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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鬼急急忙忙,郎中却慢悠悠的。
慢悠悠地踏过夹着枯草根的石板路,慢悠悠地登上桥的台阶。
最后连凶神恶煞的厉鬼都变得心平气和。
领头的在前边狂奔,与乐乔并行的小鬼仅仅是散步一样的速度,却未曾与前方的同伙远离。
乐乔看出了它们要去往的方向是郎中里的福田院。
曾有仙人指点说:痘疹为小鬼缠人,逐之可愈。
郎中深信不疑。
致使宝儿患上痘疹的衣服正说明了这点。
时隔十数年,痘灾再袭平江城无非是不甘沦落阴罗司的群鬼欲借役鬼者之手重现世间。
地狱十八司距离人世最近的地方是阴罗司的饿鬼界。
连结饿鬼界与人世的则是枕之乡——与人世仅有枕席之隔。
熟睡的人们嗬,可曾想过梦中的你们去了哪里?
灵魂飘荡的地方并非无可凭依。
有的去往九霄云外,有的去往过去与未来,有的去往地狱十八司。
也有人会沉迷于距离现实最近而与其无甚差异的枕之乡,无法自拔。
平素不能有群鬼如此安驯地聚集一处。
群鬼能够和平相处的地方唯有枕乡,能够最快到达人世的地方也唯有枕之乡。
黑夜模糊了人世和阴罗司的界限,连自己都险些落入背后操弄者的陷阱里。
呵。
聚集在苏桥夜市的恶鬼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
这是役鬼者与清律司的博弈。
幡然醒悟的乐乔露出笑容,表情终于随着这微笑有所松动。
“快回去吧。”
“回去。”
“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
看到郎中露出异样神色,百鬼忽然躁动起来,一声接一声催促郎中。
“再执迷不悟下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前方不是福,是祸啊。”
落在后边的小鬼们不甘示弱地追上来,用独特的、不属于活人的嗓音警告乐乔。
可是没有任何说法能打动那名踽踽独行的郎中。
如果此处是枕之乡。
如果是枕之乡……
乐乔喃喃自语着,小鬼掠过带起的风吹痛了眼角凝结的泪水。
“顾四说不定就在这里。”
心念所动,小鬼们的叫嚣渐渐远去。
眼前所见的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虽是弦月当空的夜,街道两旁却热闹非凡。
茶坊门开了。
酒肆门开了。
肉铺门开了。
挑担的脚夫从远处走近,嘴巴里高喊着“让路让路”,却是他主动让路与旁人。
抬轿的轿夫从街道另一边横冲直撞过来了,轿子里坐的应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四名轿夫都似沾染光彩以至于鼻孔朝天。
轿夫和脚夫迎面相遇。
脚夫慌不迭地侧转身子让扁担横过去好让出足够轿子同行的道路。
这路并不窄。
甚至十分宽敞。
若轿夫们能多多留意眼下,势必不会因脚夫的扁担头打到下巴而人仰马翻。
乐乔从那帮“哎哟哎哟”叫痛的轿夫身旁经过时,笑容仿佛是三九天和煦的阳光。
“小心点。”她叮嘱那些轿夫,顺便扶稳了趔趄的脚夫。
脚夫连声道谢,乐乔笑着摆摆手:“快去忙活吧。”
“姑娘是有什么喜事吗?”脚夫多嘴问了句。
“嗯。”
乐乔点头,情不自禁笑出声。
心情雀跃如私会情郎的少女。
等你好久了。等不及就只能出来找你。
要老老实实呆在那里等我。
心里一遍遍念着,不知是给自己信心还是认为顾及听得到。
不过这里可是枕乡,心之所愿必能成真。
再次迈开步子时,速度比之前加快了许多。
和乐乔一起在这路上的也不再是之前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寻常百姓。
福田院门紧闭。
乐乔如履平地似的走上了院墙。
“乐姑娘。”
在她刚跳入院子时,忽然听有人唤她。
随后是大黄犬不安的吠叫。
陆元瑞在绿葱的常青树后抬头望着乐乔,神情里除了惊讶还掺杂着不明的畏惧。
“陆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乐乔极为自然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
陆元瑞刚想说什么,大黄狗又是一阵激烈的狂吠。陆元瑞挠了挠灰布的耳根试图安抚它,黄狗的耳朵却直愣愣地竖着,警惕地瞪着乐乔,喉咙里呜声持续不断。
“灰布一向很乖的。”陆元瑞局促地解释道,“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
“来错地方了。”经过那女子身旁时,乐乔低声道,“再耽搁下去饿鬼界会派使者来捉你了,想办法回去吧。”
乐乔着急去寻找顾及,无意向陆元瑞伸出援手。在不太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她专注地寻找蛛丝马迹。
“乐姑娘。”陆元瑞紧紧跟着郎中,大黄狗挣着身子似乎想让她离乐乔远点,然而陆元瑞并没有注意到它传达出的意思。
“嗯?”
