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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兰莲点了点头,甚至亲和地笑了笑,“是的,我能想象的到。”顿了顿,他露出怀念的神色,“那里,有两名纯血呢。”
一个是枢,一个是枢的后裔。而在很久远的以前,他和枢也是同样的关系,可那个也可算作他后裔的青年,却打破了这层障壁——比他勇敢也幸运,太多了。他记得那孩子叫锥生零是吧,和裕子很像呢,一样的勇敢无畏,倔强而坚持。
玖兰莲不免陷入回忆。
虽然他只是久远岁月前属于玖兰莲的灵魂残片,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但这对他没有太大妨碍。
记得遇到锥生裕子是在他们来到日本后,他们已经在这个封闭的岛国安顿下来,各个家族的发展也都有模有样。总共七个纯血家族,看起来彼此地位平等,实际都隐隐以玖兰家为尊。
玖兰莲知道,那只是因为是枢在统帅玖兰家。
那个男人仿佛天生便有着令人仰望追随的魅力,那些血统未必比逊色的纯血们服从他,仰望他,事事以他为先,玖兰莲几乎无法将万众瞩目的王者与当年寂寞寡言只能与书籍为伴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只是他的仆人之一。】
玖兰莲无法克制自己这样想,哪怕他撺掇着枢离开卡帕西莉亚,哪怕他们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国,他们也早就回不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遇到了锥生裕子,一个被吸血鬼毁灭了原本的幸福家庭的女人。
最初,他的接近只是基于突如其来的同情心,玖兰莲承认那时的自己正自怨自艾,他对自己拿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的爱情感到悲哀,于是看任何人的不幸都会感到同病相怜,而天晓得他有多少年没有过那种名为“同情”的情感了。
如果当年遇到的是其他人,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其实接近锥生裕子并不容易,她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而家庭的不幸使她本就比同龄少女少的天真几近于无。她有很强的戒心,人类想接近她尚且不简单,何况玖兰莲这个造成她家不幸的吸血鬼?
然而依赖天生的好相貌,玖兰莲做到了这一点,他稍施手段掩盖了自己纯血的身份,诚挚的关心锥生裕子的生活。
慢慢地,满含戒备的少女敞开了她的真心,哪怕经历家庭剧变,她内里的温柔和善良也仍未改变。她或许不会像一般人类少女般痴缠娇憨,却会贴合实际地关心身边的人,从每个细枝末节,对真正接纳的人从不吝于真心。在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玖兰莲是真的被少女治愈了,虽然这并或许不是爱情,但他是真心想和她共度一生。
哪怕她的一生,只是他人生中一场短暂的幻梦。
知道生性倔强刚强的裕子不会接受他的欺骗,也不会愿意变成吸血鬼,所以玖兰莲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他向锥生裕子求婚并许下一生的承诺,理所当然地成功了。玖兰莲不记得是谁说过,如果他全心全意地想讨好某人,没有人能拒绝。
之后,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枢,顺利得到了枢的祝福。
他记得自己有些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认命,是的,玖兰莲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无论是在作为人类时还是成为吸血鬼之后,所以他已经在学着放下。他不敢说,因为不想破坏现今的关系,他知道枢有多厌恶这种关系,他害怕被排斥出他的世界。
——哪怕他只是仆人之一,但至少他还是唯一的后裔。
是的,如果没有那件事,一切都会不同。
“那么,您来这有何贵干?”
安德烈的声音打断了玖兰莲的思绪,他望向这个后辈,缓缓弯起唇角,“我只是来道谢。”
纯血种总有些额外的能力,玖兰莲确实死于千年前,但他并没有如一般血族般沙化,而是如人类般保存了完整的躯体。因此他死时裕子仍不知道他的身份,玖兰莲记得他应该感谢枢,可裕子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看到了他的死亡,并将之归结于枢。
于是她对吸血鬼的憎恨更上一层楼。
哦,对了,他不该想这个的。揉了揉脑袋,玖兰莲笑了笑,只是残魂,他的精力比以前更不易集中,也许,真正的消亡就要到来了吧?
“道谢?”眨了眨眼,安德烈故作疑惑,“我还以为您是来‘讨债’的呢。有了复活的条件,却不忍心吞噬自己的血脉后辈,于是才来选择我这个强一点的陌生人——随便听听,都很合理,是不是?”
