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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满南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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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参观遗迹”的讲述太过于诛心,让陈知遇忍不住的心脏一跳。

    他低头去看她。

    她自己大约没发现——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将落未落的朦胧水雾。

 第8章 (08)红房

    有好多话,藏在心底,专等一个人。

    ——废名

    

    放寒假前一阵,苏南被陈知遇指挥得团团转。

    周四,教室。

    《传播学思潮》最后一次课,全班同学做结课题报。作为课代表的苏南伏案记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只手臂伸过来,把杯子搁在她面前,在她抬头看时,眼里立即染上点促狭的笑意,“帮我倒杯热水。”

    周五,办公室。

    苏南到时陈知遇正在抽烟,没穿着他那板正的西装,只一件套头针织衫,松垮垮套在身上,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然而大敞的窗户正呼呼往里灌冷气。也不知道他是冷还是热。

    苏南惯常坐在自己常做的小沙发上,偶尔抬头,办公桌后那双眼睛盯着笔记本屏幕,双眉紧蹙,似在阅读什么了不得的国际新闻,或是审阅某个倒霉学生的期末作业。

    “陈老师,我能从您柜子里拿本书吗?有个地方需要确认。”

    “自己拿。”

    苏南起身,开书柜门,顺道往陈知遇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瞥了一眼——

    某知名民工漫画,最新话。

    苏南:”……“

    周六,办公室。

    寒潮来袭,旦城一夕之间冷成冰窖。

    苏南裹了层羽绒服到院办,门开着,却没有人。

    坐下做了会儿事,听见脚步声,抬头先看见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

    来人随手将花往她面前的茶几上一扔,“拿去晒干泡茶喝——吃了也行。”

    漂亮的玻璃纸颤了两下,花瓣上露珠摇摇欲坠。

    “谁送您的?”

    “不知道。”

    苏南:“……”

    他已在椅上坐好,两条腿交叠搭在办公桌上,懒散靠着椅背,“盯着我看做什么?我二十年前就对这种把戏免疫了。”

    苏南低头,有点儿嫌弃似的把花往旁边一推。

    “二十年前……你是不是还在幼儿园里玩泥巴呢?”

    “我没上过幼儿园……”苏南小声反驳,“……直接念小学了。”

    “哦,那就是在居委会里玩泥巴。”

    周日,办公室。

    照例一束花丢在茶几上,照例还是玫瑰。

    他一扯领带,啧啧一叹:“你说俗套不俗套。”

    “您……没打听谁送的?”

    “怎么,打听出来了还请他吃顿饭?”

    苏南翻来覆去地帮他检查一遍,连个小卡片都没有,“兴许……是哪个女生送您的。”

    “你们现在这些学生不得了,老师的主意也敢打。”

    “……可能只是单纯仰慕您。”

    “给我打钱,多实在。”

    “你不缺钱。”

    “我也不缺花。”陈知遇瞥她,“昨天那束你怎么处理了?”

    “……抱回去了。”沿路被人注目,到宿舍了还被室友一通盘问。

    “那接着抱回去。搁我这儿占地方。”

    苏南小声:“我们宿舍还没您办公室大呢。”

    三次随堂一次期末,所有成绩登记完毕,已到中午。

    苏南把成绩单发到陈知遇邮箱,稍稍一合笔记本盖子,“陈老师,统完了。”

    “嗯。”陈知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请你吃饭。”

    “不用……”

    “我明天回崇城了。”

    苏南默不作声开始收拾电脑包。

    走到门口,前面身影一顿,转头提醒她:“花。”

    苏南抱着花,上了陈知遇的车。

    仔细品品,总觉女学生私下单独跟男老师吃饭,距离暧昧差点儿,距离坦荡也差点儿,说不清道不明,像个饵,勾着她漫天胡想。

    上车时拘谨犹疑,饭却吃得心无杂念,若不是餐桌上有两道肉食,简直和坐地参禅一样肃穆庄严,让苏南都不禁开始自我谴责,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如露如电,梦幻泡影。

    阿弥陀佛。

    寒潮未散,稀薄日光下,几株老树被冷寒风刮得摇摇欲断,地上一地的枯枝落叶。

    陈知遇立在车门口,没上车,“不送你,能自己回去吗?”

    想也没想,“能。”

    送回去,送到宿舍楼下,就不妥了。

    陈知遇左臂撑着车身,隔了一步的距离,低头看她:“这学期谢谢你。”

    “……我应该做的。”

    声音里混了点儿笑,不大能分辨确切含义,“……那行,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也祝您新年快乐。”

    他站着没动,似还有话要说。

    抬眼,却只对上一道极深的目光。

    “……还有事吗,陈老师?”

    “花,你忘了。”他拉开车门,把那束主人拒收的倒霉催的玫瑰拎出来,往她怀里一塞。

    浓郁的香,荡了满怀。

    殷红饱满,衬得她白净的皮肤上也多了抹艳色。

    她缓慢眨了一下眼,手臂将花搂住了。

    陈知遇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挂挡,发动车子。

    后视镜里,抱花的傻学生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鲜红的小点儿。

    ***

    从窗户望出去,目光越过七折八弯道的幽深巷子,越过水泥洋灰成片乱搭的低矮建筑,越过被来往车辙碾成稀烂的雪地,靠近河流的对面,有三栋小小的红房子,拔地而起。

    苏南近一年没回槭城了,小城一天一个样,那三栋红房子,就是她不在时突然出现的陌生的“惊喜”。

    一声啼哭,把思绪拉回到姐姐苏静自大早上开始就没断的连声唠叨中,“……我即使知道那个女人的工作单位又有什么办法?宁宁他不会要,离婚之后他每个月只用付一点点抚养费,都不够宁宁买尿片……我也不想这样……”一边说,一边麻利扯下婴儿屁股上垫的纸尿裤,“……卫生纸,递过来。”接过卫生纸,扯了两截,给婴儿擦了擦屁股,拍了点儿痱子粉,又垫上个新的,再一层一层往上套裤子。

