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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请恕草民冒犯,您何不让人搬一面镜子来,如此便可知草民所说是否属实。”
羽修的话打断了周羿的思绪,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羽修却好整以暇地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陛下乃真龙天子,通透之人,却始终堪不破自己的心魔,所要的不敢要,所想的不敢想,每日活的极其压抑。”
周羿的面色一凝,羽修的话命中他的要穴!
“其实陛下大可对着镜子释放出心魔,尽情的想自己之所想,要自己之所要,草民保陛下平安无虞。倘若陛下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即可将草民斩首示众。”
被羽修的话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周羿沉默片刻,眼角扫过莫公公:“来人,拿镜子来。”
旋即,他冷睇羽修:“死了不要怨天忧人,朕会赏口棺材你的。”
羽修从善如流:“谢陛下厚赏,那草民就却之不恭了。”
少顷,几个内侍手脚麻利的抬来一面一人高的龙纹铜镜。
周羿长身玉立于光鉴可人的铜镜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里面那个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也凝望着他,
相顾无言。
“陛下,镜子来了,您可以恣意畅想,不拘什么都可以想,若有半分不适,草民任陛下处置。”
镜中人冷冷斜瞥过羽修,默立半晌,不动声色的微吸一口气,突然闭上深遂幽黯的双眸,好似在给自己勇气,又好似在静静瞑想。
真的可以想吗?对着镜子有用吗?
镜子!镜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轻快中带着戏谑的声音:“世子,你平常都不照镜子的吧?因为照妖镜照妖镜,照妖镜,一不小心就会照出原形来,世子之所以不照镜子,我想原因正是如此吧。”
说这话的人,是变相的讽刺他是个妖孽呢,不知为何,周羿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少女清晰的身影。
少女身着一袭浅色穿花百摺裙,肩上罩着一挂满璎珞的粉紫云衫,柔软乌亮的秀发梳着流云髻,阳光下她的面容若一朵带露的芙蓉,肌肤清丽透明,双眸澄清如水,益发趁着她的眉目精美而别致,令人赏心悦目。
那一刻,少女离他很近,在他面前徘徊,她身上幽兰一样的馨香丝丝缕缕的钻入他的鼻端,令他心旌神驰,不能自已!
那是若雪,他知道。
那一日,他惊讶她女大十八变的变化,觉得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眨眼间就变得像个妖精一样迷人了?!
那时候的他,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理解不深刻,也不透彻,心里的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结果惹恼了她——他觉得“妖精”不是贬义词,可她硬要拗成他在骂她……
想当然耳,他被报复了。
他哑口无言,若雪小人得志,立马笑若三月春风。时至今日今时,他还清晰的记得她清新脱俗的模样,总觉得她比别的女子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记得最多的,还是她对他怒目而视的样子,毕竟,他们从初相识便是如敌人一般,她对他没有好印像也是他活该……
思及此,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后思绪不受他控制,更多和若雪之间的回忆和往事纷至沓来,如山崩地裂;如山洪泄闸,他一一回想,竟觉得分外的美好!
一旁的羽修看着镜中那个仪态万方,仿若君临天下的男子,透彻的目光定格在男子微微扬起的丹唇上,又等了半晌才漫声道:“陛下,可有哪里不适吗?”
周羿缓缓睁开双眸,眸底失去了一惯的清明睿智,带着此许恍恍惚惚,直直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嘴边的笑意未褪,他的脸色却陡然一变!——与若雪有关的任何事情,他不是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吗?并决定此生不会想起的吗?为何此刻还会记忆犹新?
且为什么预期的头疼没有来?
他的目光与镜子里羽修的目光相遇,羽修优雅的颌首:“陛下尽可以信草民。”
如果说周羿先前对羽修的话半信半疑,那现在要怎么解释?
周羿心中的恚怒可想而知,一想到天纯子当初正义凛然,口口声声说会治好他的样子,他的五脏六腑犹如火焚,原本黑漆漆的双眼此刻冒着噬人的红光。
“哗啦!哗啦!”
他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扫到地上,面带杀气的一挥袍袖:“来人,速宣天纯子!”
“陛下……”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宫女太监被吓坏了,立即向着他噗嗵噗通的跪了一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的人都等着大雨倾盆的一刹那!
在观星楼的天纯子得知陛下龙颜大怒的找他,先是不慌不忙的闭目瞑思,尔后招来小道僮,低语道:“僮儿,你悄悄跑一趟卫家,告诉卫少庄主,贫道此番遇到劲敌,自顾不暇,让他自求多福吧。”
小道僮得令,未及转身,天纯子又向他挥了挥手,浩渺的目光瞟向无边无垠的天际:“不必了,怕是你削尖脑袋也出不了宫。”
在楼外等待的戴胜微微一笑。
周羿不是傻瓜,天纯子是天玑子的师弟不假,救回走火入魔的他也不假,但是,他没忘了当初在千层窟碰到天纯子,他是跟在谁的身边。
不就是卫离那小人么!
只要稍稍用点心,他就能猜透其中的关键之处。
真是太可恨了!卫离,你居然和天纯子坑瀣一气,利用我的宿疾来制造假像,让我最终放弃了若雪!若非羽修的出现,我只怕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
周羿恼恨卫离骗他,恨不得立刻下旨赐卫离一丈红,但作为卫离来说,他同样恨不得一根白绫勒死周羿!
