夜。
许艾想稍微动动,直起腰来——然而哪还有什么腰; 她的脊柱大概是陷在水泥里了,根本动弹不了,肩膀也硬得像冻起来的石头 。她抬起胳膊轻轻一转; 骨头顿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许艾赶紧收起动作; 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幸好; 他还是安稳地闭着眼,呼吸平顺。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了,许艾想。
她考虑了两秒,然后伏下/身子,把脑袋支在叶负雪枕边,盯着他的脸看。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随便一道线条都能堪称完美的好看的脸……许艾又往前凑了凑,离他只有三五公分的距离,越是近看,越觉得好看。
然后,那张好看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许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