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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槐笑着,瞟向一旁脸色煞白的男人。
沈知昼咬紧了牙,依然用一双阴鸷的眼直盯着他。仿佛要用那凌厉凛冽的眼神,将他嚼碎了吞入肚子里。
林榣扬了扬眉,“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沈知昼万分厌恶针头穿刺入皮肤的感觉。
从小就是。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他感到厌恶了。
这一刻,他宁愿林槐一枪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也不想被如此折磨。
…
“快点——快点开——”
晚晚拍了拍车后座,催促着前头开车的阿阚,急得满头大汗。
“快到了!”
阿阚沿着个大长坡上去,开到了头,终于看到了林问江的那幢豪宅。
没等车停稳,晚晚就奔入了家门。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林榣半小时之前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让她赶紧去找林问江。
林榣在电话里并未多说,她正一头雾水之际,就接到了阿阚的电话。
阿阚问她有没有见到沈知昼,说沈知昼和虎仔一并消失了。正是疑惑之际,她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
回到家,林问江的书房亮着灯,然而人却不在。张嫂说,林问江一小时之前出去见客户了。
她颓颓地返回,阿阚问:“现在怎么办?找不到林先生……昼哥和虎仔恐怕……林槐早就想拿昼哥开刀了。”
说着,阿阚忿忿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懊悔地说:“早知道林槐今早叫虎仔去找他,我就一起跟着去了,最起码……”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
打来的是和他关系交好的一个林槐的手下,跟他报告了一个废弃仓库的位置,说林槐去了那里,说不定沈知昼和虎仔也在。
他挂掉电话,一转眼,就见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上车!”
…
去了趟仓库,满地的血迹,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晚晚急得眼泪纵横,阿阚载着她往市区赶时,她也终于打通了林榣的电话。
林榣说,沈知昼已经被送回家了。
她没听林榣说完,也怕林榣说到她不想听的事,立刻挂掉电话让阿阚带她去了沈知昼家里。
一路上,夜风拍合着她的脸。
泪如刀子一般刮过,涩涩生疼。
她边想边哭。
阿阚听说,林槐给虎仔和沈知昼注射了高浓度的冰…毒,虎仔本就受了很重的伤,直接被送往医院,沈知昼也被林榣送回了家。
她破门而入。
他家门没有关,大敞着,夜风流窜,哭嚎不止。
满屋黑沉,她好不容易摸到了灯光开关,奔上了楼。中途被楼梯绊了一跤,膝盖摔得生痛,好像有血流出,她也丝毫顾不上。
卧室内,男人虚弱地横躺在地板上,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揉皱了的纸一般,苍白异常。
他低头,死死咬住臂弯之间的一块儿肉
她顿觉双腿无力,双膝噗通砸在地上,来不及擦越发汹涌的眼泪,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旁。
“沈知昼——沈知昼——”
她很难很难,很难很难,拼尽了全力,才把他的牙齿和那块儿几乎要被咬掉了的肉分离开。
“你别咬了……你松口!”
他意识混沌之际,察觉到有个力道在一直拉拽着他,边还喊着:“沈知昼!你看看我……你别咬了……”
“沈知昼,你看看我,你说话啊——”
“你别咬了——你快点松开!!”
一瞬之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在伽卡。
他中了枪,深陷泥沼之中,浑身无力,意识混沌之际,也是她,一直拼了命地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他终于松了唇齿的力道,齿缝之间,有血腥味儿隐隐在流窜。
“晚晚,”他看着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来了啊。”
第53章 薄光(2)
沈知昼终于看清了; 眼前的人不是林槐,而是她。
女孩子巴掌大的小脸掠过阵阵青白; 脸色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她将唇死死地咬着,一如他刚才咬住自己那般; 仿佛承受着钻骨疼痛的人是她一样。
她心口阵阵发酸; 泪眼滂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滚下; 凄切地瞧着他,硬生生地唤他:
“沈知昼……”
“……”
他抻了抻嗓子; 声带像被什么掐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回应她。
她哽咽着,想说话,一开口; 却也是几近语无伦次; 抽泣了几下,好不容易能绷住情绪,轻声轻气地询问他:
“……疼吗?”
——疼?
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后脊背,额头; 全是涔涔冷汗。
像是做了个噩梦。
“还疼吗,肯定很疼吧?”
她胡乱地抹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抓过他被咬的血肉模糊的那条胳膊; 看到他臂弯处那一圈儿鲜红色的,还渗着血丝的齿痕,心口像被剜了一刀。
“你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她又气又急地责备他; 颤巍巍地,想伸手碰一碰,检查一下他伤口的深浅,却还是不敢,终究是怕弄痛了他,所以只得收回手。
“……”
他疲惫地阖眸,濡湿的眼睫覆盖住眼底的神色,整个人虚脱得仿佛褪了一层颜,黯淡了不少。
“很疼,是不是?是不是……很疼?一定很疼吧……伤口好深啊……”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想抬手,替她擦眼泪。
想哄一哄她。
她怎么又哭了?
他怎么那么没长进,从小到大,就总是惹她哭。
可自从她年岁渐长,就不若儿时那般好哄了。
他还能哄好她么?
