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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抑制地发抖,不仅是因为愤怒,还有害怕。
他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
他本来就不该相信任何人,多少年来他都是如此,可他却轻信了程嘉树。
那天,就该一枪杀了程嘉树,管他是黑是白,是毒贩,还是什么狗屁卧底。
程嘉树却比他还要愤怒,怒喝着:
“沈知昼,你他妈有病吧——我如果骗你,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我早告诉你要小心了,你既然跟着林槐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回来会死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
刚才的底气失了大半,他嗫嚅着唇,不知不觉缓下声线,思绪也有那么一刻地飘忽,这一刻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才好,只是喃喃地重复着。
“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我会死。”
程嘉树更无法理解:“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找死吗?还不回去?!”
“我不知道……”
“……你是疯了吧?”程嘉树深深地叹气,“沈知昼,你是不是疯了?你是这几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吗?你照照镜子,你他妈就是个毒贩,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我告诉过你,恶人就要有恶人的样子,你不能心软,该杀就要杀,该走就要走,你的心软会害了你……”
“我没有这么心软过。”他沉声地打断程嘉树,一字一顿地说,“程嘉树,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心软过。”
“别回头了,”程嘉树叹了口气,说,“去港城吧,去哪儿都能活下去,你回来绝对会死的。”
“那你呢?”
“你别管我了,我已经回伽卡了,康泰亨看起来的确更信任我,目前没什么问题,”程嘉树说着,语气哀婉了不少,“我得了癌,早就是个将死之人了,我会在伽卡和康泰亨斗争到底,到我死的那一天,虽不光彩,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我以为,你之前说你得病,是在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程嘉树苍凉地笑起来,“你不是开着我的车么?车斗里有我的诊断报告书,你不信我,可以看看。”
“沈知昼,我从来没跟你开过玩笑,如果我跟你开玩笑,我有意骗你,我真的想杀了你,四年前你来伽卡那天,我就不会阻挠康泰亨注射毒品给你,我现在也没必要给你打电话,你不懂吗?”
沈知昼有些哀戚地抬眼,看到那个标示着距离伽卡还有200公里不到的路牌,他漠然地说:“程嘉树,我回不了头了。”
“什么回不了头?你下高速直接再掉头走啊?!”
“我当不好一个坏人,我可能也当不了好人了,”他低哑地说,嗓子中像哽着一把沙,“我要杀了康泰亨。”
“真他妈疯了,”程嘉树一怔,随后冷笑起来,“你现在就跟那天开车撞我一样,恨不得开着这车去撞死康泰亨吧?还有,对那个小孩儿开枪的时候……沈知昼,你真的疯了。你分不清是非好坏,分不清黑白了。”
“是,我疯了。我早就分不清了。”他字字顿顿地说,“如果她出了事,我真的会杀了康泰亨,这一次,我的枪法不会偏了。”
“她对你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他轻轻阖了阖眸,旋着方向盘稳稳地拐入下一个转弯,又重复一遍,“很重要。”
“好,”程嘉树无奈地叹气,顿了顿,似是下了决心,“我去帮你查。”
沈知昼一愣:“查什么?”
“白痴,那个医疗队一周前就离开伽卡了,”程嘉树怒不可遏,“当然是查康泰亨到底绑架的是谁啊!万一他就是骗你回去的怎么办?你他妈不是上赶着回去送死吗?”
“他要是骗我,”沈知昼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也会杀了他。”
程嘉树轻嗤:“疯子。”
“我最恨别人骗我,”他冷笑了声,“当然了,我自己也是个骗子。”
“宁肯你骗天下人,不肯天下人骗你?”
“是。”
“少废话,下车了打开车斗看看。”
“看你的诊断报告?”
“傻逼,里面有枪,还有子弹。给你留的。我去帮你查康泰亨现在在哪儿。”
…
沈知昼在晚上十一点到达了伽卡。
刚把车开进城镇,程嘉树就打来了电话。
程嘉树说:“那个视频是假的,医疗队的确一周前就已经回去了。”
沈知昼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又听程嘉树重复了遍,这才松了口气,不忘追问道:“那被绑架的是谁?”
“那就是个从网络上剪辑下来的恶作剧视频,后期处理了一下,”程嘉树说着,声线陡然一沉,严肃起来,“不过,康泰亨的确去医疗队待过的那个村子调查过你。”
“查到了?”
“废话,”程嘉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不然怎么会那么精准地找到一个小女孩儿被绑架的视频来威胁你?”
沈知昼皱了下眉,缓下车速,静静穿梭在黑夜之间,很久都没说话。
“康泰亨布了个很大的局来抓你,”程嘉树说,“阿阚和虎仔也没死,他们都坚持说不是你杀的康绥,但康泰亨不相信他们,把人给绑了,不知在哪儿扔着呢。”
说着,程嘉树讥讽一笑:“你们的兄弟情很感人啊,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心软了?到时候,会替他们脱罪吗?”
“我说过,”沈知昼的声音又平又冷,“我只心软了今天这一次。”
“好,就一次,”程嘉树笑笑,不觉气氛也轻松了点儿,“康泰亨没查到你什么,他估计就是试探你,而你中计了,所以我说,心软绝对会害了你。”
“……”
“下不为例。”
“……”
程嘉树见他没反应,语气蓦地一沉:“沈知昼,你在听吗?我说,下不为例。”
“知道了,”沈知昼哼笑了声,“你可真啰嗦。”
“你回来找他,会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懒懒地笑起来,声音却愈发得冰冷,“当然是,回来杀他的啊。”
“理由呢?”
