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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璐“哦”了一声,“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她笑了笑,“就是,我还有几页没写,但很快就要写完了。等我写完的时候,寄给你看看吧。”
“那么小的一个日记本,你怎么写了好几年?”
饶束还是笑,“你不知道吗?有一种小孩,很喜欢把最好吃的糖果留到最后才吃呢。”
“不知道,总之是你古怪。”
饶璐刚要关上房门,又想起什么,问她:“对了,你最近没有跟姥姥打过电话,对吧?昨天她向我问起你了,说你老是不接电话。”
“没什么事,就没什么好讲的呀。”
饶璐叹气,“老人家老了,你别总使小性子,孝顺一点,才不会有遗憾。姥姥以前最疼你了。”
“哦。”
“那我走了,下学期学校要是放假了,有空就去深圳玩吧。”
“哦。”
房门关上了,无声无息,只有彻底的昏暗昭告着满室的孤单。
有那么一刻,饶束感觉又回到了童年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她独自被留在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仰头遥望着小天窗外的蓝天白云,孤独和阴郁渐渐侵蚀了她的心脏。
姥姥以前最疼你了……
嗯,是以前。
后来她抛弃我了。
所有人都知道的,姐,你又怎么能装傻?
抛弃,就是断裂的起点。偏偏有一个人,从小到大都在经历这种事情。
上帝仿佛嫌一次抛弃对她来说还不够一样,一定要多来几次。从父母,到养父母,堂亲,表亲,奶奶,姥姥,一个姐姐和弟弟,还有最好的朋友……
而最后的结局好像早就被安排好了一样。
最后会是另一个姐姐的抛弃。
或者,最糟糕的就是,连自己也抛弃了自己。
都市鱼日记到底能不能写完?
今年春天为何寒冷刺骨?
明年你能看到我的日记吗?
第64章 病中注
1
第二天晨起; 爸爸也去上班了; 热热闹闹的家里完全冷清下来。
“束束,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什么?什么干什么?”
“昨晚睡觉前,我不是被你逼着喝了一大杯牛奶吗?然后就频繁去洗手间; 几次经过,都看见你这里有光,”饶唯说着; 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吊灯; “你的灯是不是一直没有关啊?”
“是吗?”饶束皱眉。
“是啊; 你一定是忘记关灯了吧。”饶唯低下头玩手机游戏。
她坐在书桌面前; 撑着脑袋想了很久; 眨眼,转笔。
最后那支笔停在她的指背上,平平稳稳的,笔尖直指着心脏的位置。
昨夜她明明关了灯睡觉的。
饶束是那种睡觉时必须隔绝所有光线的人,否则根本睡不着,连窗帘都必须用小夹子夹得严严实实。又怎么会……开着灯睡到天亮呢?
她扔下手里的笔; 转头去看饶唯; 见他又在玩游戏,饶束立刻佯装生气; 一把抢走手机,“寒假作业写完没?天天惦记着玩游戏; 玩玩就能变帅吗?”
饶唯小声辩驳:“这手机是你给我买的……”
“我买给你是让你有空时跟我讲讲电话; 不是让你玩手游的。”
“那、那你的电脑上也下载了游戏啊; ”饶唯又伸手指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控诉道,“你玩起来连饭都忘记吃了呢。”
“我只是下载在桌面上放着而已,你见我玩过?”
“当然看过啊!”饶唯激动了,“我们都看过你玩电脑游戏的好吧?你还飞去别的城市跟别的人玩,最后妈妈还投诉给你老师了。”
“你是没睡醒吧!笨蛋。”饶束白了他一眼,转回身,把他的手机扔进抽屉里,说:“没收。”
饶唯又憨又小心翼翼,扯她的衣袖,晃她的手臂,小声说:“束束,你上次还说玩玩游戏有助于开发智力,你说聪明的学生从来不用担心玩游戏会耽误学习的……”
饶束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假装凶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就上次啊,我们去清水公园散步的时候,你在篮球场跟别人打完篮球之后,”饶唯字句确凿,“你明明这样跟我说过的嘛……”
“我看你是胡言乱语了,”饶束又拍了一下小孩的脑门,“我哪里会打篮球?”
饶唯噘嘴,“你才胡说呢,你从小就开始打篮球啊。”
“走走走,回去,快去写作业,”饶束推他出房间,“凭你这功力还想糊弄我?多修炼几辈子再说。”
“什么啊,我又没说假的,本来就是啊。哼,坏束束,丑束束……”
饶唯一边嘀嘀咕咕,一边不情不愿地挪回自己的小书房。
而饶束望着书桌上的小闹钟,开始思考:今天该如何开始?
