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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们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永远被困在那个大山坳里,一直帮你们隐瞒着行踪。其实你没答应要带我走的时候,我没敢对你们抱有这种幻想,但是你给我承诺了。我说过吧,你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想去相信你,那时候应该也是被你迷惑了吧,虽然知道如果反被你们将一军我会死的很惨,但还是义无反顾去相信了。”项绥嘘一口气,眼神有点放空,神思似乎被剥离,“我对你们是掏心掏肺的好啊,我自己还身陷囹圄,但是却不想看到你们遭遇和我一样的事情。我把你们藏在那个茅草屋里,每天偷偷给你带草药,省下我的那份午饭晚饭偷偷带去给你们。”
“一起的时候,你不是摸到过我后背上的一块疤吗?那是被我养父用铲子砸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项绥的语气始终淡然,“吃的都省下来留给你们了,没力气干农活,唐大山不满,抄起铲子就打过来了。伤口没得到处理,后来逃走的时候泡在水里化脓,也很久没得到处理,之后便形成了那样一块丑陋的疤痕。”
“你看,我对你们挺好的不是么。”项绥自嘲笑,“所以我以为你们不会丢下我,至少在靳自南犹豫,苏一沁明显不愿掺和我的事情的时候,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毕竟那时候,他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坚定不移要带她走的人。
“但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是怕带上我一起走,被村民发现的时候,他们会更责难于你们不放过你们吗?所以走前费尽心思给唐大山留纸条通风报信让他在约定的当天晚上去堵我?”唐大山识字不多,但也是石岭坑里少数几个识字的人之一,“唐果要跟男人跑”几个字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唐大山把纸条丟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真的明白过来,她被放弃了。祁嘉亦他们放弃了她。
“你知道我到那屋里看到唐大山的时候,我心跳都要停止了吗?”一直平静的项绥双眼盯着他,终于红了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死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就算不是你亲手做的,你怎么可以容许他们这样做?!”
她在那的四年一直有偷偷去认路。那个大山坳像迷宫一样,她指南针地图什么都没有,唐大山他们对她还很警惕,她也怕她的心思被发现,一直很隐蔽。但也因为束手束脚,她是后来大半年才大致将环境摸清楚一点。其实如果祁嘉亦他们那个时候没出现,她也在计划逃跑了。她虽然因为营养不良面色蜡黄,发育不良,但也慢慢会到大姑娘的年纪了,待在那里她害怕。最多就是晚大半年而已,她也要背水一战了。她才十二岁,力气还太小,既然已经有计划雏形,她要多吃一点长身体,才能有体力彻底逃出去。
但是因为祁嘉亦,她的一切计划都乱了。
第37章
项绥闭眼,平缓呼吸。
“你信誓旦旦说要带我出去,报警,找到我亲生爸妈,这些话仿佛给我注了强心剂,也是我在那个山坳里唯一的美梦。我以为,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我能一直隐忍四年,不过是因为唐大山他们虽然对我动则打骂,但至少没对我动歪心思,没让村里不怀好意的男人侮辱过我。”
“但是因为你们的缘故,害我差点被禽兽不如的唐大山玷污,成了直接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刚刚被带到那大山坳去的无边恐惧似乎都不足以和那种得到希望后重新被打回地狱,甚至更深的地狱比拟,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绝望,是你们带给我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也不知道那样丢下我离开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经历一点内心的挣扎,对我有没有一点愧疚,反正,我砸死了唐大山,因为杀了人,逃出来也不敢和亲生父母相认。从那天起,我不再是唐果,也回不去我以前的身份了。”项绥说,“后来那些日子怎么过来的,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又好像刻骨铭心。”
好几次差点死掉吧,但她还想在死前得到一个解释。不是丢下她的解释,而是不会带走她,却又要诚挚地给她希望,最后将她丢在绝望中的解释。
“你也不要因为三个人里我好像最恨你而感到不公。我确实最恨你,因为你给了我美梦,又亲手把它摧毁。你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那种认真对一个人期待过却又落空反被推向地狱的心情,你永远也不会懂。”
“我从来不对你说谢谢,不对你说对不起。谢谢和对不起,都是你要对我说的才对。谢谢我没有对你恨之入骨,每次要找你麻烦都狠不下心把你拽到人生低潮。对不起我,那时说好要带我离开,最后却把我丢下一个人承受那些可怕和绝望。”
“这些年来,你似乎已经忘了这些事,心安理得地过得很好。”项绥面色怅然,“真羡慕。”如果她也能这么洒脱忘记不想记得的,她后来不至于画地为牢为难自己这么些年。
祁嘉亦仿佛是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薄唇死死抿着,满眼压抑着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眉心紧紧拧住,面色发白。
项绥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这些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段过去了。说开的这一刻,她发现,她已经不是那时候在茅草屋里发现祁嘉亦不见了反而是唐大山在那儿时惊吓得心脏抽搐到哭不出声的小女孩了,曾经那些很难过的事,她如今可以说出来了,没有歇斯底里。
“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曾经砸死过人,不知道我们之间是真的有过这么深刻的恩怨。”项绥眼睛淡淡瞥向窗外,“也不要因为你是刑警的身份,懊恼你孩子的妈妈是个杀人犯。如果那时候不是我砸死唐大山,真被侵犯到的话,我死也要把你们拖下地狱的。你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得庆幸孩子的妈妈那个时候杀了人。”
孩子生下来后,她会让孩子跟她一起留在美国。有一天她自首了,会让陆元他们照顾他。他们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对面的祁嘉亦仿佛被点了穴,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胸膛剧烈起伏,胸口有什么情绪要爆发。心乱如麻,大脑也很乱很乱,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不敢去相信。他好像没经历过项绥口中的这些事,但是靳自南的名字从项绥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他跟靳自南提起唐果的名字时靳自南不自然的反应。
靳自南认识唐果。这世上不会有很多个祁嘉亦,刚好是被项绥记恨的名字,又是靳自南的朋友。
“……”
“如果祁队长曾经对不起一个人,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祁队长不觉得,这才是更让人憎恨的吗?”
