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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挥挥手转身走了,红色高跟鞋优雅地踩过小区路面的落叶和积水。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像是法国文艺电影中的慢镜头,让人错觉稍不留神就会掉入汹涌的流年,转眼大家都垂垂老矣。
快下班时小乔找上我,她一脸神秘地将我拉到了小会议室并锁上门,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一阵子。
“要表白赶紧,我跟附近大学生还约了场篮球。”我催道。
“别扯,这次是正经事。”她一反常态地严肃,“我想跟你谈谈小歪,你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
“你说的是哪方面?”我不解。
“算了我不绕弯了。上星期芳姐抽屉里的现金少了两万块,肯定是公司里的人做的。她让我私底下查一下,我记得丢钱那天小歪最后下班。”
“你什么时候当起私家侦探了,我跟林森还有秦大义一直睡公司,为什么你不怀疑我们。”
“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谢谢你的相信啊,但无凭无据怀疑小歪不好吧。”
“不是,重点不在这,而是……昨天下班我偷偷去小歪的办公桌上翻了一下,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你猜我看到什么……”
小乔故弄玄虚的话没来得及讲完我手机响了,接过时我不小心摁了免提。打来电话的是苏荷,其实在接电话时我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下一秒会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喊。
“卫寻!快来,快过来!林森出事了……”
林森?出事呢?等等,为什么是林森……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天下午确实没来公司,说是请假给老家亲戚买点土特产寄回去,为什么他会跟苏荷在一起?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声音也开始抖。
“林森……要死了……”
小乔“唰”的一声冲出了办公室。
我迅速追出去,顾不上跟任何人解释,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电话里苏荷还在哭,她是真慌了,话都说不连贯了,声音直哆嗦。我对着电话大吼:“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们人在哪,把舌头给我拉直了说话!”
“文、文庙……”
“叫救护车啊!”
“叫了,一直没来……”
“坐好!”小乔狠踩一脚油门,我整个人都往后一掀,手机滚落到后座。
文庙是星城非常有名的一个菩萨庙,专门给市民们求神拜佛,勉强也算个小景点。但如果不是节假日平时这几乎没人。文庙离公司很近,如果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话驱车五分钟差不多就可以赶到。眼下我们确实没打算遵守,我第一次看小乔把车开得这么野。两旁的街景疯狂地从我的眼角拉过,整个世界都像是摁下快进键。我心急如焚,又什么都不能做。巨大的惊恐让我思维变得混乱。
“林森不会有事对不对?”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和电话里的苏荷一样抖得厉害,“或许情况没有她说的那么糟对不对?要不就是苏荷在恶作剧,那婊子就爱骗人。今天几号啊,我说是不是愚人节啊,愚人节什么时候改秋天了……”
“你妈的给我闭嘴!”小乔猛甩方向盘,镇定而冷酷地加速超过一辆丰田,脸上全是泪。
赶到文庙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侥幸心理有多么蠢,苏荷没有骗我,也没过什么愚人节。傅林森受伤了,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血,全是血。
他胸口和腹部多出两个狰狞的大窟窿,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苏荷从背后抱住他,两只手试图压住伤口却是徒劳。我来不及去想,为何他们两人会以如此惨烈的姿态瘫坐在文庙南面这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小巷的石板路上。我能看到的是,不断涌出的鲜血缓缓蜿蜒进石板间的缝隙中,那些刺眼的红色液体带着细微而可怖的嘶鸣声,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窜着、发散着,直至其中一条延伸到我的脚下。
扑通。扑通。扑通。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并疯狂紧缩,最终“砰”一声,爆裂了。
第八章
我想到我们初次见面,他吃面时倒醋瓶的样子,想到我们刚离开白鸟那天一起在火车站广场静坐无言的黄昏,想到他无数次面对我的偏执、虚荣、自私、愚蠢、幼稚、软弱时,那一抹纵容的微笑。
一
今天我带来的东西是三个火龙果和一串香蕉,还有傅林森心心念念很久的盆栽——银皇后。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哪怕这个月我几乎每天下班都带些水果来探望傅林森,可只要一站在这扇白漆脱落露出残旧的褐黄色木质的病房门外,我依然会紧张不安,在这之后,才是对于上帝没把傅林森带走的感恩和侥幸。
有些事注定是要在生命之中留下狰狞印迹的,它们冷血无情,来势汹汹,绝不讨价还价。比如一个月前傅林森遭遇的那场让我永生难忘的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是因为至今我都不清楚为何他的肺部和腹部会被人捅上两刀。
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像个破烂的西红柿。我慌忙地冲上去将他驮起来,我绝没想到一个一米八六的男人竟可以如此轻,记忆中他的胸膛很结实,就跟他的笑容一样温暖可靠。可那一刻,他只剩一个轻飘飘的躯壳,和一张沾满鲜血的惨白的脸。