如何开始呢?这注定令她手足无措的一天。
不,或许不止一天,或许会有好多天,会持续到她开学那一天。
饶束时常在想,这世上要是真的有失去记忆的机会就好了,那她愿意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那个机会。
只要忘记,就好了。
哪怕从此,活得像一张空白的纸,也无所谓了。
因为,记忆比空白,要狰狞得多。
如果不是因着那纠结疼痛到流出血的记忆,那今日这局面亦不会是令人想逃又逃不开的存在。
闹钟显示上午八点一刻。
仿佛又回到了高中那一年,家里只有妈妈、弟弟和她。
这样难堪地,旁观着,一位母亲疼爱着一个孩子同时又冷落着另一个孩子。
这样热烈地,赌上了,一个女孩全部的柔软和懂事,想要去换取那传说中的,本该与生俱来的母爱。
如果没有那么渴望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么爱护就好了。
如果楼梯没那么长就好了,如果推她的人不是…就好了。
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她动作机械地拨了一下闹钟背面的闹铃开关,没有声音。
她盯着闹钟的正面看了两分钟,才发现那些针是静止的。
静止不动,停滞不前。
然后她猛然想起,这个闹钟在高二那年就被她摔坏了。
她的生命也仿若静止在那一年,再也无法往前移动。
像死去很久一样,无声无息,行尸走肉。
张修,你可曾听闻,北冥之鲲,化而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又是否听闻,飞在九万里高空之上的大鹏,最后会完全忘掉北冥那条鱼?
哪怕,鲲就是鹏,鹏就是鲲,也是可以忘记的。
你呢?你需要多久?多久才能忘却我?
真怕你一直记挂着北海里的小饶束啊。
谁?我在说谁?我与谁倾诉?
谁从我脑海里淡去又浮现?谁在我身旁存在又消失?
谁若隐若现?谁忽明忽暗?谁缺席了我的悲剧?
谁把我留在暴风雨中?独立于荒野之中摇摇欲坠。
谁夺走了我的堂吉柯德?让我独自骑着小毛驴冲向风车怪。
谁带走了我的福尔摩斯?让我孤身前往莱辛巴赫瀑布与莫里亚蒂决斗。
可是那个谁,你到底是谁?
是谁呀……
2
做饭,饶束不会。
熬中药,饶束也不会。
陪妈妈聊天,饶束更不会。
她尝试过那么几回,但结果很不如意。
要么是被饶唯吐槽说料理谋杀,要么是浪费了一大堆昂贵中药,要么是跟倪芳聊着聊着就双眼发红,然后陷入长久的空白,直到饶唯用吹风机把她吹醒。
饶唯关掉吹风机,站在她面前,问:“束束,你真的是故意这样的吗?”
“什么?”她被吹风机的热风吹得流眼泪,拿指尖擦掉眼角的湿润,不着痕迹地,抬头问:“什么故意的?”
“妈妈说你就是故意发呆的,像个神经病一样,我们怎么摇你都摇不醒你。”饶唯把吹风机从插座那里拔下来,
“神经病啊……”饶束坐在沙发里,皱紧眉头,眯起眼睛,咬住下唇。
躲避的、自嘲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扭曲又委屈的表情。
在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之前,她笑了笑,说:“可能就是神经病吧。”
饶唯刚满十二岁,站着的时候已经比她坐着时高多了。他俯视着饶束,踌躇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子啊?很吓人的。束束,你生病了吗?”
眼泪夺眶而出,饶束低下头,局促不安。
她把双手揣进卫衣口袋,语气淡淡:“可能就是想吓你们吧。”
“好吧。”饶唯耸耸肩,“明天我们订外卖吧,你做的饭菜实在太恐怖了。”
饶束麻木地笑,“好。”
脚步声远去,她抬头看他的背影,她发现饶唯已经长高很多了。
生病了吗?
么么,么么哎,你真的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那一天,黄昏的天际线浮动在远处,我带你去天台看星空。
我说,么么,你会不会很讨厌我?
当时你是怎么说来着?你说,束束,我干嘛要讨厌你呀?
因为……我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你知道什么叫做生病吗?么么,生病的意思就是,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系列行为……
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忘记我生病了这件事?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是故意的……
真的有人愿意被别人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吗?
3
“太没礼貌了。”
“唉,她一直这么没礼貌的,别介意啊。”
“我记得小束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了?”
“人长大了呗,有脾气了呗。她爸还说她,怕是有脑膜炎呢,迟早有一天要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是吧,以前大家都说她是神童、是天才,怎么越长大越古怪?见着人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什么神童啊?就是个自作聪明的。你看她高考,还不是照样考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老师夸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哎?不是说她在高中总拿年级第一吗?”
“那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不是名落孙山?”
“啪”的一声,响亮而突然。
饶束把端在手上的水盆猛地砸在地面上,她站在房门口,目光凶狠地盯着床边的两个妇女。
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撕碎了面前的两个人。
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
倪芳靠在床上,清了清嗓子,问那少女:“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啊?端盆水也端不稳。”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饶束就觉得双手开始颤抖。
抖啊抖,悲凉又软弱。
为什么要颤抖?
饶束,求求你了,算我求求你了,别再颤抖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颤抖啊?为什么啊……
她鼻酸着,把双手藏在身后。用泛着泪光的双眼看着她们。
小姑坐在倪芳的床边,也不太自然地挪了挪身姿,说道:“饶束啊,快收拾一下吧,你妈妈还要养病呢,房间要保持干净啊。”
“我呸!”饶束往后退,退到门框处,盯着小姑,“你也配说这话吗?”
小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叹了口气,却迟迟没再说话了。
一手扶在门框上,饶束用五指挠着实木,直到指尖泛白。
她感到天地旋转,所有东西都在快速融化,而她只看得见某个人的模糊面孔,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好,牵着她的手,说,阿束,跟我一起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