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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德国,我才终于给自己搞到一个刻意堂堂正正活着的身份。但是我的国籍,不是中国了。”
“你看,你也杀了你养父。”杨浩仿佛得到了鼓励,“你看,有些人就是该死。”
“不一样的。”项绥摇摇头,“我当时只能伤害他才能保全我自己,但是你们可以把仇恨交给警察依法处理,犯不着搭上自己。就算今天没被警察抓,以后躲躲藏藏过日子,见着生人就像猫见老鼠一样,那种日子,你们会想要吗?还是想像我一样,甚至不能用自己真正的名字示人?我往后,都只会是项绥了。”
“你知道吗,那个警察,几次三番问过我同一个问题。”项绥缓缓启唇,自嘲笑了下,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他问我,说自己是中国人,为什么是德国国籍。”可是如果可以,谁会愿意自己挂着别国国籍。
“虽然我是正当防卫,但是也杀人了。总有一天,我是要为那条人命付出代价的。”项绥嗓音缥缈道,思绪也仿佛飘到很远很远。那条人命,有一天,她也是要给法律一个交代的。
“没人知道你杀人,你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
“但是我知道。”项绥盯着他,“杨浩,你杀了人,你也知道。你弟弟为了你背罪坐牢,你也知道。”
已经恢复冷静的杨浩倔强地和她对视,下巴微颤,似是在克制着什么。
“还有你爸爸。”她轻声说,“你爸爸,也知道。他不会想看到你们这样生活。这么疼爱自己孩子的爸爸,他会想看到你们抬头挺胸做人,然后有一天功成名就,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他在天上一低头,就能看到。”
眼眶迅速泛起一层雾气,杨浩再也克制不住,抱头悲恸嚎啕哭起来。压抑的丧父之痛、内心的煎熬、酸楚,在这一刻间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倾泻而出。
项绥静静看着他哭得像个小孩。其实在她眼里也是小孩,年纪比她小,比陆元小,比路莱小。
“杨浩,收手吧。”
“我已经回不去了。”杨浩低咽出声,嗓子仿佛卡着尘。
“天亮之后,带上那份录音去找那个警察吧。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要给他一个公道。至于那个丢了命的工头,”项绥顿了顿,说,“把事情原委全部说出来,然后找个好律师好好为你们辩护,争取从轻判决。如果你心疼你弟弟,选择自首,那就堂堂正正去把你弟弟换出来;如果决定让他坐牢,你代替他在外面好好生活,我也不会说什么。”
杨浩的啜泣慢慢停止。他抬起头,抹干脸上的泪痕,冷静地睨着项绥,嗓音还有一丝哭过的喑哑,“我凭什么相信你?”
项绥作势动了动,“我这不是还被你绑着吗?”
“你走吧。”她开口,平静地和他对视,“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如果祁嘉亦没有那么蠢的话,估计已经看到她早早就留在书房桌面的东西。虽然手机因为中途铃响被杨浩丢到了垃圾桶,但离这一片烂尾楼,可不算很远。她来时观察过了,这附近能作为作案场所的,没几处地方。真带人过来的话,搜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杨浩一听,登时又防备地从地上拣起了刀指着她,“你报了警?!”
“我只是对我这条命负责。”项绥不慌不乱注视他,说,“你走吧,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
杨浩警惕地盯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的面部表情审度她话的真假。
而项绥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面部表情。受伤的肩头不知什么开始流血了,肩膀的骨头锥心地疼,被椅子砸过的半边身体疼,脸上被刮了耳光疼,手腕脚腕被绳索牢牢地捆着也疼。整个头皮似乎都在渗冷汗,她的鬓角、额头已经被汗湿透了,面色发白,嘴唇也不见血色。
杨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犹疑着挪了脚,一步三回头戒慎地盯着项绥边吞吞往门外走。
几步后又回头,从衣服割下一块布料堵住项绥的嘴。
“我也要对我的命负责,至少要留到明天,所以委屈你一下。”他直起身,认真道,“项小姐,谢谢你跟我说这一番话,对未来,我好像突然就明朗了。”
“你的事情我不会跟第二个人说。但是项小姐,你养父是罪有应得,我希望你以后忘记那一切,好好生活。我突然也想好好活下去,给我爸看、看到他儿子过得好。”杨浩突然抽泣。他缓了缓,才平稳了情绪继续说,“但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在我心里,我爸和我弟最重要。”
“今天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他深深鞠了一躬,最后大踏步离开。
项绥眼睛眨了眨,一圈雾气,眉眼温和柔软。
和杨浩对峙的时候太耗心气神,神经放松下来,项绥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杨浩把头灯带走了,空旷的废弃房幽静、昏暗,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深一下浅一下。
想拖动凳子到门口去,身体一晃,就感觉整个脑袋头晕目眩。怕真晕了失去知觉会有意外情况,她定了定神,只好干坐着。
猜测项绥的手机已经被丢弃,按着定位显示的位置,祁嘉亦到红点的位置就给她的手机打电话,果然在旁边垃圾桶听到了铃声。
许扬已经带了人过来,祁嘉亦领着他们在这一带可能的地方一路查下去。
能藏住一个大活人还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不会是正常生活区,这么排除下来,范围便缩小不少。这么排查着,便到了烂尾楼那一片。烂尾楼旁边有一处待拆迁的房子,还有已经鲜少有人来的旧公园。
