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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八件,各式果脯肉干,成衣,布料,竟然还有已经列入四旧行列的笔墨纸砚和工艺品!
他甚至还弄回来一整套特别精致齐全的雕刻用具给周晨,“琉璃厂那边儿好东西多着呢!小二要是跟我去了,准待那儿不愿意回来了!”
周晚晚把自己又要没见识地张大的嘴努力闭上,琉璃厂那是破四旧的重灾区,现在这时候,谁还敢去?更别提从那边淘腾东西了。
可是这对沈国栋来说真不是问题。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把笔墨纸砚、玉料刻刀带上火车安全运回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他的胆子大得能包天了……
“撑死胆儿大的!”沈国栋一指桌子上的那堆钱,“外面的钱可真好挣!”
沈国栋走的时候,虽然说一路吃住免费,可是周阳不放心,还是硬塞给他二百块钱。
可这二百块钱跟眼前的四五千块一比,真的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他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都留着给囡囡上大学用!”
周晚晚揉着被亲疼了的脸蛋和脑门儿笑,“沈哥哥好厉害!”
“那是!”沈国栋下巴一扬,“现在沈哥哥排第几?”
“赚钱排第一!”周晚晚实事求是,一点都不吝啬地肯定他。
管他是什么,能排个第一沈国栋就满足了!他高兴得把周晚晚抛上抛下好几回,才在大家的催促下消停下来,开始讲他这次进京赚钱的过程。
对别人来说是轰轰烈烈进京闹革命,在他嘴里,那就是一个凑热闹去免费旅游,外加钻空子狠赚一大笔钱的过程。
实际上,沈国栋这次进京之行并没有他对大家说的那样简单轻松。
作为绥林县第一批品学兼优被光荣地选为红卫兵的一百名高中生中的一员——品德如何没人敢评价沈国栋。他的好出身就能代表一切了,学习上他在周家几兄妹的带动下,已经能全部及格了——沈国栋戴着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歌》,挤上拥挤杂乱的火车,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进京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你)就滚他妈的蛋!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打!打!打!打他个稀巴烂!
把他拉下马!叫他靠边站!”
当这群热血盲目的孩子聚集成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规模。没有了任何约束,被鼓励着,畏惧着。他们骨子里最残忍暴虐的破坏力被全部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
“革命造反永不停,彻底砸烂旧世界”,沈国栋在这场混乱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只凭自己的天性行事,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革命的中坚分子。
一路他的行事语言被模仿。他的暴虐狠辣被崇拜,他的无情无感被当做典型宣传,他就像天生为这场浪潮而生的。
“造反有理!杀!杀!杀!”,沈国栋内心的野兽被完全唤醒。一路横冲直撞痛快淋漓几欲疯狂。
到达北京,沈国栋血液里的冷酷残暴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他被这场狂潮席卷着。被血液里叫嚣着的疯狂反骨鼓动着,参加了无数场完全以破坏和发泄为目的批斗会。
抄家、打砸、破坏、严刑逼供。折磨人为乐。
1966年8月,在这个被历史铭记的“红八月”中,沈国栋迷失在了北京炎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之中。他痛快淋漓地任本性支配着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他一辈子都不肯对亲人们提起一个字的事。
砸烂这个世界,横扫一切束缚!沈国栋如同被激起嗜血狂性的上古凶兽,张开闪着血光的双眸,亮出锋利巨大的獠牙,准备撕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毁灭这个世界,也放弃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光明。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打砸的人群闯进颐和园,忽然想起,他走之前小丫头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知道他要来北京,全家人都为他的远行做准备。吃穿用行,事无巨细地都为他考虑到了。
只有那个小丫头,抖着一脑袋小卷毛,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头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到了北京帮我去看看大学,我要挑一个长大了去读!再帮我去看看名胜古迹!你先探探路,以后我去了才不能迷路!”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至仔仔细细地为他做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要去什么地方,哪里要看仔细,什么时间看什么景点比较合适。又从画报上剪下来图片,让他去对比一下,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沈国栋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小本子,扔下了疯狂打砸的人群,在这个小丫头一直挂在嘴边的漂亮园林转了一圈,眼里的迷茫痛悔越来越深。
这个混乱破败几乎要被破坏殆尽的颐和园,跟小丫头向往的地方差距太大了,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失望?