    婴儿张着两臂,想爬,被她拽回来,瘪了瘪嘴要哭,一个奶嘴一下塞进了嘴里。婴儿嗝了一下,抓住奶瓶,大口吮吸起来。

    玻璃窗上,不知道什么爬来一只蛾子,灰扑扑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巨大的泥点儿。

    “我反正是想通了,为什么要离婚?离婚就是便宜了那个贱人,我如果不搬出去,他能拿我怎么样?宁宁还没满周岁呢……”

    “……你别跟妈说,妈思虑多,回头又要胡思乱想不得安生。我已经这样了,就只盼望妈跟宁宁好好的……”

    “你好好念书,别学我……”

    一上午,苏南几乎没有插上话。

    似听非听,多半时间用来观察那红房子和泥点子。

    苏静好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把脏衣服往桶里一扔,“你先坐会儿,我去洗衣服,帮忙看一下宁宁。”

    “姐,”苏南抬头一指,“……那房子是做什么的?”

    “哦,名人展览馆。你不在时建的,妈喜欢往那儿去纳凉。你没去过?可以去看看。”

    年初刚刚批准获建的槭城文化名人作品展览馆,上个月刚刚开馆,本地人赶过第一次热闹之后,便门可罗雀,只有小青年们偶尔过去拍拍婚纱照。

    展览馆门口,贴着一张告示,农历腊月二十六至正月初七闭馆。

    今天腊月二十,初中高中的小崽们还没放假。

    展览馆免费,凭身份证取票。

    苏南捏着一张薄薄的号码纸,走进红房子里。

    槭城弹丸之地,搜刮一圈也就那么几个“名人”,捐资助学的华侨都给拉上凑数,堪堪凑齐了三个展厅。展览的作品更是磕碜寒酸,连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出来的“老干部诗歌”,也糊裱装订,高悬展柜。

    逛到西厅,苏南自觉无聊,正要离开,余光里瞥见玻璃罩子下面一尊洁白的建筑模型,立即停下脚步。

    往前一步,低头看模型的介绍——

    s大学美术馆,设计者:周观渊,杨洛,陈知遇。

    ***

    离开红房子,苏南顺道去超市帮苏静买了瓶新的洗洁精。

    天冷,路上行人匆匆,除了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熊孩子,哄笑着往人车轮胎底下扔炮仗。

    苏南从小怕这个,拉上了羽绒服拉链,匆匆绕道而行。

    到巷口,一辆熟悉的轿车陡然闯入视野之中。

    一愣,拉下围巾,眯眼细看,崇a的牌照。

    苏南磨蹭了一会儿,才缓步走过去,还没到跟前,车窗已经打开,近半个多月没见的陈知遇探出头来,不无惊讶:“苏南。”

    “陈老师。”

    陈知遇目光往她手里扫了一眼,“你住附近?”

    “嗯……”

    车门拉开,陈知遇迈下车,干净锃亮的皮鞋往地上一踩,霎时沾上点儿泥水。

    怀揣着刚刚窥知的巨大秘密,苏南没敢看他,“您来……来槭城看枫树吗?枫叶早落了……”

    “不是,过来送点材料。”

    他说“材料“两字时,她心脏莫名的,跟着咯噔了一下。

    下一秒,便听陈知遇问道:“你知道名人作品展览馆在哪儿吗?”

    苏南手好像有点儿冻僵了,不听使唤。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指,指了指不远处,“那儿,三栋红房子,很显眼。”

    陈知遇笑一声,“谢了。十几年没来过,槭城变化太大,路不好找了。”

    “您过去吧,我……我姐姐等着用洗洁精……”

    话没说完,忽听见巷子里骤然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抬头一看,巷子那头,等着用洗洁精的姐姐,正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以极其粗暴的姿势互相拉扯着……

 第9章 (09)秘密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鲁迅

    苏静一瞅见苏南,像是遇见救星,抬高嗓门:“苏南!苏南你劝劝你姐夫!都快过年了啊!哪有过年,过年还往别人家跑的……”

    男人一把搡开苏静,“房子给你住了,钱给你留了!你他妈还闹!闹个鸡巴!”

    苏南怔然,窘然,紧接着思绪就像那已被践踏殆尽的雪地,无序斑驳之中,一片残余的空白。

    “苏南!”苏静又扑上去,紧缠着那男人不放,“苏南!你帮忙劝劝你姐夫啊!都要过年了!”

    喉咙里烧了块炭,发不出声,她恨不能失语,或者就地蒸发。

    塑料袋给寒风吹得哗啦作响,前进一步,却是拉住了苏静手臂,“姐……算了吧。”

    “算了?!我凭什么算了!这是他家啊,还有宁宁,宁宁是他女儿……”她忽然撑不住一般,喉咙呜咽出声,粗糙泛红的手指,却仍然死扣着男人的衣袖,“你不能走,你要是刚往那个贱人那儿去一步,我就……”她目光逡巡,落在巷口那辆虽有多年,外表仍然锃亮的轿车上,“……一头撞死在车上!”

    苏南被苏静骂过冷心冷肺,在她无数次劝说她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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