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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关掉了车厢里的蓄电池灯。
原来士官叫史今,原来我要去的是装甲步兵团,番号是三五三……
车厢间隙里透入了几缕光,外边天色已亮。
我从成才身上醒来,确切地说,是被一种从没听到过的声音吵醒了。我常年累月待在山林子里,习惯了安静的环境,那林子里再轻细的声儿我都能察觉。更何况这种,这种无休无止,似乎是放大了成百成千倍的鼹鼠在地底打洞而产生的震动。
周围的新兵一个没醒,但史今却已经起床了,他严厉地喊,“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队!整理军容!风纪扣!军帽!裤线!背好背包!一定要给你们的军营第一个良好的印象!”
车晃悠着在减速,明显是已经驶进了站里。周围的人都跟着史今依样画葫芦地做着,我也迷迷瞪瞪照着做,可脑子里尽关注着外边的轰鸣声,那绝不是靠站该有的声儿,该不会是跟我们一车运来的那些家伙吧。
史今的口令又接着响了起来,“列队!集合!成密集队形!照高矮列队!手放背包绳上!立正站好!”
外边也传来口令声和跑步声,还有就是那碾动与轰鸣声,这声儿让史今觉得亲切,可我们却惊惶不已。
几个脚步声近在咫尺,车门轰的一下被从外边拉开。外面展现给这个小队列的是广阔到能投影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近处的两个尉官在相互敬礼,更近处是站台上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整个站台都似乎被这杀气腾腾的钢铁巨物占据了。其实它离得并不是那么近,只是近六米长的一零五炮管在转动着,正巧就对准了车门,虽然还有大半臂的距离,可看上去几乎要从车门外杵进来。
新兵震惊。
站在车门边正对着炮筒子的我下意识地就伸手给了它一拳。
‘嘣!’一声闷响,转动着的炮管一滞。
这一刻的时间因我而静止,车上车下,新兵老兵,战斗部队后勤人员都因车门前这新兵蛋子做出的行为停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它成了一个不是定格的定格。
那‘嘣’的一声拉回了我只顾听声儿的脑子,回神就瞧见了一大片人,还尽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就看见了自个儿伸出去的手……
我的手仍砸在炮管上。
我,我真就是下意识的,我朦胧胧的我,我还没清醒,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林子遇到了障碍物了我,它,它这炮管杵都到我鼻子底下了它,我,我习惯了对躲不开的障碍物,我就得给上它一拳,真,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立马就憋红了脸。机械地转头去看史今,他满脸的惊愕。
我,我做错了。我赶紧悄悄地慢慢地移开手,顺手还擦了把想给弄干净了才敢缩回来。可我给吓得手心儿全是汗,这不擦还好,一擦就留下个拉老长了的湿漉漉灰泥水手印儿。
这一路我就没洗过手。在车厢地板上东擦擦西抹抹的,那一手尽是灰泥。我怎么就给忘了这茬儿了我。
太阳底下,炮管继续转动着,带着那灰色的汗渍印儿,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坦克机体搁一块儿显得很是刺目。
我,我玷污了这坦克了。
残柳
过于宁静的站台让我感到很局促。如果要是个地龙我早就打洞钻进去了我。
我又悄悄看向史今,他回神了,眼里带着笑意,我立刻就安心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错,也是,擦擦就干净了。
一个尉官从惊愕中醒过神来,“你招的?”他问旁边的那个尉官,那一位看起来跟他一样惊诧。尉官大步向车门走过来吼道,“那个兵干什么?你以为你这拳头是反坦克炮啊?就算是也不能砸!这是咱们的武器装备!你只要还是个兵,它就是你的命!”
我立正站好拼命点头。
尉官觉得不大对,因为他根本是在对着我的膝盖训话。他朝我命令道,“你,给我下来!”
我低头一看,他正对着我站着,我要这么跳下去还不砸个正着。当即我就蹲了下来,手撑地板借力斜跳到站台上,跟他隔了就两步。
“立正站好啦!”尉官喝道,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坦克,没好气地吼着,“还不把破坦克开走!你们坦克连别在这儿碍我们的事!”
坦克手将坦克驶开,尉官终于没忍着他的乐意,嘴角带笑地看着车长还愣愣的表情远去。“都下车!列好队!几辆马上就要换掉的淘汰坦克有什么好看的?”另一个尉官捅了捅他,他才想起来,“对了,欢迎大家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尉官又看了我一眼,瞧不出喜怒。
新兵们从战车之间走过的时候,一个个让那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老兵们正忙碌着,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对我们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睹。
那帮老兵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但却只是在做一件事: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然后将抹布传给下一个人,这情形看起来像仪式多过像正常作业。
史今现在跟在尉官身边,他们站得很近。
尉官扫了我们一眼,突然视线就停在了我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我吓了一跳。
“你刚才干什么砸炮管?你瞧不顺眼?”
