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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相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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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于桥边抚琴,弄弦风雅,他于桥上作画,一幅碎玉风铃流水人家,偏偏将她的眉目勾画。
  那样浑然天成的交集,四目相视,各自心悸。
  他本是北方的男子,初入江南终是水土不适,大病一场。或许是注定逃不开命运的痴缠,小镇上唯一的那家医馆里,他竟然再见到她。
  医馆和行医的手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她接了父亲的衣钵,开了几副偏方给他,谁知他竟问医馆可否收住病患,她微微惊讶,却也只说不可以。谁知他竟坚持留下来,说是中药味苦,小镇的客栈不方便煎熬,怕是扰了其他客人,又说了一通医者父母心之类的大道理,一番话说的天花乱坠似假还真,分明一副赶也赶不走的架势。她既好笑又无奈,最后还是问过了父亲,才勉强同意将二楼临窗的那间小书房简单收拾腾给他临时住着。
  她看他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诧异极了,若是为了清静,他给的诊金和房钱,其实足矣包揽下这水镇上任何一家客栈。
  越是结局令人嘘唏慨叹的故事,开篇一定越是美好完满,亦如他们,而那青砖石巷中的小医馆,便是所有爱怨愁怼开始的地方。
  她素来安静少言,偶尔在木梯楼阶相遇,她向上,他往下,也只是相视一笑,颔首而过,除了偶尔替父亲给他送药,更多的时候她很少上二楼,毕竟楼上住了男客,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
  送过几次煎药给他,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少出门。
  他在窗前支了一张长桌,桌上铺展着熟宣丝帛,毫笔石墨置于手边,他长身玉立站在桌前,以笔蘸墨,低头写意,那样专注的神情,仿入无人之境。直到她将粗瓷碗递到面前,他才察觉屋中竟还有他人,他将药碗接过去,那样浓苦的汤药,她单是闻着那气味都觉得呛人,可他却仰头将碗里的苦汁一饮而尽,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便又去拿画笔。
  她顿了顿,还是将口袋里的甜梅干拿了出来,放在他手旁。
  他倏然收住笔锋,目光落在那包梅干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抬头,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他眸子清亮,噙了笑意。就那一眼,她便突然觉得莫名的心慌,像是被谁拨乱了瑶琴的弦,曲不成曲,调失了调。
  他身体本无大碍,得她精心医调,终于彻底转好,可他却绝口不提告辞,直到她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的暗示,他终于说,“那好,走前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将那幅画卷铺展在桌上,她倾身去看,一时间,竟惊诧的叫出声来。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他那双笑意温柔的眼睛,半晌,她只觉得双颊热的发烫,再不敢与他对视,终于慢慢垂下头,低声说,“原来是你。”
  那日小镇起了水雾,烟色朦胧,桥上的男子眉眼俱都隐在薄雾之中,而今天,那人就这样清晰的站在她身旁,缓缓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他手掌干燥温暖,那温度,如同镇上湖边的斜阳,昭示着一段天荒地老的许诺。
  “啪嗒、啪嗒”,直到有水珠自眼中翻涌落在纸面上,洇开了的字迹变得一片模糊,相思才发现,竟是自己哭了。
  手札里记载着的那段过往,如同电影的慢放镜头,一幕幕缓缓在她眼前重放,她似是被带到了那个年代,被带回了父母年轻时初初心动的场景,这样美好,她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爱情,开始的竟这样的美好动人。
  最初的爱情里干净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他遇见她,她爱上他,江南烟雨如酥里上演着一场这世上最悱恻的相知相伴。那个时候的他们,爱意正浓,大概谁也不曾料想,命运的双手如斯残忍,只留给他们彼此那样短的时光,而后的半生,却都用来追忆等候。
  他在小医馆里一住便是半年有余,那确实是两人生命中再也不曾拥有过的甜蜜岁月。
  有风吹过,屋檐下一片玲珑声响,黄昏正半,夕阳坠于天边,屋中的二人静谧不语,他俯身作画,落笔勾勒一抹霞光,她倩影伴于身侧,为他研磨温茶。偶尔为他案前抚琴,曲调悠扬安宁,和着岁月微醺悠长。
  夏日渐远,雨涨秋池,一夜骤雨初歇,满地残红。
  时间经久,父母终是发现了二人不同寻常的端倪。她那样柔顺的女子,为了他,第一次与父母起了纷执。
  她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嫁给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可他,是她一生的魔障,她将一颗心牢牢的拴在他身上,如何能说放便放。
  她对他说:“带我走,你去哪,我便去哪。”
  眼前的女子神色单薄却倔强,这样的孤勇,这样的奋不顾身,情深意重。他当然想带她走,哪怕羁旅天涯,这一生,得她相伴再无遗憾,只是,他不忍,更不能再骗她,像是历经了一场劫难,他终于告诉她,他在他的城市里,已有婚约在身。
  他终是无法再欺瞒她。
  她眼里的光华似是冷风过境下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熄灭。
  他将她揽入怀中,像是拥着稀世的珍宝,生怕下一秒便要失去,他在她耳边重重许诺,“跟我走!三年!等我三年!三年过后,此生山高水长,我们再不分开!”
  也许,真的只有爱极了一个人,才会心甘情愿的赌上自己的一生,去赴一场虽是近在耳畔却虚无到无法触摸的约定吧。
  她在一个阴雨悱恻的凌晨离开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苏州水镇,至此,命运的轨道突然转弯,将二人推向了惶惶不可知的未来。
  再后来,她在c城安顿下来,在他婚期将至的前一年,在她陌生的城市里,是他们最后相依的时光。?

