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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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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站不稳?饶束也不知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饶束顺着记忆曲线一点点回溯,才发现,她只用了三秒就记住了他年少时的模样,包括所有有迹可循的细节。
  当真无可救药。
  饶束记得,他那偏中性的轮廓,精致,疏离;
  饶束记得,他左耳戴了耳钉,漂亮,刺眼;
  饶束记得,他的短发被压在棒球帽下,乌黑,细碎;
  饶束还记得,他至少比她高出十五厘米,高挑,偏瘦;
  饶束甚至记得,黑色耳机线绕过他耳后,延展向下,消失在他的纯黑T裇领口处……
  那并不是一个让人瞬间就能联想到“帅气”一类词语的少年,但绝对敌得过饶束认知中的“惊艳”一词,绰绰有余。
  很多年后的一天,隔着整个太平洋,在电话里,饶束笑眯眯地把这些细节描述给他听,那人却立刻切断了通话,随后给她发了一份档案,是他多年前的体检表。表格的某一栏被人以淡蓝色底色标注出来,内容:【Height:178cm 】。那人还以短信方式强调:「假如我没记错,光脚小孩十九岁时的身高不超过162cm。所以,请及时更正你的记忆。当年我至少比你高出十六厘米。」
  就为了那一厘米的差别?他怎么这么幼稚?嘴上说着他幼稚,饶束心里却乐了很久。
  你看啊,我光着脚走了好久的夜路,直到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我才敢承认,是我自己把鞋子弄丢了。
  丢了便丢了罢,我不要鞋子了。我要你。
  那一天,命运把最惊艳的东西给我看了一眼。


第3章 
  1
  有人计算过步行两万需要花费多长时间么?
  没有吧,谁他妈这么无聊会去计算这种玩意?又不是竞走比赛。
  总之张修没有算过。
  他步行时总是懒懒的;插着兜;听着音乐;喝着饮料;沿着某一条路线直走,连弯都不拐一下的;间或把尊贵的手从兜里伸出来,白皙指尖拨一下额前的碎发——这是旁人眼中的散步时的张修。
  旁人是哪些人?在张修的世界里,旁人分三种。一种是希望他活着的人,一种是想要他死掉的人,还有一种是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方才那个女孩属于第三种,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不胖不瘦,斜刘海短发,白色长袖卫衣,海蓝色短牛仔裤,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跟其他年轻女孩子没什么大的区别,唯独踩着水泥地的那双短袜过于突出,昭示着她决定结束生命之前所进行过的微小仪式——脱鞋。
  知道吗?寻死的人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怎样死都无所谓的人,随他妈的便;另一种是连死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死的人,死得特有仪式感。
  方才那个女孩属于第二种,一个追求仪式感的人。
  脑中忽闪而过一个画面,张修笑了一下。他在想,如果他死,应当是走着走着就漠然地栽下去了,可能连桥下的珠江水都对他的死反应不过来,懵成傻水。
  前方有个垃圾回收桶,张修经过时,停顿了一会儿,侧身,慢条斯理,逼真地模仿着扔纸团的动作,借着这个角度,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后面的那个女孩。
  他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安全。
  2
  饶束已经没有站在原来那个位置了。
  那个,十几分钟之前她还以为会成为她的死亡地点的位置。
  饶束顺着华南大桥左边的人行道往前走,无所事事的步调,充斥着迷茫的速度,她把双手揣在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环住自己的腰身。这个姿势总是让她感到安全。
  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的广州夜晚,有着令人炫目的生机与繁华。
  只是,在这般生机与繁华面前,饶束却觉得,所有人都离自己好遥远。
  耳边的汽车声音络绎不绝,口袋里的手机死一般安静。
  下午考完选修课的期末测试之后,她就出来了。没吃晚饭,没拿东西,从广东金融学院一直晃荡到华南大桥,坐了几站公交,走了几条大街,漫无目的,无去无从。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饶束曾蹲在桥头,想给她亲姐打电话,但是她觉得,可能电话一拨通,自己就会哭得说不出话。
  饶束跟家人讲电话总是很容易哭,所以她很少跟家人讲电话。如果一定要通话,她也说不出任何真话,全是嬉皮笑脸的伪装和勉勉强强的敷衍。
  好古怪的一个女生。她也知道自己很古怪。
  但已经这么古怪了,还能怎么办?
