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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有余香千千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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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家嘴是周边产井盐的较为着名的地方,那时候他恍惚记得,村里大大小小布满了上百口井盐。一根长长的竹筒,连着一个大风车一般的竹木轮子,架在一口碗口那么大的井口,如同钻石油的转子一般,中间被打通的长长竹筒顺着井口伸下去,不多一会儿拉起了,拖到卤盐的水槽里,打开扣在竹筒上的开关,股股沉黄色的盐水,便哗哗地倒在水槽里,经过一番严格的煮盐、过滤、晒盐,颗颗晶莹如雪的井盐像银子一般白晃晃的勾人心弦。
  经过打包装袋的井盐,通过来自滇省的矮桩马、驴,甚至牛车,沿着破碎的石子路,辗转运到盐码头,在盐码头登船被发往各地。也就因为这些井盐,那时候民间盛行一种商会组织盐帮。
  盐,是人存活的力气,也是人的生存之道。那时候的官府对井盐管控得很盐,私自贩卖私盐都要被处于重罪。或流放,或苛以重罚。
  鲜家嘴虽然不炼铜,但却享受着铜钱的便利。那时候的梓县,受命制钱炼铜。因而盐帮的铜钱板子和翘宝银子如流水一般涌入这个小村子。
  那时候,有钱能干啥呢?一方面买地当地主,另一方面便是修房造屋。大地主的命运大都是悲催的,鲜有人家善终。唯有那些小地主活得有滋有味。鲜家嘴没有大地主,但却有不少的小地主。其中尤以老何家为代表。
  人心向来思善,有钱的日子过得水油油的。但那时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鲜家嘴的私塾跟它修建的庙宇和戏台子一样,也是远近有名。就连学医的,也都远远不及。而像他这种老手艺,更是不值一提,皆为下品。
  他的祖上是佃农,给小地主打工。
  他一个放牛娃,偶然拜进了鲁班的门下,成为了一名木匠。原本也就在周边四邻修修房子,刻刻画画雕梁画栋,走走翘角飞檐。未曾想,有一天他的老手艺居然变成了宝贝,而他呢也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城里的名人。
  年轻的时候,他出师之后,修过不少的老宅子,但这些他自以为骄傲的作品,大都被那段苦难的年月给拆得片木不留。从那以后,他便不再造屋,而是转向了给人刻木版画、雕刻印章,偶尔给人画一幅画,换点钱粮来过日子。
  来鲜家嘴的这些日子,他寻寻觅觅地在村子里翻找出好几处井盐的井口,但都很遗憾,这些碗口大的井口大都被破坏殆尽。而村里的老宅子,除了义善堂、老中医的老宅子,便只有何兴旺祖上那户小地主留下的小院子。
  当年唱大戏的戏台子早已经被翻成了二台土,如今更是被种上了藤椒,搞成了农业产业园。原本穿金戴银的观音庙,也都被推倒,仅仅剩下一座断掉了塔尖的荒塔。而那座当年横跨白水河的九龙桥,也都被水毁冲刷殆尽,连根石头桩子都找不到踪影了。
  他在鲜家嘴待得越久,心里的火气便越大。“都是些败家的玩意儿!”
  他手中的草图画了画,撕了撕。他是个手艺人,惯来追求完美无瑕。回忆是痛苦的,也是充满瑕疵的。但他无法容忍因为记忆的瑕疵,而导致他的草图出现瑕疵。
  老了,临到要死了。他却又不得不苦哈哈地捧起老师傅传下的孤本和从书店里淘来的建筑书本,逐项逐款的比对。何老六跟他打下手,不得不防着老头子发火。这老头子年纪越大,火气越暴躁,一旦出现纰漏,抓起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弄得他灰头土脸,躲闪不及,经常被砸得鼻青脸肿。
  忙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霍老头才把一卷厚厚的图纸,索然无味地砸在何大海的案头上。“拿去吧,老头子就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再弄下去,老子肯定要死在鲜家嘴。”
  何大海拿着他的草图,吓了一大跳。这老头哪里画的是草图,俨然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艺术品。何老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大海,你看能不能在修建之后,把这些图纸还给我啊!这是师父的压箱底的传家宝啊!”