“惹毛我了。”
“惹了你就要杀他啊?”
“不然呢?”他冷哼,“我是个坏人,坏蛋最擅长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你这套对付小姑娘还差不多,”程嘉树意味不明地笑着,“就那种天真单纯的小妹妹,保证哄得一愣一愣的。”
沈知昼将车子拐入了一条通明的道路上,眯着眼,注视着前方携着女伴从酒店门出来的康泰亨,眼神倏地沉下去,像是一匹狼在黑夜中发现了自己的猎物。
他打开车斗摸出了枪,不咸不淡地笑着答了程嘉树。
“就是对付小姑娘学来的啊。”
…
康泰亨看到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差点儿就没站稳。
他不是怕他。
他只是没料想到,他会直接来这里找他。
“来早了是吗?”沈知昼凉凉地笑了笑,掏出了枪,“还是打扰你们了?早说啊,让我晚点来要你的命,我也不用这么早跑来了,还杀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康泰亨今天出来并没带其他人,刚要掏枪出来,沈知昼抬手,直接一枪打在了他手上!
康泰亨本就是病弱残躯,一副佝偻身子,哪里受得住,一屁股栽倒在地,捂着流血的手腕儿直尖叫。
旁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见状脸色一白,立马就吓跑了。
他扯着嗓子,拼尽了力气喊人,然而嘶喊了半天,只有沿路经过的三三两两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对他躲之不及。
康泰亨匍匐在地,胳膊肘支着身体,艰难地要去捡自己的枪,沈知昼走过来,长腿一挥,直接踢开。
他拽着康泰亨到旁边的巷子里,先用拳脚痛揍了一顿,然后狠狠用鞋跟碾住了康泰亨那只受了伤的手,冷笑着说:“出来嫖…娼,不带几个保镖跟着你?怎么?嫌丢人啊?”
康泰亨不顾那只中了枪,还被男人踩在脚底的手传来的钻骨剧痛,咬牙切齿地嘶喊着:“沈知昼——”
沈知昼好整以暇地笑着,脚底的力道却没松,一直向下踩:“有屁快放,爸爸听着呢,听完就该送你上路了。”
康泰亨撕心裂肺地骂道:“你居然,你居然敢背叛我——你杀了阿绥,你还要背叛我……你——不得好死!!”
说着,他就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刚才一通,几乎拼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沈知昼不咸不淡地嗤笑了声:“老家伙,都没劲儿了,睡女人是不是太用力了,嗯?你也不攒攒力气等我回来,不是想杀了我吗?你现在,还有力气吗,嗯?”
康泰亨不服气地说:“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让人对那个小女孩儿……”
“什么小女孩儿?”沈知昼始终笑意斐然,“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为了那个假视频回来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沈知昼左右活动了下开了好几个小时车而酸痛不堪的肩颈,顿时来了些精神和力气,他蹲下去,眯了眯眼,拿着枪,一下下地磕着康泰亨快秃了的头顶,笑眯眯地说:
“我是来杀你的啊,傻瓜。”
“你别以为你能骗了我,”康泰亨咳嗽着,“我、我问过了……那个小姑娘,是你妹妹吧?你真不怕我……找到她然后杀了她?她、她跟你……”
“啊,”沈知昼凉凉地瞥了他眼,接言道,“可是,这跟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呢?”
康泰亨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底不住地生了寒,虽在笑,可仔细去看,那笑意却丝毫未曾到达过他的眼底。
他好像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
几乎时刻都是如此疏懒慵倦的笑意,对什么都仿佛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可这一刻,他说要你死,第一感觉不是他在开玩笑,而是,你绝对无处可逃,并且活不了。
“我会查下去……沈知昼,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教过你,人不可以心软,也不能有软肋,也不能轻易背叛谁……你背叛了我……”康泰亨死死咬着牙说,“我会查清楚,那个女孩儿,到底是你的谁……”
砰——
他话还没说完,枪声一落,他的最后一口气就哽在了喉咙里。
再也没咽下去。
沈知昼看着他慢慢黯淡下去的眼神,突然觉得有趣至极。
这一次,他又没开枪。
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幢建筑物。
没人。
回望了一圈,建筑物上方,都没有人。
“……”
他眼神蓦地一沉,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康绥和康泰亨一前一后地都这么在他眼前死去。
他会不会是下一个?
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他有些烦躁,正准备打电话给程嘉树,一转头,看到了林槐和下午那个跟在他身边的红衣女人,就站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后面。
他心头陡然一惊。
那个女人手里有枪,她的胳膊直直向前伸出,枪口从他身下康泰亨,顺势向上,就对准了他。
他抬眼看过去,眯着冷眸,细细打量她。
女人一身如火般明艳热烈的裹身红裙,身形纤细袅娜,像是一樽神女的神像,伫立在那里。
她冷艳的目光飘过来,妆容精致而明艳,却隐隐地发散出,不可小觑的讯息来。
在林槐向马路对面的他走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