远得不说,就那个陶惜梦,起初看几眼没什么,但多看几眼,他立刻发现了端倪——这女子的侧面竟有两分像若雪!
其实八哥当初就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未说出来。
假设周羿不喜欢若雪,亦或未曾有过娶若雪的心思,卫离还有可能把这当作一个巧合来看待,毕竟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也,误打误撞的事情也是有的。
然而作为男人,卫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羿的心思,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所以在看清陶惜梦长相的同时,他的手一动,竟有将陶惜梦击毙在掌下的强烈杀意……
好在还有一丝理智,想起了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最应该杀的不是这个女子,而是那个叫周羿的混球。
“周羿,你他娘的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想到周羿对着陶惜梦的时候,保不齐拿对方当若雪的替身,卫离就会热血喷头,那种想宰了周羿的想法凌驾一切,使得他差点奋不顾身的冲进宫中。
实际上,卫离真是想多了,从认识陶惜梦的最初,到如今陶惜梦已在宫中,周羿从来没有觉得她像若雪,八哥没有提醒他,他自己也从未往那边想过。
且他虽然听取大臣的建议在充盈后宫,宫内也美女如云,但临幸的嫔妃少之又少,陶惜梦姐妹根本没有侍寝的机会,被封妃位,那也只是周羿为了补偿她们,或者说为了堵住大臣们的悠悠众口而作出的应对之策。
正因为如此,陶氏姐妹才心里发虚,本以为进宫之后,凭她们姐妹的姿色一定可以获得皇上的欢心,然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谁知事实却正好相反——从进宫到现在,皇上根本未正眼看过她们,何来受宠一说?
所幸卫离怒虽怒,心里盘桓着各种主意,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照旧从皇宫接了若雪回家。随后还笑语俨然的陪母亲用膳、叙话。
风三娘本来也受太后所邀,奈何她这两天身体倦怠,便托辞没去。若雪和卫离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挥手让孩子们早点安歇,两人才回到离骚居。
等到一切弄妥,上床歇息的时候,卫离隐在帐幔后的俊脸才微微沉了下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若雪窝在他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头枕着他臂弯,抬眼瞅着他绝对算不上开心的模样,发出疑问:“有什么心事吗?”
其实若雪很早就感觉到他的异样,只不过卫离没主动提起,她也就没问。本以他是为公事,但卫离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不至于把公事上的情绪带回家里。
卫离垂下眸子,亮如星子般的目光停留在她精美绝伦的五官上,安静的凝视了她片刻,他怜爱地将她往怀中拥了拥,又伸出手抚摸她铺了半枕的长长青丝,指尖感受着那光滑若丝绸般的美妙触感。
“那个羽修今天表现的如何?”他温柔地拈起她的一缕发丝,缓缓送到自己的鼻端轻嗅,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支持他的人不少呢,倒是令人诧异。”
“岂止诧异,这个羽修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若雪将菊花宴上的一些情况转述给卫离听,未了感慨道:“他能在太后的菊花宴展露锋芒并脱颖而出,不用说,绝对不是个能小觑的人物!自此以后,羽神仙的名声恐怕会更响亮了。”
这倒是大实话,羽修本来已在京城崭露头角了,通过这次和天纯子的比赛,他很快就会成为祈国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人物。
只是这个羽修崛起的也太快了些,短短的时间内便声名鹊起,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况且他的来历成谜,像天纯子,人们好歹知道他师从何人,但是羽修却没人知道他从何处学来这一身本事。
再加上他又年轻,越发多了几分神秘,人们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两个人在被窝里喁喁细语,就羽修的成名之路各抒己见,都觉得羽修不简单。尤其是若雪,她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羽修凭借自己出色的偶像外貌,风头肯定会盖过天纯子。
“你的话有道理。”卫离眯了眯美目,淡淡一笑:“他不会是想抢天纯子的国师之位吧?”
若雪见他展颜,好看的模样似春水破冰,忍不住也笑了:“很有可能啊,毕竟国师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让人眼红也未为可知。”
被她的情绪感染,卫离深遂的眼中也含上了笑意,俯下头亲了亲她的红唇,戏谑地道:“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个高手,看来天纯子的国师之位岌岌可危,但愿他能施展浑身解数击退强敌。”
若雪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许是因为天纯子的缘故,他对羽修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于是她拿眼睛看住他。
卫离迎上她的目光,伸手抚上她如画的眉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描摹着她微翘的眼尾,语声轻柔地道:“我记得你说过,以前去靖城的时候见过陶氏姐妹,如今她们在宫中,你经常见到她们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的话题转换的太快,若雪心里疑窦丛生。
卫离微微一笑,“前儿个去宫中见皇上,无意中听宫人议论这两姐妹,倒让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若雪捉住他的手指,不许他在她脸上动来动去的:“陶氏姐妹是对名不虚传的姐妹花,其姐容貌美艳殊丽,能歌善舞,素有靖城第一美人之称。其妹陶莺莺的姿色虽及不上其姐,但也不差。这两姐妹一个被封了婕妤,一个则被封为容华,那陶知府也算求仁得仁了。”
一口气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送进宫中,美其名曰效仿娥皇女英,但何尝不是卖女求荣呢。只要陶惜梦和陶莺莺任何一个获帝宠,那陶知府以后想不平步青云都难了。
“这两姐妹受宠吗?”华美的帐幔流苏轻荡,卫离的一对眸子里光影轻摇,显得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自打周羿大婚后,他对周羿的防备大大减弱,基本不怎么过问他的后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