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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几许很少听到他这么哑的嗓音,宛如漏风的易拉罐,吹出呜呜咽咽的小号,可是低沉疲惫,毫无生机地坠落西风中。
“我所以有今日,辉煌,堕落,功成名就,一蹶不振,这些与迟几许毫无关系,都是拜母亲你所赐。”
“我忘了怎么去爱一个人,忘了怎么去抚平伤痛,这些都是母亲你带给我的。”
“何必牵连别人呢……”
病房里静得可怕。
迟几许靠着墙头,皱眉。她听不懂这两母子的谈话,似乎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知道自己不该留下来听人家的壁角,只是关于她的——听听也无妨吧。
“不管怎么样,我不喜欢她。”
听到林女士这么一说,迟几许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她有求过林女士喜欢?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您喜欢与否都不重要了,”慕则止做不了太多表情,会扯到伤肉,所以只能沉静地躺在床上,眼眸宛如深渊的漆黑黯淡,“她已经不是您的儿媳妇了。”
林女士皱眉,“你明明是对她旧情难忘。”
门后,迟几许手一抖,塑料袋发出极低极细的一缕沙沙声,她诧异地险些露出马脚。
好在里边的人似乎正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
“也不是旧情难忘。”
迟几许垂眸要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动人的声音——
“是我没有一刻不爱她。”
门外,迟几许丢盔弃甲而逃。
不该回来的,为什么听见他的告白?迟几许捂着胸口想。
慕则止,他竟然说他爱她……
抱歉她从没有体味到他所谓的“爱”,哪怕只有一点半点,她又何至于这么回头不顾,斩断后路地与他离婚……靠近他,她已将满腔勇气挥霍殆尽。
他爱她,真的爱吗?
这么多年了,她们彼此各安天命,在各自的角落里尝着成熟的果,有些字眼,已耻于言说。
没想到这个字会先从他这里说出来。
迟几许把顾期买回来的红提和香蕉放到楼下,让慕则止公司里的人帮忙拿上去。
跟着逃之夭夭。
这一晚,迟几许自己没有跳回jj更新,眼巴巴守着大神,结果扑了个空。猫神留了一条请假便签,最近不会更文,便杳无神踪。
来不及失落,没过几日,迟几许就明白顾期所谓的“死猪不怕滚水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20。第二十章
星巴克的装饰一向考究,有情调; 但对于迟几许而言; 这种天价的咖啡不是她能随心所欲地光顾的。
秦觐看出她的拘谨; 低笑; “我可以开始说话了吗?”
被一眼看穿的尴尬让迟几许扯了下粉唇; “可以。”
暖黄的墙壁宛如扑了一层椒子,温暖明丽的色调; 又毫不扎眼; 迟几许忍不住多看了眼橱窗外,那一件件摆得精细不紊的手工艺品。
“我听说; 你把设计的主权; 推给明思了。”
迟几许并不惊讶,被约出来喝咖啡; 秦觐说是正事; 那工作上唯一的交集; 大概也就是迟几许拂了他的好意; 擅作主张; 不愿冒头。
秦觐疑惑; “这是个好机会,我以为; 你会很愿意把握住。”
“还是很多谢主编的好意。”马克杯透出一股熟悉的余温,被她的指尖笼在修长的罗网之中; 迟几许淡笑; “一次机会; 每个人都想把握住,如果我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赢了明思,她肯定更失落。”
秦觐不可置否,“但是我知道,你有才华。”
从第一面见到迟几许,这个认知便笃定地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
“有吗?”迟几许失笑,“感谢秦大主编的抬举啦,我自己都没发觉。”
对坐的秦觐淡而化之地一叹,“我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迟几许姑妄听着,“嗯。”
秦觐抬起清润的双眸,微微侧目,细腻而柔软的眼波,看起来温如朗玉。他将一叠文件取出来放到她的眼前,“下礼拜我将会去米兰参加一个展览秀,随行有两个名额,非常有限,与我一道参与交流的是巴黎的卡尔大师,他年事已高,有意收一个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迟几许故作懵懂,“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文件稿上条约分明,罗列纷纷,秦觐低眼一掠,波澜不惊地浅笑,“几许,卡尔很欣赏你。这是你的优势。”
她颦眉,“他怎么会认识我?”
相反,卡尔才是矗于时尚之巅,屹立多年而不倒的灵魂设计师,才是迟几许敬仰的,不能不知道的存在。
答案很显而易见,她的设计稿也许被秦觐拿给卡尔看了。
秦觐在这一行的地位不可小觑,但远远不到能与卡尔自荐下属的熟稔地步,也许还动用了秦家或者别的什么……
迟几许眸光微沉。
“几许,”秦觐似乎没有愧疚意,温柔而执拗地看着她,“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如果成为卡尔的弟子,你甚至可以留在佛罗伦萨进修。”
这对于别人而言,的确是一次可望而不可即的机会。
迟几许扣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僵住,她不愿相信眼前和她说这话的人会是秦觐,他难道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被魅色的人传成什么模样了,可是他现在却要她就这么陪他一道去意大利,去米兰,去佛罗伦萨……
“抱歉我不能。”
她起身欲走,秦觐抓住了她的双手,迟几许一怔,对方眼波缱绻地凝视她,“几许,你和慕则止离婚了,是因为真的忘了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怔忡着,目光沿着被拽住的手腕流向秦觐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秀雅英隽,一丝不苟的装束,那么绅士的不携欲。念的眸,足以让人放下戒备,可是现在强势抓着她的也是他。
“几许,这里有你眷顾的什么呢?”