  内心的魔鬼时时刻刻存在着、侵略着、剥夺着,饶束感觉自己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只有死亡这条路可以收留她。
  离开学校的时候,饶束一脸平静,甚至还能对着别人微笑;可站在大桥上往下看时,却又全身都叫嚣着痛苦和绝望。
  这世界的一点点善意,就可以令她起死回生。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饶束略低着头在走路,前面那个男生的背影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纤瘦高挑,渐行渐远。
  她忍不住去注视他,每一次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即使他们两人本来就走向同一个方向,一般情况下,前面的人不会转头往后看,她完全不需要担心他突然转过来。但饶束就是害怕被那个人发现自己在看他。
  一种羞涩,或者说,一种小心翼翼。
  太久没感受过温柔的人,总是格外珍惜善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个连家人都接纳不了她的人,抓住温柔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好想用尽全身力气去珍惜。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饶束从来没说出这句话,但她早已默念过无数遍。
  在十九岁这一年,饶束看见自己一直往下坠落,沿着陡峭的楼梯,翻滚,跌倒,碰撞,一路往下,无能为力,痛得无法形容,眼泪都流不出来。
  然后,她的视线里走进了一个……少年。
  真对不起啊,饶束在心里说,我还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定义你、概括你、形容你,我只知道你是个少年,知道你约莫长得很好看,知道你曾在夜晚阻止过一个想死的人。
  彼时的饶束还没预见到,这将是她终生喜爱之人。
  她好胆小,想追上去跟他说说话,可又不敢这么做。
  她就一直这么注视着他,直到双眼模糊。
  她看见少年好像在扔垃圾,稍侧着身,他的长指在垃圾回收桶上方轻扬而过,利落的姿态,却蕴含了慵懒。
  他要走往哪个方向呢?饶束想。
  3
  没有方向。
  不走了。
  张修看了一眼计步器上的数字,差二十几步就达到两万步了。这二十几步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补上,比如,回到家后从正门走到卧室,够了。
  刚才假装扔垃圾时,张修看见了那个女孩,她跟他同方向,一步一步地走,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再寻死。
  扔完“垃圾”后继续走了几步,张修就停下来了,拿出手机,给司机发定位,让他过来接他。
  曾有人问过张修:张,你他妈还能再懒一点吗?
  当时他坦然反问:我有什么理由不能?
  对方当场倒地不起。
  做人,该懒就懒,要那么勤快做什么?
  张修停在原地,向左,九十度转身,挪了挪,靠在大桥的护栏边上,等待司机,凝视黑夜,静静听歌。
  4
  怎么不走了?饶束纳闷。
  前方远处的少年忽而就停着不走了,导致她的脚步也顿了顿。
  该不该继续往前呢?如果,她继续往前走,他又停着不动,那,她跟他岂不是还得再交错一次?
  饶束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回音。好吵,好鲜活。
  久违的声音。吵得她想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哭过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样走下去,走到……与少年再一次擦肩而过的位置,走到……再也看不见一个温柔的陌生人的地方。
  饶束不自觉地伸出手,掌心在短牛仔裤的侧边擦了擦。
  她的手心出汗了,没带纸巾,黏黏腻腻,很不舒服。
  她继续迈开了脚步,像每一次茫然地穿梭在大学校园里那样,一直走。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里多出了一抹令她的心脏重新跳动的身影。
  多么不可理喻,明明,平生素不相识,却毫不犹豫交付了心底所有的忐忑。
  5
  “喂……”
  很清脆的女声,突破耳机里重重的摇滚乐声响,传到张修耳中。
  他转头,眼前站着方才那个从栏杆上爬下来的女该。
  张修没说话,也没摘下耳机,只是以平静的眼眸瞧着她。
  饶束已经把双手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来了,垂在身侧,有点手足无措,她提了一口气,笑着问:“你在等人吗?”
  如此无厘头的一句问话,但她就是问出来了。饶束看向桥下,不敢再看他。虽然她也看不见他帽檐下的双眼。
  “等车。”张修说。
  放在裤兜里的左手,尾指轻拨,调小了耳机的音量。
  每当听摇滚乐的时候,张修都会把设备音量调到最大,就非要震破耳膜,才能获得那些藏在音符里的肆意和颓废。
  终于等到了少年的回答,饶束更加忐忑,也更加手足无措了。
  “哦……等车啊。”她笑了笑,接下去就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
  她的社交经历一点都不丰富,大学班级里的活动也很少参加,社团活动参与了一个学期又自动退了出来。并非有社交恐惧症,但就是有些害怕与人接触。
  所以,当下的情况,饶束除了笑,再也找不出其他可以跟陌生人搭讪的话题了。
  她焦灼得只能挠头发。
  张修神情平静,甚至平静到有点冷漠,这是他对待每一个陌生人的神情。
  “那个,”饶束觉得自己的脸很热,“……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问完这句话,她简直想逃。尤其是对上少年那尖秀好看的下巴,那弧度是天生的凉薄和冷漠。乍一看还有点像女生,那种长相很出众的漂亮小姐姐才有的下巴线条。
  然后她就看见,少年拿出手机,低头,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最后把亮着的手机屏幕呈现到她面前。
  张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手机通讯录上的个人名片给她看了一会儿。
  不超过五秒,他缩回手。重新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一副并无意愿与人多作交谈的样子,继续看着珠江水,耳机也仍旧塞着。
  “张修……”饶束念了一声,与此同时,她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
  她主动介绍:“我叫‘饶束’,饶恕的饶,束缚的束。”
  “嗯。”张修没看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敷衍的意味毫不掩饰。
  饶束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攀谈下去了。
  “我……”她欲言又止。
  “早点回家。”张修在她纠结的时候说了一句,帽檐下的桃花眼依然看着黑漆漆的珠江。
  但这种话语明显就是变相的逐客令。饶束当然明白。
  静默了几秒或者十几秒,她提了气又呼气,呼气又提气,不敢发出任何杂音,最后浅笑着说:“好。”
  说完这句,饶束不得不继续迈开步伐。
  她注定与他擦肩而过。
  但是饶束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了,那个,”她艰难开口,“……谢谢你呀。”
  “不客气。”少年答得很和缓。他的语调至始至终没变过,声线清冽,咬字却透着某种柔软的调调,不太像广东省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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