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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发,黄皮肤。
浅浅的内双消失在眼尾处。
目光平静而明亮。
祝清晨吃了一惊。
怎么又是他?
两天之内遇见三次,巧得没法说。
可是腹诽归腹诽,她立马笑了起来。
人生有三喜,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一。他俩虽算不上故知,但异国他乡同为炎黄子孙,讲价这事应该好商量了。
她笑着跟他打招呼:“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男人颔首,算是应酬。
她晃了晃手里的水,“旅游景区物价高,但是五十新锡克尔也太贵了,能便宜点吗?”
男人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小车,侧头用当地话和女人说了几句。
于是祝清晨满心欢喜地等来了女人的回答。
“sorry; no cheap。”她摇着头,看一眼男人,坚定地说,“50 ils。”
祝清晨:“……”
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还动摇了吗?
怎么这男人讲个价,她反而不肯打折了?
祝清晨不解地朝男人看去。
那人平静地与她对视,“旅游景区,物资短缺,价格高一点是常事。”
“你没帮我讲价?”
“讲了。”
“那她——”
“我让她该卖多少卖多少,不要给你打折。”
“你……”
男人又扫了一眼她身后,“车都租得起,你缺这点钱?”
这是缺不缺钱的问题吗?
不缺钱就活该被宰?
祝清晨看他片刻,没吱声,拿起那瓶水,放下一百新锡克尔,一言不发回到车里。
她摇下那因年代久远而嘎吱作响的车窗,面无表情送了那男人一只中指。
“合着伙来欺负自己国人,长见识了。”
阳蓬下,薛定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小破车,有些好笑。
希拉好奇地用希伯来语问他:“你们认识?”
他含糊回答:“见过几面。”
“你们中国女人小巧秀气,像精灵。”
“……”
他瞥了眼路的尽头,那女人把车开得飞快,眨眼就成了小黑点。
公众场合讨论男性生殖器,请人代购欧洲□□神器,干脆利落伸中指给根本不熟的人……
……精灵?
希拉却忽然发现什么,弯腰从地上捡起张卡,“这是什么?好像是刚才那位小姐掉的。”
薛定侧头,一顿。
那女人把身份证落这了。
上面的照片比本人年轻不少,扎着马尾,正冲人咧嘴傻笑,半点没有刚才竖中指时的气派。
他抽走证件,瞥了一眼。
祝清晨。
呵,名字还挺小清新,压根看不出是个能在公共场合讨论生殖器的女人。
严重的名不副实。
薛定笑了一声,把证件揣进兜里,跨上摩托,在轰鸣声中朝着戈兰高地绝尘而去。
那女人态度恶劣,还朝他竖个中指,如今他眼巴巴找上门去当活雷锋,也不知她领不领情。
*
戈兰高地是以色列和叙利亚接壤之地,千百年来兵家必争。
战时的壕沟仍在,砖墙搭建的堡垒犹存。
沿路不时有坦克开过,青年士兵在军车上朝她招手,笑容灿烂。
祝清晨消了气,在距离高地几百米外的地方停了车。
前路狭窄,开不上去了。
她拧开瓶盖,咕噜噜灌了好几大口。
将近一百块的矿泉水呢。
她面无表情擦了擦嘴,一滴都不能浪费。
高地风光无限,站在废弃多年的堡垒上俯瞰,山脚下是大片荒城。那里曾是叙利亚的城镇,昔日的文明在战后摧枯拉朽般被野草倾没吞噬。
祝清晨取下墨镜,取下镜头盖,站在烈日里就开始摄影。
来得早,高地上基本还没有游客。
半张脸隐没在相机之后,广袤世界近在眼前。
可惜拍了一会儿,变天了。
以色列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能风雨大作。
祝清晨在看见闪电的第一时间收起了相机,堪堪把背包拉链合上,雷雨就来了。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她狼狈而逃,好容易才在堡垒上找到个可以躲雨的地方。
那是一个恰好能容进一人的狭小空间,四周是斑驳破旧的砖墙。
她抱着背包把自己塞了进去,浑身都湿透了。
近处风雨飘摇,远处雷声轰鸣。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听着风声雨声,忽然有些失神。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苏政钦吵过一次架,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原因是两人早已商量好毕业后留在俞市坚持摄影,可临到头了,苏政钦的父母却非要儿子回北方考公务员。
夹在父母的安排与女友的坚持中间,苏政钦为难不已。
祝清晨从来都是个爽快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下冷静地分析说:“你先回家和父母商量,要么征得同意,回来摄影,要么妥协,留在那边当公务员。”
苏政钦不可置信,“那我们呢?我们俩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一刻,素来温文尔雅的苏政钦也禁不住动了怒,“你是这么想的?走一步看一步?两年的感情说放就放,祝清晨,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那你要我怎么做?”
“你就只想着让我留下来,从来没想过跟我走?”
