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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圆(何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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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想到了一个词——“一臂之力”,呵,这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一臂之力”呢!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自己还浑然未知。他的好意,她没有拒绝。
  朝露重新铺好床,抱起地上的一堆被罩单子往卫生间走。刚才吃饭前,她解了趟手,因此知道洗衣机在卫生间里。见褚云衡仍跟着自己,好笑道:“你不会是要帮我按洗衣机按钮来的吧?”
  “当然不是,”他说,“我只是想上厕所。”
  “哦……”朝露大窘。合上洗衣机翻盖后忙退出来。
  她已经看过卫生间的设施,地上铺的是防滑砖,台盆和马桶旁边都有扶手,没有浴缸,只有一个淋浴房,里面有一张防滑凳。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听见他转动门把手,才慌慌张张地远离了几步,转进了厨房,随手找了块抹布擦流理台。
  “以我这个稍有洁癖的人来看,也已经够干净了。”
  褚云衡的声音在身后扬起,她回过头,轻声道:“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就先回去了。”
  “你有急事的话,我不耽搁你;只是你忙活了半天,我很希望你能歇歇再走,我泡壶好茶给你,咱们坐着聊聊天。你瞧,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董朝露。”她说。
  “朝露?是‘清晨的露水’那个朝露么?”
  “是的。”她低声说,“我就是清晨生的,所以父母才想到了这个名字。挺俗气的吧?”
  “不,听上去就觉得有种‘清澈透明’的感觉,嗯,又不生僻,自自然然又容易让人记住。”
  “就是意思不大好。”
  “你是指‘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朝露心情一时萧索:“还有一句——‘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云衡略一低眉:“这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是人生真谛了。人的
  一生本来就很短暂,苦闷无奈的事,细算算或许谁都觉得比快乐顺心的事要多。这大概也是人的本能,痛苦的事总是记得比较牢,而欢乐容易转身即忘。要知道,‘永恒’和人类本就没太多关系,抓住每一个瞬间,才是要紧的事。”
  朝露望着他,有些被近乎折服的情绪攀上了她的心头。在她发现褚云衡也带着深邃的目光望向自己时,她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盯着他看未免失态,忙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褚老师,您可真像个老师。”
  他直直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老师?”
  “听我妈妈说的。”朝露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就在我来之前,她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
  “那么她至少也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是不是?”
  “嗯。”
  他的眼角因为笑容而半眯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不要叫我‘褚先生’,或者‘褚老师’了。”
  她不是擅长与陌生人很快亲近起来的人,可是,他和善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如果她再保持生疏的距离,反而显得很奇怪。于是她走近他,在他的轮椅前站定。“好的,褚……云衡。”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将右手伸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些来不及收拾的局促和不安,“你也可以叫我董朝露,或者……朝露。”
  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那是一只有着修长手指和匀称骨节的手,朝露觉得,这是他所见过的男人的手里最好看的一只。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他那只微微蜷缩地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也觉得它并不丑陋,甚至,另有一种柔弱带来的美感,能让人心口微微作疼。
  


