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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月圆那天,谷雨没有跟小七联系,就提了个蛋糕和一兜草莓去冰冻街。她不费事地就进了门,阿因坐在那棵歪歪的石榴树下看着猫,像能听懂猫和鸟们的对话似的。
见谷雨来,阿因像早就在等着她一样,笑了。
他笑得那么好,像水中月一样清淡的脸越发皎洁,谷雨看得心化成一团。这么个小王子一样纯洁细致的男孩子,隔绝人世、只与自然通灵似的活着。
“你喜欢蛋糕吗?”谷雨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阿因则给谷雨展示他的新作品,几颗磨得光溜溜的圆石头,磨砂般的表面,筛出细密的光泽。一束没完成的绳结搁在一边,打上了几个如意结。
谷雨问:“阿因,这是给谁的?”
小七带着那漂亮的女伴莲子一同推门进来,看到谷雨和阿因正玩成一堆。他们两人的鼻头上和脸上都沾着奶油,显然刚刚互相投掷过。阿因房间里那张仅有的小桌子被搬到了天井里,上面摆着一大盘草莓。
小七皱了皱眉,谷雨不请自来,并不在她的预料里。谷雨却已经对这里很熟的样子,让小七和莲子坐,吃草莓。
“知不知道草莓最诱人的地方在哪里?”谷雨问小七,“那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不是比这一颗更甜。”
小七看看她一脸的似笑非笑,就拈了颗草莓送进嘴里,一面接下她的话茬。“是酸是甜都无所谓,你当心吃多了不消化,害了自己的肠胃。”
莲子好奇地打量着谷雨,仿佛想看清楚谷雨身体里有什么能量,居然跟这孤僻的阿因玩得这么好。
莲子对阿因说:“弟弟,生日蛋糕分我一块好不好?”
但阿因又恢复了木讷的样子,不看她,也不说话。莲子又说:“姐姐们要办设计展,你给姐姐串一个链子好不好,姐姐要打扮得漂亮好上电视!”
阿因自顾自拨弄着小七带回来的一包木头、贴片、乙烯材料等,小七说那是作品的“原材料”,阿因完全没听到莲子的话似的。
小七说:“我弟弟是爱因斯坦,动起脑子雨都打不进去。”
莲子说:“他不跟我说话,他可会吃蛋糕呢!”
小七蹙起眉头,她明显被心里的一个什么念头弄得不舒服,像意识里渗进了一些不安。但她不说什么,将水龙头放得轰响,接着把一双糊了泥巴的脚伸到下面去冲,然后换了拖鞋。她的苍白和带点糙的线条在那霉绿潮湿的背景墙前,像部老电影里的画面。
饭后小七端了个大木盆,蹲在院子里那根自来水管子前,拿一把大刷子刷那堆乱七八糟的“原材料”。水放得哗啦啦,小七穿个工字背心,肩胛骨又长又翘,一用力,苍白的脖子现出两条青筋,背心被她带得卷上去,露出一截腰肢。
谷雨也踱过去,悠悠然地蹲下来看她忙。小七挺直的鼻子,饱满的嘴唇,从下巴到脖子那一段韧性的线条都是不容忽视的。这是个好看的、英气的女孩,思垣是不是就喜欢这一类难以征服的类型?
谷雨跷着手指,把小七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用闪闪发亮的水晶指甲给她挑到耳后去。小七瞥了她一眼。
“怎么跟我弟弟这么好?”小七问。
“他那么可爱,又那么寂寞,你不希望他多个朋友吗?”谷雨俏皮地笑,“你不放心我吗?”
小七也笑了,小七的笑在蓝阴阴的晚上像灯笼忽然亮了一下,“我弟弟觉得好,我就觉得好。难得他认得你,喜欢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两人这一天的交锋,都有些讳莫如深,也都有些心照不宣。
过了几天,谷雨选了个好天气,带阿因去爬山。
阿因出来的时候穿着洗得很干净的布夹克衫,活动起来手脚柔韧。刚理过的头发那么清爽,球鞋也异常洁白,更显得清新舒展,像那种老式的画儿中的少年。
谷雨便夸张地叫:“哇塞,好帅哦!”