史今忙替我解围,“报告连长,他不是看不上坦克,他是……习惯了。”说着,他就笑了。队列里也传来了一阵轻笑。
“这什么意思?他……习惯砸坦克?”
史今更乐了,队列里笑声也更大了。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
史今对尉官小声地解释了一通,尉官愣了一下,“你招的他?”
史今点了点头。尉官看了他一眼,“去送你的车,完事儿来见我。”
史今就走了,留下尉官,“我叫高城,是本团刚七连连长。”他有意地看了我一眼,“此次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我们正在空地上等候来车接我们去部队,就看着装好车的军列驶走了,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以及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然后就发现,那些老兵们也哭,追在车的后边,一个个哭得泪流满面,一点儿也没有了老兵的威风。
一个泪人似的老兵被战友架着从新兵前走过时,新兵队里有人悄悄地发出了笑声。
“笑什么笑?你们上过车吗?你们哪儿懂那门心思?”连长皱着眉头吼道。
这时一个士官走过来,给连长行了个军礼有些哽咽地说,“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连长回身看了看眼眶发红的伍六一,看了看伍六一身边的史今,有点哭笑不得,“你小子老是虎头蛇尾,吹破了天说绝不会哭了,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跑到队列前,“新兵连列队,成基准队形!向左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于是我们这群新兵参差不齐迈着步,我犹犹豫豫走在对头。是的,犹豫,我真开始觉得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新兵连是个除了健身器材、军装和标准化住房就看不出太多军事氛围的地方,门口“欢迎新同志”的横幅和花匾还没有撤去,新兵们已经在里边站着队列。
连长冰山似的站在黑板前,板上写的不是党章不是军纪,而是连长的几个剑拔弩张的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新兵们哑然肃然,甚至有一点骇然。
连长很认真地跟我们说,“骡子?走人。马?跟我上。”
新兵连的生活开始了。
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而我,就是那残柳之一,而且很残。当队尾的成才站得很像样的时候,我摔在了地上。
新兵们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这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那是来自我,连长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夜里,成才趴在我的窗户上小声招呼,“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我看看周围,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远远的口令声。我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掏出盒烟,让我先点上,我摇手拒绝。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你小子啥时候学会捣腾这些玩意儿啊?我摇头,“咱排长可不抽烟。”
成才拍了我脑袋一下,“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不?”
我说,“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而且,我也做不成骡子。我就见过尥蹶子斗狠的骡子,还没看过见了同类就脚软的骡子。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还想回下榕树啊?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成才说了粗口,可我没在意。在这一刻,我觉得成才很耀眼。这傻小子终于找到实在的目标了,他终于开始迈上成才的路。这很好,真的很好。
我终于有点羡慕这傻小子了,他都找到目标了,可我还不知道我到底当兵干什么。
见我发愣,成才有些恼火,“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还没等我开口,远处响起了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我的动作完成的很标准。
那是史今跟伍六一。史今现在是我们的排长,而伍六一是我们班长。
显然他们并不是冲我们来的。因为伍六一突然一个扑地,那做的是卧射动作。
肩沉太过了,我心里点评着。就听见史今纠正,“肩下沉得太过了,你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这么再摔两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离了。”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落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说着,二人向远处走去。成才一脸大悟,“你看你看,他也想轰轰隆隆过一辈子,他知道这个机会不易,所以他用心着呢。”
成才猛地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致一脚还踏着匍匐的我,“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点心眼子。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我暗叹口气,我这情况可不是存心眼子就能解决的,我啊,脑子里还差块东西。
联机
一个月以后,成才也许真的抓住了他所说的机会。
“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班长伍六一发出口令。
成才这时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扬扬得意,因为别人在向他靠拢。
我是最后一个,又多迈了一步,使队尾产生骚动。
伍六一呵斥道,“许三多想什么呢?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的队列你都要出错?”我,我看基准来着。
“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让你就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虽然很对不住,可我能准确的告诉你,你肯定得失望了,我注定了就得带着这顺拐去新连队。因为我,还没找到那缺了的东西。
新兵训练都有一个月了,我要还没弄明白自个儿哪儿不对劲儿,我就真白活了。
在下榕树时,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待在山上训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