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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池默立半晌,奔回学校上网。
他在线上没等到许霜降,回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打电话给她。
“霜霜,我明天有事,不能过去看你。”
电话那头,许霜降似乎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好。”
她的声音显得很温顺,陈池听不出她是在失落还是觉得轻松。以他们如今这样亲密的关系,两周不见,她并没有吵着闹着要求他一定要看她,连娇声娇气的薄责埋怨都没有。
陈池觉得越发心疼,许霜降不敢两人团聚,最近一定蒙着猛吓她自个儿。
“有一个人,他老婆进了医院,请我帮忙和医生沟通,今天去过了,明天还要去。后天如果没事,我再过去看你。”陈池解释道。
“那人要紧吗?”许霜降不由自主关心道。
“情形不是太好。”陈池不想多说这些事,他斟酌一下,转移话题,“霜霜,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嗯?”
陈池微微吸气,说得郑重而直白:“霜霜,你不要怕怀孕,有事我会认,我陪你。”
许霜降被他这句话砸中心头隐忧,发懵得半天没有说话。
“霜霜,霜霜?”陈池急道。
“听到了。”许霜降轻声说道。
陈池松了一口气,放柔了语调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回去有没有吃药?”
许霜降的脸特别红,所幸她和陈池不是面对面说话。“没有,回来是星期天,什么事都做不了。星期一很忙,就……”
“这样最好。”陈池语气松快地说道,网上那些搜索信息里,都说事后药对身体总有些影响,他还真怕许霜降没搞清楚就吃了,他安慰道,“我们顺其自然,看情况再商量。霜霜,无论哪种情况都别怕,你有我呢。”
许霜降挂断电话,窗外已经半黄昏,室内没有点灯,跟着黯淡下来。她坐在床沿,怔怔地望向窗外。暮色裹着春天里的熏风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把她静默的身影模糊成和桌椅柜子这些陈设物件无甚差别。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陈池会赖掉责任。也许以后,她和陈池会因为各种原因相处不下去,但陈池绝不会在这时抽身而退不管她。
真如果不幸中招的话,她无人可找,肯定会找上陈池商量对策。
可是大部分的后续影响得她自己扛,陈池即使想要分担,也是没法对半分担的。
自她回来后,先头几天焦虑不安,每天都在懊悔自己没特别积极地打听买药的事。后来已成定局,她发现干着急没用,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写论文。
最近随着水落石出见分晓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又开始急上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急,最要命的是,她得说服自己压抑下那股焦躁情绪,因为有时候情绪起伏太大,有可能影响正常的生理周期。
许霜降这段日子如同在水火里轮番滚,有时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乐观一阵,有时开始认真思考怎么应对最坏的情况,有时候会在清晨五点多就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
悠悠一声叹息,她歪到被面上,习惯性地闭目感觉自己的小腹。她希望能体验到大姨妈造访前那熟悉的丝丝酸胀疼痛。
当年痛不欲生,床上打滚也有过的,她妈妈带着她看病喝中药,把她喝到闻着药味就想吐的程度,还没有彻底治好痛经的毛病。现在,许霜降就盼着能痛一痛,哪怕再回到过去那种剧痛,她也是欢欣雀跃的。
………………………………
第124章 浮尘
陈池第二天仍到医院,替殷守信翻译。
卫小桃已经插上呼吸机。
医生向他们陈述病情时,殷守信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望着陈池和医生对话。
陈池听医生说完,一转头,忽然特别酸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以免让这个连表情都已经脆弱不堪的男人再增一分压力:“殷大哥,医生说,嫂子高烧昏迷,不明原因多脏器衰竭……比较危险。”
殷守信张着嘴巴,愣愣地听着陈池说,隔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把陈池的话消化完,他惶恐地盯着陈池,声音发颤:“那怎么办?医生说了吗,我老婆什么时候好?”
陈池望了他一眼,转头问医生:“接下来会怎么样?家属需要做什么?”
“我们在抢救。”医生瞥一眼殷守信,神色沉重,“只能等待。”
殷守信眼巴巴地等着陈池翻译,犹如溺水之人盯着一块浮木。陈池的心里憋闷得难受:“殷大哥,医生在治,嫂子吉人自有天相。”
殷守信望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妻子,喃喃说不出话来,即便他不懂医,他也知道妻子的病情在恶化。
“小桃昨天还说话了。”殷守信在医院门口反反复复这句话,满怀希冀地看着陈池,仿佛渴望得到他的附和肯定。
“我听见了,嫂子昨天是说话了。”陈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个快要崩溃的人,他转而问道,“殷大哥,你今晚还去打工吗?”
这个话题果然让殷守信略略回神,他点点头:“每天都要去的,星期天晚上不用。”停顿片刻后,他满脸苦色,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陈述,“我找人替班要提前两天说,而且,替了也没用,小桃这里不能随便进,我还不如多挣点钱,等她病好了,多给她补补。 ”
陈池望着这个说话时目无焦距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明天我有事不来了”这种话。
晚上,他又给许霜降打电话。
“霜霜,明天我来不了。”
“还是为医院那件事吗,那人好转了吗?”