  “美得你!这是霍师傅送给我的!你要传家宝,自个找老头子去!”
  何大海揣起图纸,便连夜赶到了省城,找到了省上的古建筑研究专家,请他们牵头组织实施。这些古建筑的修建,没两刷子,不懂古建筑艺术,单凭现在那些砖瓦匠人是做不出来的。他可不想到时候弄成四不像,还不得把霍老头给气死。
  霍老头终归是老了,精力不济了。熬了一年,他瘦了一大圈,头发胡须更加的白得吓人。李金香看得直心疼。这老头脾气虽然很大,但做事极其认真。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好不容易给他养起了精气神。
  等到村里开工,他还不放心,挨着询问了专家们亲自请来的老工匠,方才放心下来。开工之后,他很快把那些专家给撵了下来,他自个当起了总指挥和艺术顾问。
  这些复活历史的古建筑,一寸一木他都要亲自把关,就连一片片云纹的勾线雕刻,他都不轻易放过。古建筑全凭手工,就连奠基用的石基,他都不允许用机械施工,而是让那些老石匠一锤一锤子的敲打出来。
  何老六原本还担心,这些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匠人心高气傲,不会甘心听他的指挥。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就连省里的那些老专家也都变成了他的学生,没日没夜地跟着他的身边,心怀敬畏地跟着他学。
  老木匠、老石匠各有传承,但归根结底都只有鲁班一个老祖宗。虽然他们从业的经历都不断,也都有着一身引以为傲的老手艺,但在霍老头面前还真不够看。往往,霍老头几句点拨,他们便信服地推倒重来。
  霍老头精细入微,倒是害苦了何大海和何大山,越是精细的手工,越是耗费材料。更何况,一段时间下来,这些老专家和老匠人们都把鲜家嘴当成了他们实践教学的课堂,也都学上了霍老头的臭脾气,但凡有点瑕疵,都会推倒重来。
  村里的预算一增再增,霍老头不管钱的事情,他只管建筑过程。何大海偶尔叫苦,他蹬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你给老子滚蛋,你要敢拖老子的后腿,老子立马死给你看!”
  何老六在一旁嘿嘿地傻笑,师傅已经入魔了。你跟入魔的人谈那些俗物,不是自个遭罪受吗?该,敢抢师傅的宝贝!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活九十九,注定不满百啊!

  多年以后,何老六总会想起霍老头,那拧得出灯盏芯子的眼睛。满头白发,带着白色的眉毛和胡须拉拉杂杂地,要使劲地扒拉几下,才能找出他的眼睛,至于那干涩如骨的鼻梁,耷拉在苍白的嘴唇上,整张长满老年斑的脸,便活了,仿佛在咒骂他,老子都死了,你还盯着老子干啥!
  霍老头是在古建筑竣工落成之后的当天便病了,一病不起。
  三天后,鲜家嘴下起了一场雷阵雨。
  下雨之前,黑沉沉的天空,压着沉闷的空气,股股地发热发闷,人心惶惶。就连何凤山养的那条懂人事的黑狗,也都惊慌地四下乱窜。已经上幼儿园的大东东和小东东,拉着何凤山的手说,爷爷,小黑疯了。
  何凤山抽着烟,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油菜籽都收到仓库里了,小黑疯不了。疯了的是老天爷,要下刀子了!
  夜里,天空再也压不住黑暗的力量,噼里啪啦的一阵雷公火闪之后,轰隆一声炸响,一道道闪电砸在刚刚新建起的古戏台的屋顶上,霍老头亲自雕刻的那一座鸱吻瞬间瞪大了眼睛,滚过一阵电火花,呜呜地发出几声沉闷的怒吼
  “活了,那东西活了!”大东东站在自家的楼台上,见着那道火光,吓得连忙一头埋在了姚七月的怀抱里。没等到姚七月低声安慰他,轰隆轰隆,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豆大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白水河钓庄被密集的雷电,一轮接着一轮的砸过,义善堂里的老柏树啪的一声爆响,一根粗大的弯脖子枝丫拦腰折断,一头砸在了堂里的天井里。
  被暴雨惊醒的何凤山和余珍珍,一边哄着俩个孙子,一边苦笑地摇了摇头,不是好兆头啊!