烂尾楼原本规划是新式居民楼,后来据说是地基有问题,项目便中断了,去年一直废置至今。因为去年这里还出过人命,更是显得有几分阴森,平常白天都不会有人靠近。
祁嘉亦抬头盯着那栋十几二十层高的楼,驻足几秒,将其他人安排去其他地方查看,自己和许扬则进了这栋楼。
许扬毕业没几年,年轻人,不怕鬼,但大晚上过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不免还是胆颤了一下。他跟在祁嘉亦身后,咽了咽口水让自己镇定下来。
“祁队,这栋楼一点亮光都没有,不会有人在吧。”
“你在楼下等着。”祁嘉亦说。
许扬一听,顿时挺直胸膛,压低声音为自己正名,“祁队,我不害怕。”
“那兵分两路。”祁嘉亦淡淡吩咐,“你从前面的楼梯上去,我从这儿上去,包抄。”
“小心。”他拍拍许扬肩膀,没等他回应便大踏步上楼。
许扬:“…………”
第16章
祁嘉亦警惕地沿着二楼扫视过去。今晚月光清浅,视线所及都是一片朦胧不清的黑。怕项绥真是被带到这儿,亮了光照会惊动对方,祁嘉亦没敢使用任何灯火,只能借着屋外透进的月色分辨屋内的景象。
高度警惕地放轻脚步一步步往那边挪,祁嘉亦忽然听到细微的刮擦声。耳尖微动,他从后腰掏出枪|支,戒慎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再往前的屋子里,屋中间,隐约中似有一道人影端坐。
祁嘉亦皱眉再盯,确认是一个人,似乎还是个女人。他将食指放进扳机护圈,握紧枪|支逐步靠近。
近到那人身侧,他将枪口怼准椅子上的人的太阳穴,那人缓缓转头。
“项绥?”看清座上的人,祁嘉亦怔了下。
项绥嘴巴被布堵着,看到是祁嘉亦,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许扬还在高度紧张地留意着路过的每一间屋的动静,便谨慎地留意着四周。再一往走廊抬眼,就见不远处祁嘉亦抱着个人过来。
许扬赶紧迎过去。
“怎么了祁队?找着了?”他边问边不自觉看一眼祁嘉亦怀里的人,项绥头歪向祁嘉亦胸口,散落的长发几乎将她的面容尽数遮掩。
“找着了。”祁嘉亦脚步不停,答,“受了伤,我先带去医院,你通知其他弟兄收队。”
“好。”许扬紧跟着祁嘉亦往外走,应下便赶紧掏手机。
…
这一觉并没有很长。天光乍现的时候,项绥悠悠转醒了。入目便是一片白,她盯着天花板数秒,思绪慢慢回转,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
她动了动想要支身坐起来,却忘了肩膀的伤,这么一用力,拉扯到肩部,不由得嘶了声。
“你肩膀轻微骨裂,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一道熟悉的磁性男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祁嘉亦望她一眼,拎着暖水壶进来,说,“应该是花盆掉下来的时候砸到的,拍了片,轻微骨裂,已经包扎过了。”
项绥淡淡嗯一声,微蹙着眉去触被椅子砸过的那半边身体。手臂和背部肩胛的位置又酸又痛,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儿。
“不用看了。”祁嘉亦拉过小椅子在病床前坐下,“给你检查过身体,应该是被重物击打过,有瘀伤,还有破皮的地方,都给你消毒上过药了。”
“……”项绥缓缓转头看他,“你检查的?”
祁嘉亦这才明白她眼里那警惕微冷的意味是什么意思,无奈抿唇,“如果是我,那也是形势所迫。”赶在项绥开口之前,又坦诚,“但是这次不是我,夜里有值班护士。”
项绥不自觉放下心。
躺着不动弹有点累,她用肩膀被骨裂的那边缓缓撑住身体想坐起来,祁嘉亦见状,出手扶她一把。
“既然你醒了,等上午我让同事来给你录口供。”他说,“对昨晚的事情,你把你知道的……”
“祁队长,”项绥打断他,缓声道,“我没打算追究。”
祁嘉亦眉心蹙起,不解地盯她,“什么意思?”
“追究的话,是要再生是非吗?”项绥敛眸,不在意地扬了下唇角,“且不说我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人家也没有伤及我性命,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算了。”
祁嘉亦不明白项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按照他的推断,项绥会来他家,除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其实还想引出在暗处的人,所以才会每天带着他走人烟稀少的地方固定线路给对方可趁之机,也预防自己会落单,早有准备给他留下线索让他营救。这足以说明,她当时并没有要纵容对方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想法。为什么被掳走之后,就仿佛像变了个人?
祁嘉亦狐疑探究地注视着项绥的脸,努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半晌,他沉声开口,“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
“那给我一个不追究的理由。”
“……”项绥觉得有些可笑,“祁队长,这是我自己的事,追不追究,好像都不需要跟你解释,说服你同意吧。”
祁嘉亦被她一噎,面色顿时不好看了。
两人谁都不说话,无声地僵持着,气氛有些凝固。
久到最后,祁嘉亦也懒得跟她较劲,“确实不需要跟我解释。既然你执意不追究,那你决定就好。”
“但是有件事我很疑惑。”他看着项绥,“我感觉得到你很不喜欢我,既然这样,昨晚花盆砸下的时候,为什么要推开我?我出事,你应该很开心才对。”她肩膀骨裂,说到底是因为救他。
没想到祁嘉亦会问起这个。项绥微顿,眸底有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又释然,思绪恢复清明。
“这个啊。”她嗓音幽远,“你就当我,鬼迷心窍了吧。”或许也是真鬼迷心窍了,不然,她应该盼着他出事才对,又怎么会在电光火石之间毫不犹豫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