“没有。”陈池没细说,生怕吓到许霜降,他满怀歉意,“对不起,霜霜。”
“没事。”许霜降很谅解。
陈池从那么多的搜索关键词里,体察到他的青灰软壳蟹独自惶惶不安的心理,他急于过去陪她,却是被殷守信的事拖住了,许霜降没冲他发火,更令他愧疚,偏生电话里很多事说不透,陈池沉默片刻,只好不放心地再次重申道:“霜霜,你别怕,等我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许霜降轻轻嗯一声。其实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只能等着结果,而结果其实老早就定下了,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卫小桃的病情持续在恶化。
“我们竭尽全力,但是,你们必须意识到,病人目前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当陈池将医生的这句话转述给殷守信时,殷守信呆呆地望向病床上的妻子,猛地转向陈池,焦急地祈求道:“小陈兄弟,你跟医生说,让他一定救救小桃。”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眼角迸出泪光,嘶声道,“是我把她带出来的,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家。”
陈池的嗓子眼堵得干涩。
他一直记得殷守信听到医生说“我们会尽力”时的那种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也记得殷守信听到他宽解“嫂子会好起来”时的那种不断点头由衷欣慰的虚弱笑容。
陈池对那一幕印象深刻,他和殷守信分开时,殷守信站在医院大门口,举目四顾,身影凋零。
卫小桃病逝于当夜一点三十九分。
殷守信未能见妻子最后一面。
陈池在星期一接到了吕阿姨的电话。
“小陈,那个殷守信的老婆死了。”
陈池一惊,难以置信。虽然卫小桃病情严峻,但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得这么快,事实上,即使是她的丈夫殷守信,昨天探访结束后,走出病房,因为不再目睹着插上呼吸机的妻子,在整洁明亮的医院大厅内,也似乎努力地恢复了一点信心。
殷守信和他临别时,甚至还顾及到了人情客套:“小陈兄弟,这几天麻烦你了。小桃大概还要在重症监护室多待几天,你上课忙,明天不用特意过来了,我需要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陈池周一和老师有重要约会,讨论论文,确实不能失约。他当时思忖着以卫小桃目前那种状态,殷守信即使从医生处听到一言半语的指标数据,对殷守信来说也没有多大用,殷守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医院的尽心治疗上。
所以陈池略沉吟就点点头:“殷大哥,那你有事打我电话,这两天我如果抽不出空,我给你想办法找同学来帮忙,后面几天我要稍微空一点,到时候我再过来。”
“谢谢你,谢谢你,小陈兄弟。”殷守信憔悴不堪,心力交瘁,眼里满现感激,给陈池的感觉是,殷守信在硬扛。
陈池知道这道坎对这对夫妻很难,他衷心希望假以时日,他们能渡过去。
结局竟是妻子溘然长逝,客死他乡。
“那殷大哥他……要处理后事吗?”陈池有些恍惚,脑海中使劲回忆着卫小桃的样子。
那是个昏迷在床上的女人,一直阖着眼,唯一一次睁眼,留了两行泪。
一个人若是不睁眼,五官其实没法明晰。陈池对卫小桃的印象深刻得满目都是她了无生机卧床的情景,却又淡薄得自始至终没有瞧太清她的模样。
这个女人就这样撒手离去,没有遗言,没有亲人绕床哭泣,命如浮尘。
“哪有什么后事?又不是在家里,还能发丧。等医院把遗体送去火化后,拿到些遗物,事情就了了,这人呐……唉。”吕阿姨长吁短叹,继续说道,“殷守信的老板还算好,知道这事后,找了一个人陪他去医院签字。小陈,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唉,真作孽啊,谁都想不到一个感冒会变成这样,听说他老婆四十还不到。在外头,真是不能生病啊。”
“我朋友说,殷守信的老婆死得苦,想提醒殷守信到医院喊几声,让她好魂归故里。后来一想,提醒了也没用,这里没这个风俗,谁由得他大声喊呢。唉……”吕阿姨重重叹气。
“小陈,小孩午睡快要醒了,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殷守信这事累你前前后后跑了几天,他现在就跟傻了似的,牵一牵动一动,据说哭都哭不出来,我朋友让我来谢谢你帮忙,辛苦你了。”
陈池放下电话,走在大街上,他忽地仰头望天,澄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一个生命的消逝,竟然如此安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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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命和幸
过两天,陈池给殷守信打电话慰问,殷守信已经上工,对话因此很短促。
“殷大哥,我听说了嫂子的事,你要节哀。”
“……哎,哎。”殷守信呆滞片刻,重重吸了一下鼻子,苦笑道,“小陈兄弟,前阵子麻烦你,我没什么可感谢你的。”
“殷大哥,你别把这些小事放心上,自己保重。”陈池安慰道。
“谢谢你,小陈兄弟。”
电话里一直伴随着垃圾桶滑轮滚在地上的轱辘声。
事后,陈池和薯条店的张先生说起,张先生摘了眼镜,抬手揉了两把脸,叹一声,隔半晌才说道:“碰上了,就是命。”
碰不上,才是幸。
陈池自来和忧郁无缘,这些天却一直抛不开殷守信和卫小桃的事,他和他们萍水相逢,目睹了其中一人的生和死,目睹了另一人的无助和无望,心情颇受影响。
晚上回到公寓,陈池一时睡不着,光脚跳下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刷地拉开窗帘,拖着藤椅在窗边坐下,脚踝架在暖气片上,望着窗外一口一口地抿啤酒。
从他这个位置,看到的大部分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