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七的两条胳膊有了剧烈的颤抖,她低头看看自己,看着谷雨流在自己身上的血。
谷雨的脸上一片似哭似笑,说:“这下省事了,我什么也没了,你不用把他掐死了,他已经在你身上了。”她奋力地抬眼看小七,但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了,她说,“这下不是正好?”她冷笑起来,不知道她的冷笑其实是一片模糊的哭声,她又说,“一了百了,我把他还给你,阿因还是你的,我不欠你的。”
小七背起她又往前走,她能感觉到小七的颤抖,步子走得一深一浅。刚刚脱险的小七单薄得像个纸片人,相比她却沉重得如一摊泥。一摊泥般的谷雨晃晃悠悠,垂下的头在小七背后一颠一颠。
她觉得那些热热的液体还在一滴滴淌着,她想,阿因的头发没有了,阿因的耳朵没有了,阿因的手指头没有了……
似乎身边终于有一辆车嘎地停下,小七却又开始讲话,对着她讲得又快又急。小七像是在大声地呵斥,又像是在命令,语气惶急,却无法冲破那片雾瘴到达她的意识里。
她只是想,小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孩子反正是没有了,阿因也终于离开了。
到医院后谷雨已经失去知觉,她感到有人在给她换衣服,有人为她检查和注射。上方是一根输血的管子。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她像被人摘走了心一样,由着人摆弄。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很熟悉,这个场景,这个躺在输液瓶下,活死人一样随人摆布的躯体是谁呢?是的,是小七,小七也曾这样躺着,没有痛苦,没有意识,也没有恐惧。
到了阳光透过玻璃温煦地照在她脸上,她微微动着眼皮努力睁开眼的时候,仍觉得这场梦荒谬冗长。小七在视野里渐渐地清晰起来。小七蹲在她床边,弄着搁在地上的一锅汤。
她从上看下去,小七的头发杂乱,衣衫不整。小七慢慢抬头,接着她的目光。谷雨目光虚弱,小七目光却是一片散乱,两人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出无数混杂的感情。
谷雨本想说:我刚才看见你了。但她意识里游动进另一些句子,一些不知真假的碎片。在刚刚度过的那个生死之夜,她俩皆不知生死下落的那几个小时里,小七曾拼命对她喊话。小七摇着她,打着她,呵斥着她,小七似乎是说:“你生下来!生下来我可以养!”小七大声地命令她,不许她睡,不许她放弃。小七的半个身子染了她的血,染透了阿因的孩子,血淋淋的小七歇斯底里地拼命挽留这一切。
那些进入耳中又随风吹散的碎片,此时慢慢被谷雨从意识的底部打捞并拼凑起来。谷雨想这一切多么可笑。小七自相矛盾,出尔反尔。而谷雨自己呢,她放弃了阿因,辜负了阿因。现在她俩都彻底地失去阿因了。
小七还站着,看着眼泪滑过谷雨的眼角流进耳朵,再落进枕头里。
到了谷雨能出院的时候,她的水肿退了,脸像透明一样寡淡,小七将她小心地扶着。
小七这几天下来人也邋遢了不少,脸颊下巴都成锐角。她们两人都有一点逃避对方,眼睛也不看对方。
莲子在家门口挂了一块铜牌,下面还有一面镜子,莲子说:“真不能不信,这地方老房子多,阴气太重,你看你俩一个挨一个地出事。挂个八卦避避邪,这面镜子能照妖,把大小鬼都挡出去。”
小七嗤了一鼻,说:“鬼在你心里吧?”
