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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冉忙站起身,顾不上膝盖上的文件落了一地,她回头扫了一眼,大步跨过,跃到窗户边上,顺着医生的手指朝下看。
晚上的光线不太好,所幸安装了很多的路灯,灯光很亮,为数不少的病号服里,她一眼就看见了大杨树下,正坐在轮椅上的林然,护士似乎低头说了什么,林然微微一笑,大概回了什么话,然后就只是微笑。
林然戴着一顶帽子,光线照耀下皮肤带着病态的白,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就那么坐着,远远地看着对面树下的一对老伴儿。
那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老爷爷正坐在老太太的身边,身后还站着一个护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爷爷捧着一碗白粥,颤颤巍巍地手一勺一勺地喂到她的嘴里。
林然的身后简单地站着护工和护士,花园路口的不远处还站着一排引人注目的保镖。
医生从桌面拿过手机,紧接着护士低下头,似乎接起了手机,走到一旁。
打开免提,将手机递给了沫冉,沫冉攥住手机,有几分着急:“李护士,刚刚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吗?”
“不会再有了。”
沫冉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林阿姨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我以为她在跟我们说话,后来她只是笑了笑,摇摇头,并不像是在和我们聊天。”
沫冉眼里一痛,瞬间明白了母亲说的话。
很小的时候,沫冉就知道苏淮很宠林然,宠到沫冉都觉得不能再宠了。
上下班,苏淮都会接送,哪怕出门买东西,也不舍得让林然一个人去。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可是他们从来就不互相叫老公和老婆,母亲会很温柔地喊苏淮,叫‘啊淮’,每喊一次,沫冉总觉得父亲迎合的高兴。
林然淋了几滴雨,苏淮准会一回家就熬上姜汤,软哄硬哄地捧着让她喝。
每天换着花样做菜给林然吃,费尽心思学做新的佳肴来哄她多吃饭。
林然不会打麻将,被隔壁邻居带着玩了几圈,输了送红包的份子钱,苏淮也只是笑,笑到林然有些恼了,还要再哄回来。
她从没有见过苏淮对林然发过脾气,从来都是林然发了点小性子,苏淮对着沫冉挤眉弄眼,紧接着就跑去将林然哄好,背地里两父女互相鼓励地竖起大拇指。
哪怕林然做错了事,苏淮也从来都是往自己身上揽,一点儿委屈都不让林然受。
沫冉都忍不住觉得,有时候母亲做的实在太过分,苏淮也只是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进房门,将母亲哄得高兴。
沫冉上了小学以后,稍微懂了事,曾经问过苏淮,“爸爸,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疼妈妈?”
苏淮的答案让沫冉始终铭记于心。
“你妈妈嫁给我,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但是这件事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幸福。”
这辈子都以为,林然会一直被宠一辈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直到苏淮去世的那一天。
生平第一次,每个人都觉得林然铁石心肠。
苏淮去世,至始至终,林然没有在葬礼上流过一滴泪。
葬礼过后,她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生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可是她再也没有跟沫冉说过一句话,没有去医院看过沫冉一次,甚至当沫冉回家的时候,林然看见沫冉的眼神都像是在厌恶。
“苏小姐?”医生打断沫冉的回忆,电话已经挂断了,他摆了摆手:“想什么这么出神?”
沫冉愣了愣神,将手机抵还给医生,唇角下扬,带着一抹不留痕迹的苦笑:“在想我爸。”
“令父一定很宠爱你的母亲。”
沫冉意外地看向他:“怎么说?”
“只是感觉,林阿姨每次散步看到这种画面都会停下来,看起来很是思念你的父亲。”
“每次?”
“对。”
“再也不会有了。”沫冉落眉,声音很轻,视线落在了林然的身上。
林然挪动轮椅,转了方向,正准备回到房间。
苏淮不在,大概再怎么看,也遏制不住思念,越看只会越难过。
沫冉还记得苏淮说得那句话,每次吵架的时候总是要提:“对你好的男人,这辈子只有一个,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林然说的没有错。
再也没有了。
“这些天简歌有来过吗?”沫冉轻手摸了摸眼角,目送护工推着林然离开,“他最近没有联系我。”
医生皱了皱眉,“简先生没有告诉您吗?”
“什么?”
“他的爷爷前几天夜里去世了。”
“简歌在哪里?”沫冉拿出手机拨打着简歌的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在医院吗?”
“他在老宅处理他爷爷的后事。”
★
“Hello~”
“索菲娜!”沫冉忍着声音里的担心,压着高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简歌的爷爷去世了。”
“噢,你还是知道了?”索菲娜接过电话,视线极快和薄教授对视了一眼,“嗯,我们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惊扰到你,简怕让你知道你会多想,所以……”
“为什么让我知道我会多想?”沫冉紧张地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心里不安:“他爷爷的去世,和我有关吗?”
这句话过后,对面是死一般的安静。
“真的,和我有关系。”沫冉惊诧地捂住了唇,她怕下一秒从嘴里蹦出的字眼会忍不住让她追悔莫及。
索菲娜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秦晟出现了?”
“NO。”索菲娜想了想,松了口:“简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医院和你的事情里面来回奔波,所以这些日子也非常辛苦,他很担心你,又不想打扰你,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也不跟我们说,前两天晚上他和我们一起在工作,手机没电,没接到医院的电话,那天晚上他爷爷去世了……”
沫冉扶住手机的话筒,咬住唇,没了对白。
“他没来得及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索菲娜在电话的另一头叹了一口气:“Su,我知道你也在乎简,我知道你会担心他,但是简氏现在的状况非常的混乱,这些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现在你只需要…喂?”