安德烈起身靠向身后的窗台,窗外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挂其上。
“真是可怕啊。”微笑着,他说道。
“你误会了。”玖兰莲只是笑,不在意安德烈近乎挑衅的言辞和眼神。他能感觉的到,安德烈对他并不如言辞上的尊敬,恰恰相反,这位卡帕西莉亚的后辈甚至对他怀有极深的恶意。
对此,玖兰莲毫不在意,哪怕他看起来再阳光温暖,他的本质也是个纯粹的吸血鬼,怎会在乎不相干的人。
“你比那孩子强,难度也太大了,我做不到灭杀你的灵魂。”轻巧地承认了,玖兰莲垂下眼,“如果我想复活,外面的leve1b们是更好地选择,或者标木,橙茉家的小鬼们也不错。”选一个枢不知道的人借体重生,是件很简单的事。
问题只在于他想,还是不想。
安德烈鼓起掌,赞赏道,“真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唯一后裔,才刚醒来,就知道那么多事呢。”
“……已经不是唯一了。”
在进入这房间后,玖兰莲的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但他未如安德烈期待般发狂失控。黑发男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他重复着,“已经不是了。”很清淡的笑容,纯黑色双眼因主人的状况而显出无机质的通透,看起来满含落寞,却非常迷人。可以说,几乎没有异性能够抵挡这个笑容,而同性看到它,也会不自觉地减少对玖兰莲的敌视。
但这只令安德烈近乎难以自控地恶心。
如果说他对玖兰枢只带了微妙的恶意,以及看好戏似的旁观。那么对于玖兰莲,就是彻彻底底的仇视,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永堕十八层地狱的憎恨。相比起来,玖兰枢只是顺带,只因为他承认了“玖兰”这个姓氏罢了。
虽然玖兰莲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他被人仇视至此。
“那么,您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没有掩饰眼底的恶意,少年微笑起来,柔软而甜腻,如夜月下的沼泽。他一字一顿,口型夸张,像担忧玖兰莲听不懂他的话,“我·很·愿·意·为·您·服·务·哦。”
“什么都没有。”
玖兰莲镇定地说道,表情淡漠,他将日记本放在了桌上,“只是帮你把它回收,顺便,那孩子没读到后面——我没给他机会。”说完,他的身体越虚幻,在吸血鬼力量最强的月夜中,身影淡地近乎透明。
“喀拉。”
轻微的碎裂声在房中响起,虚幻的影子如镜像般瞬间破碎,银色碎片闪着幽兰的光,片刻的绚烂瑰丽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如同不曾存在。
“……为什么不按我的剧本走呢。”
良久,室内响起安德烈困扰的声音,他按住额头,眼底满是遗憾。
如果玖兰莲夺取锥生零的身体,无论最后是否成功,他都能引发玖兰家两位纯血的斗争。等他们两败俱伤,安德烈再出手,正可以谋取渔翁之利。可为什么执着地在日记本中等待千年的灵魂,最后却放弃了?
“人生如意,只有十之二三啊。”
叹息着,安德烈曲起食指,黑色的小蝙蝠便停留在他指上,“不过,玖兰莲死了,我总可以放下心,你说是吧?”
红眼睛的蝙蝠展了展翅膀,轻轻吱了声。
办公桌上,失去了赋予它保存魔法的灵魂碎片,黑色日记本快速“衰老”下去,很快,上面的所有字迹都变得无法辨认,然后纸页慢慢碎裂分解,只在办公桌上留下一堆碎屑。
******
玖兰莲日记,未读部分——
【我快要死了。
在我誓言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剩余的生命根本不足以与裕子共度一生。这仅仅是一种预感,就像大象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然后自行离开族群,独自前往象类共同的归处一样,我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这是惩罚吗?
我已经放弃了,我试着去遗忘自己的心思,用与裕子共度的时光来遗忘那段不会被回应,也不敢言说的感情,为什么现在,连凝望的资格都要失去?!
只要我死了,总有一天,枢会遗忘我的吧。
无论多么重要,无论多么不舍,哪怕我是“唯一”,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遗忘那些死去的其他人那样遗忘我吧?更何况,我从来不是唯一,我只是他的仆人,之一。
真是可笑!
我知道我应该继续我的诺言,与裕子一起生活,哪怕不能陪伴她一生,但至少在我真正地死亡之前,我还有漫长的时光与她相处。毕竟,人类是短寿的种族,也许裕子无法活到晚年,那样他在死的时候至少不孤单。
我应该这样继续的,我知道,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认命。我想要他记得,永远永远记得我,哪怕我死去百年、千年、万年,哪怕世事变迁,直到他消亡的那一刻,他也要记得我。
我必须是特别的。
怎样才能被记住呢?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我曾经想用我的忠诚让他难忘,可我发现枢不会缺忠诚的狗。我想试着用温柔体贴或是其他任何美好的感情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可我的王,我的主人,他的身边不会缺乏拥有这样情感的人,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做得比我更好,令我憎恨地好!
然后我发现,唯有伤害才能长久。
用刀在皮肤上留下伤痕,当然不是那种浅浅的容易愈合的伤,而是那种几乎伤及骨髓,深可见骨的伤,即使痊愈了,在特定的时候它也会隐隐作痛,即使不痛了,它也会留下一条丑陋的疤痕,执着的证明它存在过。
可是枢是纯血种。
物理的伤害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无论多重的伤,都会很快愈合。而能导致死亡的伤,只会让他化成一堆沙粒……哦,不,纯血毕竟是纯血,他们的死亡连沙粒都不存在。他们会如沙粒般破碎,然后消失无踪,就像不曾存在过。
这是神对吸血鬼的惩罚。
而我将以这副姿态死去,所以啊,为什么我会是纯血种呢?
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如果我不是纯血就好了,如果你没有把我变成纯血种就好了——
在最后的时刻,我一定会这样质问你的,枢。我会怨恨地望着你,倾尽一生的忍耐和渴望,我会让你相信我恨着你。然后啊,你就会记得我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这样伤害你。你怎么会是冷血无情的人呢?你是这样的温柔,所以你会被我伤害,狠狠地在心头割上一刀。可因为你的内敛温柔,你不会将这痛苦说与人听,于是经年累月,你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痛苦。
而越是痛苦,你就越无法忘记。真好啊,不是吗?
…………
知道吗,枢,被制造出的纯血永远无法同正常纯血那样长寿。
你知道吗?你一定不知道的,我也不会让你知道。——那样,我的死亡不就一文不值了吗?所以,我会瞒着你,我会为你策划一场盛大的背叛,策划一场刻意的怨恨与伤害。
你一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