莲子说:“我有什么鬼?你俩住这里,你俩心里别有鬼。”她说着顽话,却看见小七和谷雨脸色都变了一变。两人都白着一张脸,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抵触、忍耐,还有点鄙夷。这一切加起来便是一股漠不关心的掩盖。莲子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了。
小七扶着谷雨一步步走,像扶一个蹒跚的老太太。谷雨走了两步说:“你自己身体也没好,不用顾着我了。”谷雨说完自己进了屋,小七在她身后跟了两步又停下来。
屋里的陈设变了一点,谷雨的床被搬到了阿因的房间里,窗帘换了淡蓝色带星星的一面。驴胶加上芝麻核桃混在一起的切片在桌前放了几盒,谷雨失血过多,这些便成了她的药。
谷雨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地洒在床头,她看到她的床头悬着一个风铃,几串长长短短的白石头,互相碰撞,发出一点微声。
是她试图编起却没有成功的那串如意结。她每次练习却都是失败。小七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这个,发现了她的秘密,小七把那串石头重新打磨,一一编结,每一枚与每一枚之间,勾缠相连,都是如意结。
小七靠着床,看谷雨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好。今天她们都没有出门。
外面是阴云厚重的天空,眼看着一片一片的小雪从铅色的半空中像尘埃一样,落下来。室内也特别黝黯。
又停电了,她们将蜡烛点上,小砂锅搁在炭炉子上,旁边又搁了个小火钳。谷雨把剥下的橘子皮放在火钳上烤,滋溜溜卷起的焦皮上一股橘子香。
谷雨拖了一张凳子,在小七身边坐下,拿出一小瓶白酒,放了三个酒杯,三双筷子,又排开几碟小菜。有香肠、熏鱼、八宝菜和腌鸭掌。
一个小什锦火锅放上炉子,最后谷雨打开一个小瓷瓮,里面是半罐深色的酱菜。
小七看着她做这些,很明显这是一个要把酒倾谈的架势。小七的眼里有一点奇怪之神色,同时也有一点欣慰,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讲过话。
“我平时怕你喝酒,今天破个例,我们喝一点吧,提前过个年。”谷雨说。
“还有谁来?”小七问。
“没有了。这里一直是三个人不是吗?”
小七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谷雨把酒倒进杯子里,“我跟阿因在一起的时候,也喝过一次酒,我们都有点醉,我猜他是第一次喝酒。酒真是好东西,可以让我看到他的真心。”谷雨把一杯酒递给小七,“就那一次,就没有下次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遗憾,就算有,也是对于你的,他一定很想陪你好好喝一回。”
小七的神情有点奇异,但她终于接过酒杯,将杯中的液体洒在地上。
“我想象过好多回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我们三个。不骗你,我真的想过。我特别希望你可以不恨我,可是我一直好失败。”谷雨对小七举一举杯。
小七看着自己的酒杯,慢慢地说:“你在恨我。”
“我没有资格恨你,也恨不起来你。你以前讲过吧,我们都是沉睡的人。我需要一个吻,你需要很多很多血。我的吻已经没有了,而你的血还要得不够多。”
小七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看谷雨把瓷瓮里的小菜倒在盘子里,问:“这是什么?”