  “要出事啊!”
  而白水河钓庄的屋子里,很快传来何老六和李金香俩口子,哭天喊地的惊呼,“老爷子升天了!”
  等到老扛把子、何凤山、何大山和驼子李撵到钓庄,还差两个月满百岁的霍老爷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珠子半眯着像根被雷火点燃的灯盏芯子。老扛把子摸了摸他的心口,心跳已经完全停止,身体也僵硬了。燃着灯火芯子的眼睛,虽然半眯着,但却目光吓人,老扛把子叹息地摇了摇头,他早有预感,霍老头穷极最后的时光,捯饬那些古建筑,恐怕活不长了。暗地里早早地让何老六给他准备了一口红木棺材。
  待何凤山给他装殓入棺之后,他半眯着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拢。老扛把子连忙把何老六招呼过来,“老六,你赶紧回忆一下,老头子生前还有啥子为了的心愿?赶紧想,不然等抛了落地钱,就来不及了!”
  何老六心中早已经慌乱,啥也想不起来。一旁的李金香突地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他平常喜欢揣在手里的刻刀,递给老扛把子,老扛把子看了看手里的刻刀,迟疑地给他塞到手里。
  霍老爷子半眯着的眼睛,紧紧地拽着那把刻刀,很快眼皮子便耷拉了下去。“快,快!这回真落气了,赶紧撒落地钱!”
  片片落地钱,跟着漫天的雷雨,片片地撒开,何凤山又连忙让何大山跑到门边点燃了一串大地红,噼里啪啦地炸响之后,赶紧给他披上红,盖上脸,半合上棺椁,焦急地让何老六给他的亲属打电话。
  何老六闷着头,一脸的泪水,使劲地摇了摇头。李金香这才解释道,老爷子的儿子、女儿早已经去世了,仅有的一个外甥也不知道在哪里。老爷子也从来没有说过。
  “那咋办?该不会让你们俩口子来送葬吧!”
  俩口子扑通一声,齐齐跪在了棺椁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坚定地对何凤山说道,老叔,我是他的徒弟,徒弟也是儿,我们送他上山!
  老扛把子唏嘘地点了点头,“那行吧,老爷子是喜丧,按照喜丧来办吧!大山记得,给大海他们打电话让他们也来送一程,老爷子是被鲜家嘴给累死的。家里的,就近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通知他们来奔丧。”
  何凤山摇了摇头,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暗自遗憾人活九十九,注定不满百啊!
  屋外不时炸响的惊雷,还在轰轰烈烈地响着。雨一直下着,长明灯点在堂屋里,灯火闪动在棺椁上,探路钱和落地钱,火红地在火盆里跳动,屋里阴森地有些可怕。
  噼里啪啦的雨滴在在屋顶上,落在屋檐下,滚落在堂屋前的青石板上,院坝子隐隐地涨起水,泛着白红微光的闪动,犹如何老六和李金香眼睛里包裹的泪光。
  何老六和李金香这已经是第三次守灵了。俩口子对躺在棺椁里的师傅,充满了敬畏和胆怯。
  虽然老头子来家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俩口子其实对老头子知之甚少,老头子生前也鲜有机会提到自己的家事。得知霍老头去世了,村里人都把家里的猫狗给关了起来。小黑被余珍珍关在了屋子里,不甘心地不时翻爬起来,跑到窗子边四下张望,发出呜呜地低吼。
  小黑早已经不是余香当年见着的那条喜欢摇尾巴的小黑了,它也老了,身上的皮毛已经松弛了,在黑夜里绿幽幽的眼珠子,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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