像是想证明自己,他稍一抬胳膊,刚伸出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胳膊上的痛楚。
一种肌肤被撕扯而开的阵痛,代替那种有万千只小蚂蚁一般,在他的心肺和骨髓中抓挠的酥麻感,顿时汹汹而来。
他的胳膊仿佛中了一枪,又像是被打断了一样。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丝丝鲜明的血痕,也顺着牙齿磨吮过皮肤慢慢渗出。
那种万蚁钻心般的,酥痒,空虚,虚无缥缈的感觉,终于能够被切实的疼痛所取代。
他也终于能够,从虚脱的深渊里挣扎出来了。
可还是,好痛苦。
好累。
“我记得,你家有……药的吧?”
他意识恢复,眸色也透彻了一层,她的神经也舒缓了一些。
于是她站起身,要替他去找药,“我去找来,给你消消毒。”
他在她起身之际,突然一下拉住她的手腕。
“……”
他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拽紧了她。
“沈……”
她还未作反应,他便将她狠狠向下一拉。
双腿一虚,人跟着倾倒,栽在他的身上。
“你,你有伤……”
她怕弄痛他,压到他受伤的胳膊,不无挣扎。然而他却丝毫顾不上胳膊的痛楚,紧紧地,将她蜷在了怀中。
“别动……”
他沉沉阖着眸,眉心亦拢得很紧很紧,唇苍白得毫无血色,连唇上都是错综的,渗着血色的齿痕。
可见他一个人在这里挣扎了多久。
他一直是单打独斗,在深渊里独自挣扎。
她见他这副模样,不觉又湿了眼眶,便也不再挣扎了,侧躺在地,轻轻地,回抱住他。
突如其来拥住他的柔弱,让他得到了一刻的安心。
“让我抱一会儿吧,晚晚。”他嘶哑着声音,脆弱地恳求着。
人高马大的男人,这一刻,却如此的孱弱。
他仿佛是想把自己缩成小小地一团,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入她细嫩纤瘦的肩窝里,把自己揉入她柔软的怀中。
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安稳下来,享受平静罢了。
不再心惊胆战,不再如履薄冰。
他一直低低地沉吟,不住地恳求:“……就一会儿。”
她的臂弯环住他紧实的腰身,手轻轻拍在他脊背后方,一下一下地,轻柔地安抚着他。
生涩又笨拙,可显然起了作用,他很快舒缓下来。
她的手指掠过之处,能察觉到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寸寸肌肤都绷得僵硬。
如同他一直以此与外界对抗的铠甲。
她不由地想到了他身上错综的,大大小小的疤痕:枪伤,刀伤,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伤疤。
他终究是只是个肉身凡胎啊。
他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为林槐挡过子弹,可林槐是怎么对他的?
次次以身犯险,他都不害怕的吗?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他低沉灼/热的呼吸滚过她肌肤,渐渐地生出炙意,慢慢地,那如气如缕的炙意,忽得化作了湿凉的液体,渗过她的皮肤。
他哭了。
“晚晚。”
“……嗯。”
“我真的成了个坏人了。”
“……”
“我吸毒了。”
“……”
她拍他脊背的动作一顿,手在空中停了一瞬。
接着,又一次抚过他坚实的后背,恢复了刚才的节律,拍打安抚着他。
从小到现在,他一直是巍峨的,是高大的,是伟岸的。他头顶青天烈日,是未来的人民警察,铁骨铮铮,傲骨不屈。
小时候,他好像就是她的天。
她可以放心地依靠他,依赖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座大山会轰然坍塌在她面前。
他也是普通人啊。
也会痛,也会害怕,也会脆弱的啊。
她不自觉地泪流满面,拥住他:“那我们就去戒。”
“戒不掉呢?”他不无伤感地反问。
她答得痛快彻底:“戒得掉的。”
“万一呢?”
她继续铿锵地答:“没有万一。”
“……”
这一刻,他脆弱得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向极有主见的他,此时却一直在追问,追问那些他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
——哪有什么铁打的人。
只不过,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强,只是因为还没崩溃过罢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
“——沈知昼。”她沉声地打断他,此时,仿佛她才是那个素来喜欢教训她,板正他一言一行的人。
他们好像互换了位置,他反而是那个一直以来幼稚偏激得令人无奈的人。
她叹了口气,说:“你不会的。”
“……”
“不会戒不掉的,”她吸了吸鼻子,说,“我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戒掉。我们去戒毒中心……天一亮就去。”
他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
印象中,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
他不是个喜欢流泪的人。
也不是个,喜欢袒露脆弱的人。
应该是,他坚强起来,去保护她的啊。
他深深地喘气,仿佛是一夜之间,被那个刺入他身体里的针头抽干了所有清明的意识。
也差点儿,就变得不像他了。
“不许再说什么‘万一’了,你要好好活着,”她心痛地说,“会戒掉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他刚想说话,她挣开他一瞬,接着,柔软的小手就捧住了他的脸。
她的拇指在他干裂的、苍白的,咬出了丝丝血痕的唇上轻轻摩挲,强忍着几度要落下的泪,沉声地对他说:
“我也一直都相信你,我相信你做得到。”
“……”
“我也相信你,沈知昼,你不是坏人。不许说自己是坏人了……你只是身不由己,不怪你,是林槐……”
他愣怔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