和家里人老死不相来往,和慕则止离婚,她几乎一无牵绊,迟几许很冷,也很清明,她总是旁观着别人的故事,身与心都懒得参与其中,所以她在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眷恋。果然,秦觐才是最了解她的。
迟几许垂下浓密的睫羽,忽地抽开手,“秦觐,那些巧克力和花,都是你送的?”
一年以前,她主动找慕则止结婚,理由太多了,现在她也说不出太多,终归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冠冕堂皇,可是其中有一个,她还铭记。
那就是,秦觐迫得太紧了,他几句似是而非的戏谑,已经越过了朋友这条界限。
迟几许没想过和秦觐在一起,除了现实的考量,不愿面对他那庞大的根深蒂固的秦氏帝国,还有,她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喜欢他,喜欢他本人。
即便是不计名利、地位,忽略凡此种种,她也没有考虑过对秦觐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后来关系淡了,他退居朋友这个位置,她就天真地以为,也许秦觐身在此地,动心容易,真心却难,对她不过是一时怜悯,或者与老友玩的一个促狭。
今日看来,也许是她至始至终都被蒙于鼓中。
对方果然承认,“是我。”
见迟几许要挣脱,秦觐收手,“几许,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青年微垂着精致,线条柔和的下颌,矜贵优雅,那语调有点低回而徘徊,犹豫着,不确定什么,迟几许不动声色地抽开手。
“我……”她道歉,“对不起。”
迟几许抓着椅背靠着的红色单肩包,提着匆匆迈出了星巴克的大门。
午后,湖水潋滟着三分云情雨意,澹澹生烟。
迟几许推着单车,回到宿舍,心里轻微烦乱,因为秦觐所有心事都被搅翻一团。
楼下看到元琴正和树荫底下的男友吻别,她背过身绕过花圃,但是没有多久,元琴忽然跟了上来,“几许。”
“嗯?”迟几许把车锁入车库里,拍了拍掬了一把泥灰的手。
“今天来了一个人,找你的。”元琴把手里的塑料袋拿给她,“这是他买的瓜果。”
“来的是谁?”
元琴摇头,“他没撂下名字,不过看模样是慕则止的朋友。”
应该是顾期。
迟几许现在对金牌助理人的印象感不大好,皱了皱眉,元琴神色迟疑,还是告诉她,“我男朋友,炒股几年了,他说,最近镜目的情况很乱……”
迟几许没有硬气到反驳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想到受伤在床的慕则止,无法出现在人前,也许正遭到趁火打劫。
说到底,镜目也不在他的名下,他的上头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ceo,如果企业元老群起而攻之,腹背受敌之下,也许慕则止会成为一颗弃子。这也是迟几许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也许别人的窃窃私语,让她不留神听了一二。
见到迟几许皱眉,元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无忧心,“虽然他当年退学了,但大家毕竟都是同学一场,他现在刚受了伤,镜目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
“我知道。”
元琴摇头,“不,你不知道。”
有什么事是迟几许不知道的,她挑眉,元琴握住她的手,“几许,慕则止得过抑郁症的事,他们告诉了你没有?”
那一瞬间,迟几许险些以为自己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慕则止与抑郁症,怎么可能呢?
他慕则止,他曾行走在阳光下,飞扬意气,也曾经江海罢清光,踽踽翩然,独行于世,她喜欢他……
每一种模样,她都刻在心底,像盛放心事的许愿瓶,以为看不到就不存在。但他安放了她的整场花事,他破了壁,流出血,她才发觉,原来她也会心疼。
胸口的一线被人凌厉地扯断,她呼吸不稳地反攥住元琴的手,“说清楚。”
元琴被她的模样吓到,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也是听上次姜和他们偶然提及的,离开大学那一段时间,慕则止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其他的我就不太知道了。”
迟几许放开元琴,她还能保持理智和镇定,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慕则止…
他出过什么事,会得那么可怕的病?
她想起自己摔伤手腕的那晚,顾期开着车出来给慕则止买药,是说过,有个人患有抑郁症。
可是,迟几许完全没有发觉,除了知道他惯性失眠,就连这一点也是后来从顾期这儿得到的消息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他的病复发了?
“几许。”
元琴下意识碰了碰她的手臂。
迟几许抿着胭脂红的两瓣唇,扯着一丝难看的微笑,“我先上去了。谢谢你。”
她是一个外行,只能通过微博和一些公知的网络平台查看股市的消息,但字语寥寥,迟几许放弃了。
她翻出微信,加了慕则止之后,她好像从未和他聊过天,咬咬唇,她飞快地摁下一行字——
你还好吗?
退回主页等消息,下一行毗邻的正好是猫神。
聊天信息还停留在一个昵称上:许许。
慕则止从来没有那么唤过她,低沉的,婉转的,抑或的悠扬的,宛如旋律的,如果是他的声音,那会是怎样的动听?
没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了太久,已经过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回音。
她抱着乱糟糟的心事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