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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脚并用,两手撑住旁边的土墙,腿抬上去想翻出来。墙其实不高,但没有垫脚的东西,她又吓得魂飞魄散,胳膊使不上一点力气,没办法撑住身体让腿跨出去。
夏藤绝望了,身后的“汪汪汪汪”让她失去理智,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和身体已经分离,正被狗叼在嘴里。
“救救我救救我,我要被吃了……”
男生笑的直不起腰,在她绝望凄惨的求救声里,嚣张的蹦出两个字:
“活该。”
直到这家的主人被动静折腾醒,屋内亮起灯,他这才稍微收敛了点,一把抓住她的前襟,拎鸡仔一样把毫无行动能力的她从墙内拎了出来。
……
夏藤的视线重新恢复光明,人已经被拉到水泥路上,他跑的飞快,在狗主人出来前拽着她溜之大吉。
夏夜的风很凉,吹起头发丝,如数粘在她脸上,混着鼻涕,眼泪和土。
夏藤跪坐在地上,还没回魂,眼泪跟关不住闸门的水龙头似的。帽子丢了,眼镜飞哪去了也不知道。
眼前一暗,他在她面前蹲下来。
夏藤扭过头。
他往前凑,似乎要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她往旁边躲,他再凑,她再躲。
他不耐烦了,一把扯掉她的口罩,看清楚后:
“丑。”
这是继他一系列恶作剧之后,他的第一句话。
夏藤捂住脸,蹭了一手粘稠物。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在手里对折。
“你很吵,知不知道?”
第二句。
“以后见了我,要么躲着走,要么一句话都别说。”
第三句。
“再惹我,还把你关进去。”
夏藤紧紧闭着眼,打了个哆嗦。
“后面那个红大门是你姥姥家。”他冲后方抬了抬下巴,“行李箱明天我给你弄出来。”
一句一句说完,他起身,把手里折好的东西对着她掷出去,还自己配音:“嗖——”
嗖——
脑袋上传来痛意,她被那玩意砸了一下,然后掉进她怀里。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纸飞机。
用那张五十块钱折的。
*
第二天,是阳光叫醒了夏藤。
她睁开眼,最先印入眼帘的是窗外一片新绿,叶片繁茂,层层叠叠交落着,光从缝隙洒下来,懒洋洋爬上她的脸。
她缓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多。等视线适应了光线,撑起身去开窗。
刚一开,风便涌进来。
没有窗纱和护栏,她探出去半颗脑袋,呼吸着新鲜空气,天很蓝,云朵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看起来蓬松而绵软。放眼望去,皆是平平矮矮的房屋,屋顶上充满了小县城的生活气息,架着太阳能热水器,还有洗干净在风中轻飘的衣服。
昨夜空荡荡的水泥路上人多了起来,不时有自行车和电动车驶过,角落里还能看见三两只悠悠哉哉的野猫。
刘海儿被吹乱,夏藤缩回来关上窗,回身,已是一屋子夏天的味道。
她穿着人字拖下楼,没看到人,倒是一眼看到了立在客厅正中央的行李箱。
关于昨夜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夏藤一早通畅的气马上堵在了半截,她面无表情的深吸一口气,心里反复默念一句话。
忘了那个神经病。
沈蘩是在这时候进来的,手里还掂着一个盆,往下滴流着水。
她瞧见夏藤,“阿藤醒了?去吃饭吧,桌上给你留着呢。”
夏藤问:“您干什么去了?”
沈蘩摆摆手,不说,进里屋放盆子,夏藤想到了什么,跑出去一看,院子里晾晒衣服的长线上搭着她昨晚换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刚洗过,还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
她站在院子里冲里边喊:“不是说了今天我自己洗吗?”
“就两件,我随手揉了。”沈蘩跟出来,坐在门口抵门用的小板凳上,手里多了把蒲葵扇,笑眯眯的打量她。
“我们阿藤长大了,真漂亮,比你妈穿这裙子还好看。”
夏藤身上一件白色布裙,是陈非晚曾经的衣服。
她昨晚灰头土脸的进门,浑身是土,脸上挂了花,整个人狼狈不堪,沈蘩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没看清路摔了一跤,见她满脸疲态,沈蘩也没多问,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服放在床上,就给她放洗澡水去了。
不絮叨,很明理,不像个老太太。
听陈非晚提过几次,沈蘩年轻时候经历过不少事儿,早早生了陈非晚,且只生了她一个,姥爷走的早,是她一个人把陈非晚带大的,日子多半是很苦的,小半是特别苦的,那样的年代背景下,沈蘩遭受和承担的东西,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知道。
尽管再捉襟见肘,沈蘩还是省出了陈非晚的学费,送她远走高飞。后来陈非晚混出名堂,每次要接她去城市生活她都不肯,好话说尽,架也吵了无数次,沈蘩态度从未改变,就俩字:不去。
陈非晚吵累了,妥协,不来跟她一起住,老房子给修一下总行吧,也不管沈蘩同不同意,反正风风火火就带着人回来搞了个大工程。
那一年夏藤上初三,学校为了争“全市第一中学”的名号搞了几个大型活动,其中一个便是话剧表演,他们当时的校长是个厉害人物,请到了几个业界人士当评委。
夏藤演话剧女主角,演狂潮褪去,真相赤裸裸袒露后被逼疯的漂亮女主人,这是全场最带感的一场戏,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场戏,她要完成好几个转折性的变化,而这幕戏的看点全在这里。
视频在网上热传了一阵子,不少人夸她。