接着她自己发现不合适,便闭上嘴。这样洁净的男孩儿,跟她用惯的任何一个形容词都不搭界。
两人放弃砌得整齐的台阶,从小路弯弯绕绕地一路攀着土坡爬上去。爬到陡的地方,谷雨攀住旁边的小树,鞋底把土坡上的沙砾擦得滑来滑去,她又开始玩游戏,大叫:“快!快托住我,我要滑下去了!”
阿因哈哈笑着,从她背后将她拦腰一抱,送了上去。两人模仿着幼时火灾那惊险的一幕。
爬到山顶,俯瞰那些青翠蓊郁的树木,山的一面如峡谷般斜出一个长长的横截面,几只山杜鹃斜斜地伸出来,下面是一潭碧水。阿因说:“真像。”
“像什么?”谷雨问他。
“家。”阿因说。
“你的老家?”谷雨问。阿因却不说话了。
下山的路上有出租的双人脚踏车,谷雨问阿因:“你会不会骑车?”
阿因立刻笑了,“我会。”
他一笑,似睁似闭的单眼皮又弯起来,嘴唇抿一抿。谷雨被阿因微笑的那个弧度迷晕了,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美这么纯?
这使她突然就好想疼爱他。她想,阿因要不是小七的弟弟该多好,她就可以心无芥蒂地接近他,跟他做朋友,做什么样的朋友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一步退两步,心稍微动一动都要自我剖析半天,唯恐自己走错一步。
谷雨和阿因两人骑着车下山道,阿因奋力地蹬着。谷雨说:“阿因,你这样带过女孩子骑车吗?”
阿因不说话。谷雨猜他一定没有。
阳光一道道流过,风却很疾。谷雨穿着背后开叉的雪纺衫,灌满了风,她就像插在瓶中的芦苇。她抱住双臂。阿因在前面问:“冷?”
“我从来没有暖过。”谷雨说。
这句话带一点调情的味道。她话出口后又有点后悔。
阿因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这个不容置疑的动作那么自然,带出来一股阳刚味,由一个孩子做出来,竟让谷雨有点脸红。
阿因有轻微智障者特有的超然,看上去便像是洞然的高深。阿因眼睛里闪过一棵一棵树的倒影,云朵的倒影,还有一个小小的谷雨。
谷雨想阿因也许实际上聪明绝伦,只是太瞧不上这世界,因为不能接受人世的世情规矩,在深深的隔阂里,他便像一个弱智。
这样一想,她登时觉得自己又假又做作。
再去见阿因时,谷雨都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才能不显得她世故老道。
最后她换上一件碎花裙,不是真丝也不是蕾丝,是小时候妈妈喜欢拿来做家居服的富纤。富纤比棉布还要柔软易皱,十几块钱就能买一米。
阿因满是神秘地从院子后面推出一辆老式单车,很蹩旧,不知道是谁丢下来的。阿因把那个坐垫擦得很干净,说:“你坐。”
谷雨啼笑皆非,又有点感动。因为他们曾这样骑过车,所以阿因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这样一辆车。
阿因一定没有初恋过,他心里还没有爱情的概念,所以他表达好感的方式是那么地简单直接,毫无私欲。
跟这样一个青涩的男孩恋爱会是什么滋味?谷雨想到那些暖洋洋的下午,她背着书包,看着那个叫陆明的男生骑单车而过。她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坐在他的单车后,好好地兜兜风,这个愿望强烈得几乎连对樱桃的怨恨也忘了,是樱桃更大地挑起了祸端,将她心里的口子撕得更大。
但樱桃已经不在,而她心里的口子却是永久存在了。
她闭上眼,眼前还有一些跳跃的光点,像五线谱上的乐符。她头发破例地梳上去,宽阔的额头显出悲伤。
老旧的自行车刹手和笼头都有点问题,阿因卖力地将车在胡同里骑得歪歪扭扭。
回程的时候换了谷雨坐在前面,骑了几米,她大叫大笑地夸张地蹬着,又摇摇摆摆作势欲跌,阿因便跳下来推着车往前走。
谷雨心里一动,说:“阿因,你姐姐看到你这样,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小七已经好几天没露面,谷雨还是在一次跟思垣的通话中,得知小七跟院里一帮同学弄的设计展快有眉目了,正没日没夜地在忙。