“吃一点吧,你吃一点我再告诉你。”
小七拿起筷子尝了一点,她今天倒是出奇地听话。
谷雨开始跟她讲一个挖笋的老太太,看起来有点凶,眼睛不太好了,关节也不太好,弯腰很吃力,手也不稳了,她就那样费力弯着腰,一下一下拿抖颤的手砍着笋。
“我给她带了两条糕,她说她外孙女每个月还是寄钱给她的。她舍不得用,她特别想看看外孙和外孙女。但她托我告诉她外孙女,千万不要回去。”谷雨说完喝下了一杯酒。
小七慢慢地捧起那个罐子,罐子在她手里渐渐地滑溜起来,几次要从手掌里溜脱。
“这个菜我来不及做好,你和阿因就出了事。这些天我一直把它藏着,也不知道要怎么给你尝这一口。我跟你坦白说,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想为你做些事。你说我是言情剧的女主角也好,说我居心叵测也罢,我等着跟你讲和,也等了很久了。”
小七低下头,将筷子上夹的一小根菜送进嘴巴里,她很轻很慢地咀嚼,像舍不得咽下。渐渐地她的筷子颤抖起来,谷雨只看得到她低垂的睫毛颤动得凌乱。
这一丝颤抖开始延伸,小七的头发也颤动起来,在明亮的不停晃动的光圈里上下起伏。现在的小七像是风里的树叶一样脆弱了,她将脸藏进胳膊里,身子抽成了一团,肩膀的抖动也大幅度地跟上,一些低低的痉挛从她的身体内部传出来。
谷雨瞠目半天,才在泛起的酒意里确定了小七是在哭,她以为从来不会哭的小七,此刻正哭得痛而无声,像只是内脏在抽动。谷雨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小七的背上。
等莲子费力开了门,抱了一堆年货进来的时候,一个火锅已快干了。莲子看到两个女孩,一个头脸赤红得像醉虾,一个细瘦得像根葱白,互相搭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莲子呼出口气,轻轻地带上了门。
Chapter 7 人生就是一个圈,我们都行走在这边缘
冬天已经来临,地面像老化的肌肤,僵冷中开始皲裂。傍晚刮起北风,天又阴又紧像要崩裂。夜里只听到唰唰的树枝响,早起窗帘透白,开门又是雪光耀眼。
老式窗框积着油灰,在冰天雪地里看出去,一棱一棱的屋瓦浪里白条似的堆着雪。一条条枯枝上黑白分明,如蓬松的鸟羽中划出一道简洁的黑线。
谷雨便突然想起阿因,阿因透明的眼睛,淡青色的血管,也像冰雪一样无辜无邪。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会不会正看着她?
她拿把笤帚去扫雪,没扫几下,忽然来了兴奋劲儿,开始搓团滚雪球堆雪人。后面的窗子被“啪啪”地拍了两下,她回头见小七把窗开了条缝,打手势叫她安静点。她却一个雪球掷了过去,在小七眼前炸开了,一团雪粉扑起来。她哈哈笑着,依稀听到小七似乎骂了一句,她也不计较。
小七现在安分很多,自己在网上接点设计,也帮人写写东西,还是懒怠出门,闲下来便逗逗黑猫莱斯达。
谷雨这回不被表像迷惑,下力气盯了几天,一定要她戒烟。小七对她的坚持不以为然,她在小七捉摸不定的情绪里,时而觉得欣慰,下一刻又觉得自己枉费心机。
但她自己也忙起来,彩虹姑娘生产恢复后,在街角开了个服装店。她邀谷雨跟她一起合作。谷雨俏丽的外形,利落的口齿,是天生的模特,更是站店的好材料。
小七又拍窗户,这回在里面叮嘱了一句,叫她省点心,少玩玩,先把事做了。她换上胶鞋,踩着咯吱响的厚雪往外走,阡陌交通的巷子成了一整块的雪白,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已到年下,服装店生意格外好,彩虹姑娘想早点算了账关了店门就回家过年去。谷雨也在琢磨过年的事。她问小七要不要回家,小七根本不屑回答,她就有点后悔,小七现在有什么家是需要回的?谷雨自己却忙碌而快乐,蕾蕾按照约好的,将小宝带来过年。
小宝既然要来,她便对小七格外严格起来,每天要给小七量一次体温,押她去医院验血。
小七的饮食以素食为主。她又再次要求小七戒烟戒酒,她每天会不定时地突然回来做突击检查,她要小七必须以全新的,健康的姿态迎接即将新加入的小宝。
“还没人敢这么管我。”小七说,“你当我是你女儿?”
但她发现小七其实比她还认真。她们重新粉刷了房间,贴上贴纸,添置了小桌子小椅子。又拾掇出很多衣服玩具和零食,小七还嫌不够,每天要跑出去一趟,再买回很多东西,直到家里再也没有角落塞下。最后,买回一大包烟花。
小宝四岁,已经会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虽然几个字被他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