两人在宿舍楼底下站着,天边已有了风雨大作的趋势。
天气预报说当晚有雷阵雨。
祝清晨侧头望向远方,那是北边,北边是沧县。
她那执迷不悟的母亲就在那里,每隔个把月就被花天酒地的男人揍得鼻青脸肿,留下烂摊子要她回去收拾。
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跟苏政钦走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
多少次一回家,看见姜瑜面上血泪交加,一边哭着骂那男人丧尽天良,一边宁死不离婚,她就恨不能把这些破烂事全都一刀斩断,从此干干净净抽身出来,苏政钦去哪她就去哪。
可如果人的行为真的可以完全由心不过脑,那就好了。
他们大吵一架,苏政钦负气离开,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坐在桌前发呆良久,却忽的听见室友推门而入,口中惊呼:“清晨,你怎么干坐在这?你家苏政钦在楼底下淋雨淋得都快昏过去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心脏仿佛被人攫住。
“你,你说什么?”
室友索性把她推出门,顺手把还在淌水的伞塞她手里,“有啥事两人好好说,别演琼瑶剧,赶紧下去!”
她脑中空空奔下了楼,打着伞朝他疾步跑去。
雷雨交加的夜,他一动不动站在宿舍楼下,见她来了,终于面色惨白开口说:“我想过了,我不走了。”
他说哪怕你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也不要紧,你知道我爱你就好。
父母的意愿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你才是能够一生相伴的人。
你在哪我就在哪。
清晨,别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夜的雨是永不干涸的泪,浇灭了她的气焰,令她甘愿在之后的五年里不论遇到什么挫折,都始终咬紧牙关不发作,只求和他安安稳稳走下去。
人生不再充满未知的激情,她活得像条河流,隐忍不发,绵延深情。
半个多月小心翼翼尘封起来的往事,原以为不去触碰就不会痛,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就全给拉扯出来了。
祝清晨蹲坐在那逼仄的空间里,哈哈大笑的同时,泪如雨下。
傻子才会相信轰轰烈烈的爱情。
山盟海誓都他妈是放狗屁。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双鞋。
陈旧的男士皮鞋,边缘沾着泥泞,雨水打湿了鞋面。
陡然间踏在斑驳黄砖上。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下来,那人就站在唯一的出口处,挡住了光,狭长的阴影投在她身上。
祝清晨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
狼狈,仓皇。
薛定站在那,一头黑发被雨水淋湿,要命地贴在额头上,尚且淌着水。
好在外套是件黑色冲锋衣,防水,里面还算过得去。
辨认出她面上的泪,薛定神情有瞬间的怔忡,片刻后,眉头微蹙,视线定格在她脖子以下。
“挡挡。”他说。
她茫然地抹了把泪,不解地望着他。
他把**的外套脱下来,扔她面前,“以色列有规定,罩杯小于d cup的,不让露胸。”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藕粉色衬衣被雨水淋得透湿,胸衣毕现。
而那个帮着外国人欺负同胞、吃里扒外的男人,正用这种一本正经的方式羞辱着她的罩杯。
祝清晨站起身来,冷冷地把外套扔回他怀里,索性把衬衣纽扣一颗颗解开,然后不顾一切扒了下来。
“有没有d,你说了算?”
浑身血液往脑门里冲,她此刻像是炸药一般,一点就着。
薛定几乎震在原地。
她肤色极白,胸衣却又黑得像墨,那样鲜明的对比,却又鲜明不过她面带泪水还桀骜不驯的样子。
祝清晨穿着黑色胸罩,大步流星踏入雨中。
远处是无人的荒城,近处是颓败的堡垒。
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水沿着面目流淌而下,却再也浇不灭她的火焰。
那五年活得狼狈,活得苟且,她险些忘了十岁时就敢拿着菜刀跟父亲干架的那个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文弱的表象之下,她是一匹野性尚存的狼。
所以五年后,祝清晨穿着胸罩淋着雨,头也不回从戈兰高地往下走,几百米的距离,她连遮都不拿手遮一下。
皮囊罢了,不重要。
而她浑然不知,那个男人拿着淌水的外套看着她,错愕而又好笑。
眼里若有光。
4。爆炸
第四章
祝清晨坐进车里,刚发动车,有人敲窗。
薛定从堡垒外一路跟过来,一直跟到她车外面。
她顿了顿,摇下玻璃,“还有事?”
男人冒雨站在外面,递了张卡片进来。
她一愣。
怎么会是她的身份证?
薛定收回视线,“你等一下。”
他打开摩托的座位,拿了一卷白花花的东西,递进车里。
一件卷成一团的白色t恤。
搁在摩托底下备用的。
“穿上。”他沉声说。
几乎是有些好笑,祝清晨靠在座椅上,也不遮胸前的风光,只似笑非笑问了句:“不是说在以色列,只要是d cup以上就能露胸吗?怎么,我看着像是没有d?”
薛定的视线在她脖子以下停留一秒,又轻描淡写移开了。看样子也不想跟她争论,手一松,那t恤落在她腿上。
“这里的治安没好到你穿内衣上街都没人觊觎的地步。你有归有,不要便宜了别人。”
说完,他翻身上车,一句多的话都没了。
轰鸣声响彻雨幕,车与人仿佛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祝清晨沉默片刻,把t恤抛在副驾上,从后座重新拿起**的衬衣,就这么套上。重重地踩下油门,朝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