谷雨现在跟思垣联系得不多,偶尔联系也只是只言片语,她直觉思垣跟小七发展得并不如意。但思垣自有他的沉默和处理,并不对谷雨多说。
谷雨便负责起阿因的饭食来。她白天闲着没事,便带着阿因四处去逛,胆子大了,也把他带到一些安静的小酒馆去。
夜色刚刚降临,他们都不饿,点一杯生啤和一杯苏打水。阿因左顾右盼,他自然是没来过这些地方,但他一点也不慌乱。只要跟她在一起,阿因在哪里都一样愉快,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区别。
谷雨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又加进了一点痛,这些天阿因总是让她这样甜蜜地痛着。阿因似乎还原了她的一个遗失在童年的梦,她的所有夸张,在阿因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的淘气。她已经快分不清她对阿因的这一点心动,是因为他是阿因,还是因为他是小七的弟弟。
她悲哀地想,这么多年的江湖经验,怎么就被一个阿因给化解了?她又一再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好不容易找到小七的一个软肋,就算不成功,也绝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啤酒来了,她把苏打水推给阿因,阿因却跟她将杯子调了过来。
“你想喝酒?”谷雨失笑地问他。
“我不想你喝酒。”阿因说。
“为什么?”她问。
“别人会欺负你。”阿因说。
“谁会欺负我?”她顺着问下去。
阿因一蹙眉,目光飘了一下,便失了焦距,像随水而来的一个东西又飘走了,而他便跟着飘去某个往事。他这样一定神便是个长长的瞬间,直到谷雨用习惯吹着苏打水里的气泡将他吸引回来。
谷雨问:“阿因,你叫什么?”
阿因说他就叫阿因。
“你姐姐呢?”
“就叫小七。”阿因说。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她失笑,问他生下来难道没有取名字吗?
“有名字,可是姐姐不要。姐姐也不要姓罗,她说罗家的一切我们都不要。”
“你什么都听你姐姐的?”她问。心里那点计较又在不安份地冒头。
阿因欲开口说话,却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这么甜蜜,我加入一个好不好?”
谷雨回头看到老金站在背后。她皱皱眉,跟阿因相处的时光里,她像个被金沙般的阳光浴满全身的小女孩,无忧无虑身心轻盈。而老金的存在却是一个关于真相的提醒。
她希望老金赶紧消失,老金却不识相地自己坐了下来。
阿因的脸有点红,眼睛盯着桌面,不管老金说什么他也不搭茬儿。谷雨问他要不要吃什么,他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使劲盯着桌面。
老金对谷雨说:“你换口味了,这么个小兔子,能给你什么?”
谷雨咬着牙,恨不得把啤酒泼到老金脸上。她悄悄伸手去握住阿因在桌下的手,感觉到这孩子全身绷紧在克制着一股紧张。
她不安了,想赶紧结束,老金又说:“霍公子那里没戏,你也不要改吃素嘛,你瞧瞧你的脸色,跟水洗了似的。”他伸手在谷雨脸上摸了一把。
阿因忽然跳了起来。谷雨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闪,阿因已经压在老金身上。
阿因的拳头是稚气的,却是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打下去。尖叫声在周围溅起,一直到酒吧老板将两人分开,她还没弄清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