9、沉香

  “你说,你想喝茶?”朝露决定暂时不走了,“茶叶在哪里?”
  “不用茶叶,我请你喝些别的。”说着,褚云衡转动轮椅往客厅去了,再回来时,腿上搁了一个方形的锡罐,也不知里头装的什么。“这个我来弄,好了我再叫你帮忙端出去。”
  朝露一个人坐在客厅,也不知厨房里头褚云衡在搞些什么名堂。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忙走进去。他让她找了两个小茶杯,用托盘盛着,连同一个紫砂壶端出厨房。
  褚云衡说:“还得稍微等一等。
  茶壶的盖子虽还盖着,朝露已然闻见一股极其雅致特别的香气溢出来,散在房间里,轻轻嗅一口气都是芬芳的。
  又过了一会儿,褚云衡说了句:“我想可以了。”
  朝露忙抢在他前头端起水壶,往两个杯里注水。只见细白瓷杯里盛着淡金色的“茶汤”,朝露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茶。
  云衡大约是看出她的茫然和好奇,终于揭晓这“茶”的谜底:“我的胃不大好,因此不爱喝绿茶,这是沉香,据说能养胃,呵,也不知真假。我只是偶尔喝喝,觉得这香气好,口感也温润,就喜欢上了。不过最近挺忙,也不大有心思考究吃喝,正好你来了,就想和你分享一下。也不知道你喝得惯喝不惯。”
  朝露顿觉自己孤陋寡闻,和面前的这个人比起来,她简直是个乡野村姑。沉香她当然听过,沉香茶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提品尝了。她的鼻尖被这股香气萦绕,勾得她更想亲尝滋味。她低头抿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不禁赞道:“真好。” 她也想不出更妙的词汇来形容,只能由衷地叹了句好。
  “也有喝不惯的,幸好你喜欢。”褚云衡看上去也很高兴。
  饮茶的气氛虽然融洽,两人毕竟不熟,适合聊的话题有限。刚好云衡问起朝露的本职工作,她照实说了之后,决定顺着这个不涉及过多隐私的安全话题聊下去:
  “我听说你曾在德国留学,那么,现在是在大学教德语么?”
  “不是,我在德国念的是哲学系,现在也是在哲学系任教。”
  朝露有些意外。哲学,当然不是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但说对此多么熟悉可不见得。朝露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那是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她也因为他的这个回答更添了一份好奇:“你教什么呢?”
  “主要是西方现代哲学,还有形上学和辩证逻辑。”
  那是些什么?形而上、逻辑……这些名词也很耳熟,只是对于眼下的朝露过于遥远。当然,她更不清楚辩证逻辑和其他逻辑学有什么区别或者关系。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常常感到神秘,朝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简直莫测高深,眼神也不自觉地迷离起来。
  “嘿,你不会觉得学哲学教哲学的都是怪胎吧?”褚云衡绷着脸,带着故作严肃的夸张表情,问道。
  “啊?哦不是,我是觉得……我是说,我知道这绝对是种错觉,但是,就是会觉得,哲学系教授之类的,应该是个上年纪的老头,至少也是个中年人……”
  褚云衡没忍住笑:“第一,我还不是教授,第二,我的确是中年人啊;第三……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老头,也许那个时侯,我就是你口中标准的哲学系教授的形象了。”
  朝露本想接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对讲机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看向褚云衡,指指自己,眼里的意思是问他是否由她来应门,见他点了头,她起身走向对讲机。
  “你好,请问是?”
  对方显然是被陌生的声音弄得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反问道:“门铃出故障了么?这里不是702?”
  “不……不是,”朝露再一想,恐怕自己的这句“不”会有歧义,忙接着道“哦,我是说,你没按错门铃,这里是702褚家。”
  “朝露,麻烦你按下开门。”褚云衡道,“她是我朋友。”
  房门打开的一刻,门外的人显然怔了一下。朝露见到她,倒没多大意外,因她正是那个在“猫与森林”里,与褚云衡一起的女子。今天的她依旧长发披肩,穿着一件枣红色连衣的洋装裙,精巧的剪裁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一双美目让整张脸神采飞扬。近看之下,她比朝露记忆中的形象更为出众迷人。朝露看着她,竟然一时忘了招呼。于是两个人都傻愣在门口。
  “书俏,”褚云衡驱动轮椅来到门边,仰起脸招呼道,“你怎么没打个招呼就来了,要是万一我不在家,你不是白跑一趟了。”
  “哈,”那个叫“书俏”的女子醒过神来,往前踏了一步,进到房内,“你要是在昨天走完了50公立之后还能有力气出去转悠,我倒也服了你,白跑我也认了。”
  朝露听得出来,这声责备里含着亲昵与关切。再一想,她本就是褚云衡的朋友,而自己今天则是来做母亲的替工的,此时还傻愣在门口,实在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忙朝门的一侧退了一步,让书俏可以更方便地走进来,接着又走去厨房,拿了只杯子出来,斟了一杯沉香茶端给她。
  书俏接过茶,道了谢,这才像想起了什么来,轻问道:“云衡,你家换阿姨了?”
  “不是,”他说,“只是来帮忙的朋友。”
  书俏端着茶杯,看了朝露一眼:“哦。”遂低头喝了口茶,又道,“要不是我闲着无聊上网,刚好看到关于暴走的新闻,还有你伟大的特写照片,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你想献爱心,或者想挑战自己,你也该量力而行才是!无论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从一个专业复健师的角度,我都不赞成你这一疯狂举动。”
  褚云衡道:“你说得有理。我也是偶尔为之——我并不需要常常挑战自己的极限,不是吗?这一次,老实说我很累也很过瘾,不过……有这一次经历也够了。”他柔声道,“你别担心过度,瞧,我这不是还好吗?”
  “好个鬼!”书俏嚷道,“这样强度的运动,是你可以承受的吗?你老实说,从昨晚到现在,你的腿、你的手有没有出现痉挛?”
  “今天早上起床前有过,不过,我用你教我的方法,已经很好的抑制了。”
  “你明天有没有课?”
  “有。”
  “必须去学校?”
  “当然。”
  “几点结束?”
  “下午两点以后就没课了。”
  “那很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褚云衡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点头道:“知道,我会去你那里做物理治疗。”
  “这还差不多。”书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这里虽然没有医院复健科的专业设备,我总可以用我专业的按摩手法按摩帮你减轻疲劳。你也不希望明天到学校后出现痉挛吧?”说着,便起身要推他进卧室。
  “等等书俏,我这里还有客人在……”褚云衡放下手闸,“晚点再说。”
  朝露见状,忙说:“褚先生,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告辞。”
  褚云衡掉转轮椅,面向她:“好的,替我问候你妈妈。”
  “再见。”她背起包,向房内的两个人一一颔首致意后离开。
  


10、介意

  朝露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四点多钟,贺蕊兰在厨房做晚饭。
  “妈,”朝露换了鞋,走进狭小的厨房间,“我替你去打工,本来就是为了让你休息,你又瞎忙活什么?晚饭等我回来弄好了。”
  贺蕊兰正对着砧板切肉丝:“我感觉好多了,而且也不准备做什么,米饭也不煮了,今晚就单炒点面浇头下面条吃。”
  朝露洗了手,回身接过贺蕊兰手中的菜刀,说了声:“我来。”
  贺蕊兰也不和她争,退到厨房门口望着她切肉,隔了片刻开口道:“你今天去得怎么样?”
  朝露的刀在砧板上方停了停,又落了下去:“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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