☆、第二十三章

?  列车缓缓减速入站,站台上有车号员列队接车,相思慢慢转着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手腕,将那本小札合上,依旧连同那幅画卷一起护在怀里,跟着人群亦步亦趋的下了车。
  后面的故事不需要再翻看她也全部知晓了。当恩爱缠绵的光景逝去后,剩下的,就只有漫长的回忆和等待。
  她甚至感同身受,能体会到当年那个女子,她的妈妈,一颗翘首以盼的炙热之心,是如何渐渐变得冰凉再无一丝温度。
  c市的天气与t市竟相去甚远,那边是流火骄阳,这里却起了风,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她从车站出来径直叫了出租车,车子开出闹市,一路向西,直至青山脚下。
  那片公墓的位置风水极佳,建在半山之上,四周锦屏翠帐,山下有溪水环绕夹流,与青山相映,顾盼有情。
  相思在山下的便利亭买了一个火机,老板殷勤的问她要不要雨伞,她说不用,想了想,又说:“给我拿一包烟。”
  一个塑料打火机才两块钱,一包中华烟却要六十八块,价钱上看似有云泥之别,可是一个小小的打火机,能点燃的烟草又岂止二十根烟。
  好比人生,看似最不经意的一瞬间,有时却抵得过漫长的似水流年。
  风吹的更加大了。相思用手搭了一个弧形的小扇才堪堪将风挡住把烟点着。她站在青石阶上,慢慢将一根烟抽完,才又继续往山上走。
  迎风上山真不是一件易事,她直接从t市过来,只穿一件单薄的雪纺长裙,裙摆和长发与山风纠缠在一起,如墨蝶狂舞,凛冽激扬。
  她手里仍攥着那本小札和画轴,她将它们一路带过来,只想亲手交给她妈妈。
  那样艰难,终于爬上了半山腰,到了那片墓园。
  墓园四周有青松掩映,风似乎要小一些,但仍然能听见外围的山风嘶吼呼啸,就像是从身边席卷而过。
  相思在常素盈的墓碑前慢慢坐下,石碑上圆形的黑白小相里,那女子依旧风华卓然,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相思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照片,轻声开口:“妈妈,我回来看你了。”
  她将身子倚靠上去,侧脸紧贴着冰冷的石碑,仿佛那石碑有暖人的温度,在这狂风乱作的傍晚,能烘干她一颗潮湿寒冷的心。
  她只是那样轻轻依靠着,就像幼年时,深深依赖在妈妈怀中一样,许久无言。
  终于,她抬头看着照片中的女子,笑着轻声问:“妈妈,这一辈子,你是不是都在等着,再见他一面?”她将手札中的那张合影拿出来,在墓碑前的石槽里点燃,火苗逆风一路舔上来,燃烧的照片发出细小的“劈啪”声。她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最终融化在那团火红里,眼底被熏烤出一层水汽,终于化成不自觉的眼泪,从眼角汨汨流下来。
  她说:“妈妈,他来了。”
  曾经同望苍霞,相约着要同去天涯共邀明月,她在这场情爱中陷落,心如三月荒草,为他断了琴弦,断了浮生,望断缥缈,到最后,终是等到他。
  蒲草如丝,磐石不转,他终是来了,携着一生的风雨兼程,来赴她一面之约。穿越了滚滚红尘的阻碍,用尽了所有的嗔痴怨恨,这条重逢的路途漫长的让人无望。他们用了一生的力气,终于走到彼此身边。再不用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望断天涯,从此山明水秀天高地阔,这世间才算有了长相厮守的结局。
  她将那幅画轴展开,从一角点着,火光映在她满是泪水的眼中,显得一双眸子更显清冷。一张张撕下手札里的纸页,投进那片火红,那是他对她要说却未说的话,这二十几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待中渐年华渐苍老,他亦然。他将她和那些过去全部封存在这字里行间,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天荒地老,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她知晓,天长地久成埃尘,他却也没有一天忘怀。火势渐大,看着那些字迹终于被烈焰吞噬,她终是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天地间,最后只徒留了她一人。
  山上冷风刺骨,天色低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灰暗一片,雷声轰隆,雨水唰唰坠落,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激的皮肉剧痛,她蜷缩在那里,似是苍茫天地间的一粒浮尘,形单影只脆若琉璃。
  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指尖,狠狠抓着石碑不放开,指甲火辣辣的生疼,因着用力太大,骨节凸起的地方泛起青白,她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小孩子,在大雨中狼狈嚎啕,一遍一遍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她全身湿透,长发成缕的粘在脸侧,电闪雷鸣的风雨中,显得茫然又无助。
  从此,这世间真的只剩下她一人,再无挂念牵绊。
  除了更凶猛的风雨袭来,再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她声色沙哑,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暴雨不断拍打在身上,她安静的瑟缩成一团,意识渐渐飘忽,她一动不动,似是昏睡过去。
  有微弱的音调在骤风暴雨的嘶吼中时隐时现,不甚清晰。那段单调的音乐重复了许多遍,她才像是从晕眩中清醒了一些,哆嗦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来。雨太大,她恍惚看不清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直径将电话按掉。
  恍恍惚惚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反复呼唤,她一次次假装听不到,残忍的将那生命中,唯一还能够温暖心灵的名字忽略。手机攥在手里,她半闭着眼睛看着,心里像是有微薄的暖意,终于,她屈着麻木的手指,翻开通讯录。
  联系人一个一个的滑过去,不是,都不是她心底的那束光亮。那是一个她埋藏在冰川最深处的火种,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未敢偷偷的靠近过一点,她甚至刻意的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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