那些她用柔软细嫩的小手指头在图片上拂过很多遍的亭台楼阁、画廊拱桥现在大部分都被砸烂摧毁,她挂在嘴边念来念去想要看一看的古画瓷器很多都被毁之一炬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徜徉其中的美丽山水已经再无人打理,等她长大了来看,一定都是荒山野径哀草漫天了。
沈国栋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宝贝着的小丫头会因为他毫无理由的野蛮胡闹而失望,这让他的胸口如有巨石狠砸,憋闷疼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一九四章 归鞘
有了痛才知道悔,这一刻,沈国栋心痛着他的小丫头,因为她喜欢的东西被破坏而替她心痛着,也为自己曾经参与这场破坏而后悔着。
虽然他从未觉得这场红色浪潮有什么不对,更未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愧疚,但他确实是后悔了,只因为他的小丫头会因此而看不到她喜欢的东西,会失望。
这种后悔跟他不小心掰断了周晚晚最喜欢的发卡,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哄她高兴一样,虽然会比那个要深重很多,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
这份后悔狭隘而不被理解,却诚恳又真实。因为他心里的痛是那么真实,是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深刻,虽然无人能懂。
沈国栋的心里装进去的东西太少太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寡情冷漠,其实,那是因为这些人从没有被他放进眼里放在心上过。
他的寡情让他鲜少泛起的情感浓烈而专注,他自己也加倍珍视,极力爱护。所以,这份后悔能战胜在他血液里叫嚣的本性,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个疯狂混乱的群体,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沈国栋拿着周晚晚给他准备好的小本子,一个一个认真地走遍她喜欢的地方。
他在凌晨爬上司马台金山岭,站在长城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沧桑的古老城垛上,等待苍莽群山中的日出,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沈国栋学着周晚晚给他讲述时的样子,慢慢张开双臂,让千年的朔风吹过他的手臂和双颊;他在月凉如水的夜晚泛舟昆明湖上。躺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皓月银辉下的碧波荡漾,烟波浩淼,西提如荫,孔桥剪影;他在如血的残阳下静坐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之中,任夕阳慢慢西下,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在微雨中静立在已经被砸烂关门的北大农园食堂门前良久,只因为小丫头曾经笑眯眯地指着书本跟他说“这上面说他们家的红烧肉很好吃。沈哥哥去吃吃看!”。
没人知道沈国栋在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一生都不曾对人提起过这段经历。
可是从这以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后悔心疼,知道了什么是他必须小心翼翼去珍惜。必须极力去呵护不容有一丝差错的东西。
一方面,需要出手时他更加不留余地,因为他见识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残酷的人性,不心狠手辣。就会反受其害。
另一方面,他每每摸到一直放在心口的那个小本本。眼里就会笼上温润的暖光,如利刃归鞘,春风初起。
做完这些,沈国栋从红卫兵安置点搬出来。去找小张叔叔在北京军区任团政委的战友。来之前小张叔叔千叮咛万嘱咐,让沈国栋一定要去拜访他这个铁哥们。
小张叔叔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照顾他,可是沈国栋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去找什么小张叔叔的战友。他不需要照顾,他只觉得那是束缚。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推翻一切规矩砸烂整个世界不管不顾的革命者了,他要做的事需要后台和身份的支持。
沈国栋的本性决定了他对人冷漠寡情,可是他的出身环境和敏锐的直觉又让他能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当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和心机绝对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沈国栋骑着小张叔叔的战友借给他的军用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着找机会赚钱时,在家里的周晚晚绝对想不到,她当时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个举动,会改变沈国栋的人生轨迹。
周晚晚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沈国栋。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任何人的本性。
她关心沈国栋,却并不觉得他需要自己插手他的生活和人生。前世,沈国栋早早失去了沈爷爷的庇护,一样闯祸,一样平安无事,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周晚晚对沈国栋如哥哥般敬爱,如朋友般亲密,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却不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
这是对沈国栋最基本的尊重。
她会给沈国栋做那个小本子,只是希望他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在那场狂热的浪潮中冷静一下。
哪怕只有几分钟,让他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真实朴素的美景,体会一下自然的美好。
如果能让他的头脑有一丝丝的冷静,如果能让他找到一点点的理智,周晚晚觉得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就都值得了。
今天早上,当沈国栋刚出现那一刻,周晚晚的心翻了一翻,沈国栋还是被这场疯狂的浪潮给拖入其中了……
可是,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当他们团团围坐在花树下的桌子旁,沈国栋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又回到走之前那个会温暖地笑,能带着温度看人的沈国栋了。
而且,现在的沈国栋身上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两种至刚和至柔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妙地共存着,让他狠虐起来让人脊背发冷,对他真心以待的人又更加珍视包容温暖柔软。
“人多挣钱的机会就多!北京那一城的人,遍地挣钱的机会!”
沈国栋数都不数,直接把所有的钱都推到周晨面前,“小二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囡囡上学!到时候我陪着她去北京上学!那地方挣钱老容易了!”
周晨是家里的小会计,所有人挣的钱都交给他保管。
周晨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开始数。随着他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家里的钱还是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花大钱的时候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才能动,个人要花小钱,随便到装家用的抽屉里去拿,拿完在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
如果遇到亲戚来借钱。或者帮助朋友这些用途,十块以下的个人可以做决定,十块以上的还是要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拿走。
如果谁有大用处,可以随时把属于自己的那五分之一拿走。
“我挣钱就是给囡囡留着以后上学用的。”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