眼见乐乔在拱门前停下脚步。陆元瑞丢开狂吠不止的灰布,紧走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乐乔微眯起眼睛,对陆元瑞拦路之事略有不解。
“我本来睡得好好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外面。”陆元瑞显得很困惑,“我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不是上面。”
陆元瑞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是有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今晚能在这里看到乐姑娘,是有人这么安排的。”
灰布这时从后边蹿出来,横在乐乔和陆元瑞之间,一向温和的湿润双目中冒出莹莹绿光。
陆元瑞一边拉着灰布,一边注视着乐乔道:“我知道乐姑娘不是寻常人,但是我觉得那人让我来见你是为了提醒你什么事。”
“所以乐姑娘是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彼时月明星稀,陆元瑞的影子清晰倒映在拱门后的鹅卵石路上。以戒备姿态半趴在陆元瑞脚边的黄狗灰布鼻中喷出热气,喉咙中呜咽的声音亦是清楚可闻。
乐乔的目光向远处巡视。
平江城福田院本是在荒弃的三进三出老宅上重修起来的,每一进出的小院遵循的自是原先所有的东西厢房及主厅堂之局。
乐乔停下的拱门正是从里院到中院的连接处。
正前方五十步是去外院的门。
两年前她曾和顾及一同来过这福田院数次,那时按顾及的说法此地应叫做“济民所”。虽说两年间这里扩建了不少,但大体的格局未变,是以乐乔认得出这处宅院的特征。
“为什么会来这里……”乐乔的神情有些恍惚,“因为它们来这里了啊。”
“这里不是福田院!”陆元瑞咬紧字眼,掷地有声,“乐姑娘,正如你所说,来错地方了。”
陆元瑞在灰布又一阵吠叫中抬高音量:“你也来错地方了。”
“错了也无妨。”
乐乔置若罔闻,轻轻巧巧与陆元瑞错身而过。
顾四在哪里?
既然带我来这里,为什么不见顾四?
陆元瑞远远看到本已离去的乐乔忽又回头看她,目光冷然如冻。
“谁人唤你前来?”
陆元瑞眨眨眼,那白衣人竟然到了眼前。
这不是她认识的乐姑娘,不是,绝对不是。
便在此时,冷风骤起。
四周环绕着重重哀嚎与戾啸。
灰布缩了缩脑袋,下一刻却又将陆元瑞与乐乔隔开。
“汪!汪!汪!”
灰布大叫着,愈来愈加深陆元瑞油然而生的恐惧。她想起来老人曾说牲畜通灵,看得出哪些是人,哪些不是人。
“告诉我,谁人唤你前来?”
白衣女子抬手,明明与自己还有段距离,陆元瑞却觉得她正紧紧扼着自己的咽喉。
痛。
陆元瑞张开嘴才发现脖子上的剧痛根本让她无法说出话来,只能用眼神乞求对方看清楚现在的状况。
在她们周围,除了沉默矗立的房屋和四季常青的树木,挤满了馋涎欲滴的鬼。
是鬼。
在苏桥夜市欲围攻乐乔的百鬼,时隔不久重又露出它们狰狞的本色。
不止那些。
从高空堕下一个接一个瘦小畸形的幽灵,从天窗、门扉、窗缝里钻入房屋。
遍地是哭嚎。
福田院里沉睡的孤儿寡老仿佛感受到小鬼的入侵,即使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哭泣。
为将要到来的疾病和随后而至的死亡。
陆元瑞痛苦地呼出声,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
泪水落在黄狗身上,瑟缩不定的灰布低吼了声,猛地扑上前死死咬住白衣人的膝盖。
白衣人咧咧嘴,原先抬起的手无力地在身侧。整个人则像是被谁牵扯,生生后退数步。
扼喉的力道稍有松懈,陆元瑞忍着火辣辣的痛感叱问:“是你带这些小鬼来的吧!”
“是你把灾难带到福田院带到平江来的吧?!”
陆元瑞成心要惹怒对方,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你不该来这里!”
乐乔凝视着对面失去理智的陆元瑞。
灰布安静下来,温顺地舔舐主人的手心。
“不是我。”郎中缓慢说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陆元瑞冷哼出声,反驳的话刚要出口,却听乐乔念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尽管陆元瑞听不太懂这诗句的意思,可从乐乔的眼神里她重又看到了令她记到今天的深蕴。
是冷漠,是悲悯,是痛恨,是安抚……
“往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瞋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这诗文是佛家子弟向佛祖忏悔时所祷之言。然而由枕乡之鬼听来,却如《般若波罗密多大神咒》般震聋发聩。
道道金光从群鬼腹中所生,疾射入空。
凄厉的惨叫再也不是来自于熟睡的孤儿寡老口中。
乐乔一字一字念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行走。
前方乌云千千万,仅凭咒文何时休。
不过十步,陆元瑞眼睁睁地看到乐乔唇角溢出鲜血。
明明是耗费心神的事,她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在那清越的笛声响起时,郎中的节奏顿了一顿,紧接着又恢复原来的速度。
只不过再次念出的咒语已非陆元瑞能够听懂理解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立冬·归去来(其四)
“我见你入魔已深性命堪虞,只能携初一前去相助。”
“四姑娘曾教过初一吹奏尺八,若不是初一灵机一动,我怕难拖你出障。”
乐乔费了好大力气才相信流苏陈述的事实——她听到的笛声并非顾四所奏。
而这时已是从苏桥夜市归来的次日傍晚。
魂归尘世,郎中总算留意到响了一整天的拍门声。
王府消息一向灵通,乐乔方在苏桥露过面,王府卫士顾望风便追着她赶来妖笼。
顾及与乐乔的婚事一些亲近的下人听到过口风。是以最初那阵子,顾望风拍门时唤的是“四少夫人”。
若要说对顾家人毫无愤懑,乐乔万万做不到。早在两年前她已然决定与顾家断绝任何往来。
两年前的霜降她将顾四从赵佶的马车上接下来时,那少年戚戚焉地传达其兄口谕:“大逆之罪,本该满门抄斩。念顾氏少子及忠心为君,免去其父欺君谋逆之罪,此事就此罢休。”
“以一己之力使顾家免遭灭顶之灾,四哥要赌当真是豪赌。”赵佶笑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