电话的另一端直接传来了盲音,沫冉挂断了电话。
薄教授从另一端放下手里的文件径直朝索菲娜走过来,皱着眉,神情严肃:“发生了什么事情?”
“Su知道简的爷爷去世了,她没听完我的话就挂断了,她可能会去找简,这一点对她来说很危险,不仅如此,可能会打扰全盘计划。”
“这个时间沫冉在医院,通常在医院过夜的时候,跟随她周围的保镖都会扯下来,正好是换班的时间。”薄教授看了看手表,“如果她提前离开,很可能周围一个保护她的人都没有。如果简的事情和秦晟有关,那么Su现在出现无疑是羊入虎口。”
“立刻给简打电话,通知他。”
索菲娜忙摁下简歌的电话,连打了两三个,都没有人接听。她摇了摇头,“没人接。”
“立刻去找她!”
★
沫冉出了医院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去了简氏老宅,山路崎岖难行,几次都被出租车师傅念叨,沫冉多给了一张人民币,才送到了老宅的门口。
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宅的上上下下打扫的干净大气。
可是现在,别说是灯,更像是恐怖片里的鬼宅。
出租车师傅抬头看了两眼,犹豫了一下:“姑娘,看你人多给了钱,反正我要下山的,你要是出来我就等你一会儿,半夜在这里不安全,你看行吗?”
沫冉感激地笑了笑,和师傅约好时间,于是上前推开了老宅的门。
宅子外面的铁门没锁,推开发出一阵嘎吱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可是一进去,就看见了简歌的车,她快步上前,摸了摸引擎,在冰凉的夜里还有一点余温,想来停了一会儿。
简歌应该在里面。
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大门也没有上锁,里面漆黑一片。
沫冉柳眉微拧,喊着简歌的名字。
刚完门里走了几步,就踢到了一个易拉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大宅子里显得分外阴森和恐怖。
她吓得倒退了几步,右手猛然被人拽住,吓得她抖了好几下,忙想甩开手上的东西。
“沫冉。”
简歌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抓住她的人就是他。
透过门外的月光,适应了黑暗,她看见他坐了起来,伸手点亮沙发柜上的小灯,昏黄的灯光下,简歌胡子拉碴地挡了挡光,沙发周围扔满了易拉罐,客厅大桌中央,放着一罐骨灰龛。
“你。还好吗?”沫冉没有多嘴问不该问的东西。
“我看起来像是很坏的样子吗?”简歌努力缓和气氛,可是身上的酒味浓郁,闻起来并不清醒,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概不能更糟了。”
沫冉半跪在沙发边上,眼里露出心疼:“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简歌视线落在骨灰龛上,“告诉你我爷爷一去世,那些人都只顾着分家产吗?告诉你,因为争家产老宅里竟然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告诉你,因为遗产都留给了我,所以现在简氏岌岌可危吗?”
沫冉试图去安慰他:“简歌。”
“我到底该怎么做?”简歌头疼地捧住脸颊,痛苦地捂住了双耳:“为什么爷爷要都交给我,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我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我要怎么帮他,撑起简氏的担子,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甚至,都没见上他最后一面,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临死之前要对我说什么!”
“别怪自己,你不想的。”
“是我没接到电话,是我的错!如果我赶到了,也许,遗嘱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又或者……”
“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永远都挽回不了。”
简歌扶住了发疼的双额,眼眶发红,他狠狠地丢开手上半瓶的易拉罐,啤酒洒在了地上,发出气泡炸裂的声音,他开口骂了自己几句,捂住脸,陷在黑暗里。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如果不是我,爷爷也许不会死,如果我没有回国,可能这一切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
沫冉无法阻止简歌的自责,她努力站起身,心里愧疚:“这不该怪你,是我的错。”
简歌猛然抬起头,他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我不允许你把这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我又怎么说服我自己,这一切跟我并没有关系呢?”沫冉苦笑:“你都知道不是吗?”
“这一切本就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回国是我自己的决定,接不到电话也是我自己的失误,你没有错!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到你身上。”简歌眸里染上几分犹豫和不清醒,“包括很多事。”
“简歌,你是为了我才回国的。”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那你说,是为什么!你能找到欺骗我的借口吗?”沫冉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凄凉的笑:“你不能……”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沫冉的眼微微发红,原本清纯的五官,在灯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妩媚。她咬过的唇渐粉,直勾勾的视线落在他的眼里,欲拒还迎。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他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柔软而模糊。
有风透过大门吹过她的脸颊,撩过几缕发烧扬过鼻尖,白嫩的手指将发丝绕过耳后。长而细的脖颈,细碎的锁骨,沿着灯光渐渐看不见的衣沟深处。
所有的细节,都在脑海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的唇,一张一合,粉嫩嫩的,娇艳欲滴。
铁腕攥住她的手腕,一个趔趄,她撞到他的怀里,左手勾过她的腰,将她压在了沙发上,举高她的手臂,闭上眼,吻住了他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唇。
正如他梦中那样美好。
清甜而柔软。
唇上一痛,简歌从梦中惊醒。
身下的她,脸颊苍白,俏脸绷得紧紧的,她局促不安地看着他,眼眶通红,眼角有泪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