将他送往医院的路上两个女人一直在哭,开车的小乔无声地流泪,苏荷则捂着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我用双手堵住那两个源源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一边不停地喊着傅林森的名字,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可他还是死死闭着眼,除了艰难而微弱地起伏着的胸膛,再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很奇怪,那一刻我脑内忽然大量涌现出曾经和他相处时的,都是些早应该抛到九霄云外的琐事。我想到我们初次见面,他吃面时倒醋瓶的样子,想到我们刚离开白鸟那天一起在火车站广场静坐无言的黄昏,想到他无数次面对我的偏执、虚荣、自私、愚蠢、幼稚、软弱时,那一抹纵容的微笑。我还记得某个深夜的楼顶,那晚我醉了,而他清醒着,他永远是清醒的。我疯狂地撒酒疯,他在一边静静看着,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傅林森的声音缓慢,有着一种兄长般的仁慈与苍凉,带给我无法解释却又真真切切的安全感。
可如今,这个嫌我不够省心的人却重伤昏迷了。我不相信,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情绪失控地揪住他黏稠而猩红的衣领吼起来:“林森我操你大爷,你这是在搞什么?你给我睁眼,你给我起来!你听到没?!你不是答应要带老子去内蒙古骑马射箭吗,你不是说过等老子结婚了要做伴郎吗?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你这个骗子,你醒醒啊……”
傅林森在剧烈的咳嗽中惊醒,他虚弱地打量四周,似乎在思考自己是在人世还是已经去了天堂,他认出我,“我在哪……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啊!你不会死的。”开车的小乔喊出这句话后“哇”的一声哭了。
“听、听我说……”他颤抖着伸出沾满血的手,目光恳求,“银皇后,我的银皇后……一天三次水,别用杀虫剂,可以用大蒜、银杏叶……”
负责地说,如果那天傅林森就此死去,那么这是他唯一的遗言,颇具后现代喜剧电影里的幽默。我真是恨透了他,他的身体活生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啊,他体内的血已经要流干了啊,可为什么他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他连赴死都那么优雅。
随着一阵剧烈而短促的抽搐后,他再次陷入昏迷,而我那句“你他妈要是敢死我就把你那根草腌成酸菜”终是没说出口。
将傅林森送到医院是十五分钟后,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当你最好的朋友躺在身边生死不明而你却无能为力时,时间有多煎熬。我觉得往后十年岁月的长度就那么匆匆压缩在这十几分钟里一起落到我肩上。
担架员将他抬走时我寸步不离地紧跟,直到急救室紧闭的大门把我隔开。我发了一会呆才稍微缓过神来,回头想问问苏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乔却早已经把她逼向冰冷的墙角,目光里饱含的愤怒能将人灼伤。
苏荷脸色苍白地紧咬嘴唇,拼命摇头,她求救般地望向我,大概是发现我的目光同样锐利,忽然又哭起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傅林森会跟她一起出现在文庙并搞成现在这副濒临死亡的惨状。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她逃避般歇斯底里的哭泣,直到警察因为要录口供将她带走。很快年叔带着公司同事赶了过来,大家将急救室门前的狭长走廊堵了个水泄不通,仿佛等待着必须经过这里来索命的死神,做好了狭路相逢奋力一搏的准备。
那天我告诉自己:如果傅林森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以及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两天后,他醒了。
傅林森安静地斜倚在床上,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拿着速写本随意画着什么,胸前餐桌上的营养餐一口未动,也难怪,这种清汤寡水换谁不间断吃上一个月也会怀疑人生。我推门进来,把盆栽放到了他的床头柜前,不忘抱怨道:“一棵草比人还难伺候,我受不了了,以后还是你自己来吧。”
“也好。”他显然很开心,放下画板努力坐起身,“医生说情况好下星期就能出院了……”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每次一听他咳嗽我就心惊肉跳,忙上前扶住他,“听医生说你肺部都被捅穿了,要连根铁丝都可以直接挂房梁上当腊肉了。”其实我是想说,下星期就别妄想出院了,好好待到痊愈为止吧。
“是么?都穿了?难怪我最近还觉得胸口有点透风。”他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神情柔和不少。
“透心凉心飞扬是吧!”我接过他的玩笑,剥起了一根香蕉,“跟我说说,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看他今天精神不错,我想或许能好好聊会。
“有什么好说的。”他无可奈何地微笑,见我没打算善罢甘休,顿了顿才继续说:“总之很疼,全身的疼都集中到一个点上,再不停地放大。后面突然又不疼了,反而很舒服,很想睡。我梦到自己在冰冷的湖底,我有点慌,想试着游上去,却发现湖泊的表面结冰了,我努力拍打却怎么也打不碎那层冰。再后来我感觉自己在缓缓下沉,下沉到一定程度时又像有一双巨手托着我缓缓往上走,然后我突然就看到了一团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我也颇为不解,“什么东西啊这么恶心。”
“是啊……”傅林森卖了个关子,“半天我才发现是自己醒了,看到的是你的头。你当时趴在我枕头边睡着了。”
“滚你妈的……”我哭笑不得,“我发现你自从被人捅了两刀后整个脑袋都开窍了,幽默功力与日俱增啊操。”
他收回笑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不过,谢谢你,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胸口一梗,莫名地心酸。“是你命大。”
窗外阴霾的天又下起了雨,星城几乎在每年十月底都会有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为时四五天,作为深秋与初冬的分界线。雨水席卷着一阵阵凉风,像冬天这位迟暮老人的声声叹息,我起身关窗,在飘满细密水珠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若隐若现的脸庞,失落而忧愁。
转过身时我还是问了:“那天……究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