那次演完后不久,她就接到了人生第一个电影剧本。
再后来,踏入另一个世界,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轻松,顺风顺水,像一场梦。
第3章
夏藤很快止住乱飞的思绪,回到客厅,再次看见自己沾着土的行李箱。
“姥姥,这个,谁送来的?”她问。
沈蘩扇着扇子,“清早我出去买菜,这箱子就挡在门口,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就先提进来了。”
“是我的。”夏藤面不改色道:“应该是我昨天落在车上了,那个车夫替我送回来的。”
沈繁一听,扇子对着她刷刷刷的扇,忍不住念叨:“你呀你,多大的姑娘了还丢三落四,下次要小心,这回幸亏咱们昭县的人都心善。”
夏藤特想纠正一下这个“都”字,她昨天可就遇见了个混蛋。
沈繁说:“你妈早晨来电话了,说是打你手机不接,吃完饭记得给她回一个。”
夏藤点点头。
早饭在餐桌上,用防蝇罩罩着,夏藤揭开,里边摆着两道小菜,一碗米粥,还有一盘金黄金黄的葫芦饼。她记得这个,这是沈繁自制的,葫芦也是自己种的,她小时候很爱吃。
陈非晚也会,但她从来不给她做,她嫌麻烦。
夏藤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有嚼劲,童年的味蕾记忆被牵出来。
她想拍张照,放下筷子,“噔噔噔”跑上楼,去房间里拿手机。
刚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屏幕闪出来陈非晚发给她的微信,是她出发前一星期往这边寄的其他行李,昨天和她一块到达昭县,今天应该会派送。
当然不止于此,夏藤往下翻,果然看到了几行光是看文字都能想象出来陈非晚会用一种怎样的语气教训她的话:
“几点了还不起床?不要以为躲远了就能任意妄为。”
“以前总说没时间学习,现在大把时间给你,认真补习功课,乡下师资力量不比这边,需要什么资料马上告诉我。”
“手机每天晚上必须关机,少上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
夏藤看完,退出聊天对话框,左滑,删除,把手机丢回床上。
照片没心情拍了,她重新下楼,步伐比睡醒时沉重。
陈非晚好胜心强,面子是她最不能丢的东西,当初她走红时陈非晚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怨她。
真烦。
吃过早饭,夏藤去洗碗,沈繁和隔壁吴奶奶上街买东西。
院里的红色铁门是在这时候被叩响的,外面传来一道男声:“你好,快递,请问有人在吗?”
夏藤应声:“来了!”
打开门,铁门外确实停了一辆车,带框的,不过不是脚踏三轮,是电动四轮。
框里拉着几个大纸箱,是她的东西。
快递小哥手里拿着一张纸单:“你是沈蘩?”
“是。”
陈非晚给她寄东西的时候填了姥姥的名字。
夏藤低着头在快递单上签字,这种八百年前的签收方式是挺符合昭县风格的。
“你东西有点儿多啊,用不用我帮你?”
夏藤茫然抬头,“你不用给别人派件吗?”
小哥道:“我们平时不怎么网购,寄东西的人不多,县上就一家物流公司,今天西梁桥的快递就你一个。”
说话间他已经把三个箱子从电动车后背框里抬了下来,摞在地上。
夏藤还在琢磨着那句“我们平时不怎么网购”,昭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原始,城市光怪陆离,被层出不穷的信息轰炸着,每天醒来变一个样,这里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或许陈非晚把她送来是对的。
小哥在她眼前挥挥手:“嘿?”
夏藤反应过来,“谢谢,就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搬。”
“哦,好。”小哥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说了声再见,骑上四轮走了。
夏藤蹲地上,看着箱子发呆。
她一向不习惯麻烦别人,但眼下这仨满满当当的箱子确实是个不小的工程。
夏藤甩甩胳膊,从箱子底部抱起,心中默念数字:
三,二,一……
“你快点儿!我在门口等你!”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吓了她一跳。
箱子“咣”一声砸了回去,也吓到了那个男生。
“欸,你?”
夏藤回过头,男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挺高,皮肤不白,头发理得很短,穿着极其亮眼的橘色T恤,像颗行走的太阳。
男生见她,又看看他身后大敞着的红色铁门,愣了一秒,“你是……”
夏藤见他目光怀疑,开口:“沈繁是我姥姥,她出门了。”
“就是你啊。”
他眼睛睁圆了,惊讶完,右脸颊随即窝进一个浅窝,他笑起来:“前两天还听沈奶奶说她孙女要搬过来,没想到这就见着人了。”
夏藤礼貌的点点头。
“你蹲那儿干嘛?”
夏藤指了指箱子,“搬行李。”
“这么多?你搬得动吗?”男生说着,马上踱步过来,“我帮你吧。”
夏藤思忖了下,这回没有拒绝。
她和他一前一后,把几个箱子抬进客厅。
男生搬完就出了客厅,站在院子中央,朝她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叫江澄阳,就住你斜对门。”
“夏藤。”夏藤回握了握他的手,干燥温暖,然后马上注意到他刚才的讲话内容。
斜对门。
她没记错的话,昨天从那户人家的狗窝出来,沈繁家就在斜对门。
“……你家是不是养了很多狗?”
江澄阳一脸“你怎么知道”,很是兴奋:“是啊,想看的话来我家玩,我带你看。”
夏藤脸一白:“不了,谢谢。”
她已经领教过了。
江澄阳很热情:“别客气啊,想逛昭县随时找我,或者找我妹,我妹就比我小一天,咱们几个看着差不多大,到时候你们可以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