“就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吧,知道也装作不知道。这也是,我能给你最大的宽容。”
“……”
祁嘉亦心脏一阵收缩。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他脑子里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印象,也不知道他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他能明确的是,项绥口中的一切,是压垮他们之间可能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曾经因为相信他而跌入深渊,导致她差点被唐大山侵犯,经历后来那些年在她原本计划以外的不幸,甚至几度差点丧命,那在她重新站起来后,在知道他其实根本不记得那些事情后,她该是何等的绝望,又怎么会对他重新付诸信任把下半生交给他。
他一句话不说,项绥也没想一定要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
什么都不说最好,她不想要他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也不想听他解释为什么他会忘记这一切。从榆临市离开后设想的结局是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如今这样,于她而言,好像她以后会放下一点。
祁嘉亦如果还有点良知的话,只怕往后很长时间都要活在对她的愧疚里了。
真好,她这十四年来的耿耿于怀,或许还能有这样的分量。
“你想知道的为什么,我给你了。”她想知道的为什么,她就不要了。项绥面色冷淡望着他,轻声启唇,“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会想要跟我结婚吗?还会觉得我们能结婚吗?”
项绥走了,祁嘉亦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桌上他为项绥点的菜品已经凉了,他给项绥带的东西也被她留了下来。祁嘉亦望着,眉角狠狠一抽,眼眶有点涨。他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靳自南不知道祁嘉亦什么事找他找得这么急,在电话里里都能听到车子擦过空气的呼啸,声音还格外严肃冷硬。
不敢轻怠,睡意一下全没的他赶紧起床洗漱换衣服。
祁嘉亦找到他家的时候,他刚收拾好到楼下客厅。
看祁嘉亦面色似乎隐忍着什么,一双眸子黑沉,靳自南心里一个咯噔,顿时就不安起来。他从没见过祁嘉亦这副模样。
大脑飞速搜索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靳自南已经先如往常一般没个正形笑着迎上去,“祁队长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不会是又要找我喝酒的吧?”
祁嘉亦拿开他搭在他肩上的手,嗓音沉冷,“我有事情要问你。”
靳自南:“……”看这表情不是小事了。
心里惴惴的,靳自南还是给祁嘉亦倒了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你要冷静。”他把水推到祁嘉亦面前,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看着他的脸色,“大事小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啊祁队长,你为难我没用。”
祁嘉亦没回应他的插科打诨,凉凉盯着他,开门见山,“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唐果的事?”
靳自南一怔,霎时惊愕地望向他。反应过来,又心虚地躲闪开目光,干笑,“什么唐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项绥就是当年的唐果。”祁嘉亦分毫不受他的反应影响,“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靳自南手一个不稳,水杯一歪,桌面撒湿一大片。他缓过神来,手忙脚乱抽纸巾擦桌子。
他心里慌乱无比。所以第一次见面,项绥就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眼里还有他们看不懂的情绪,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认出了他们?
当年那个面黄肌瘦肤色黢黑的唐果,是如今肤白貌美气质高冷的项绥?
祁嘉亦凝着桌面那滩水,视线上移,望向靳自南,“你知道项绥对我来说是什么人吗?”
“我喜欢的人。”没等靳自南给出反应,祁嘉亦自顾自说,“我孩子的妈妈。”
靳自南抬头。
祁嘉亦一字一句:“她怀孕了,我的孩子。”
靳自南错愕地瞪大了双眼,连桌面的水滴到地板也顾不上擦,就那么一眨不眨盯着祁嘉亦。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印象?”祁嘉亦双眸锐利,“靳自南,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你就一一告诉我。”
靳自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年的事情,于谁来说都是无法启齿的不可提。人性中最丑陋不堪的自私、以德报怨,全部发生在如今光鲜亮丽的他们身上。那丑陋不堪的一面,他羞于让好兄弟看到,甚至自己也不敢回想。这么些年,他很偶尔会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在约定时间到那茅草屋里等他们很久很久,不知道她后来逃出那个山坳没有,不知道她后来过得怎么样。也会想,当年他们要是把她一起带走,他会不会能过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