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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对路如意有着太多太多的感激和敬意。
“阿姨?”
容昭回神:“好了。”
“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给我编辫子,”陈年笑得眉眼弯弯,在两条辫子的衬托下,一张小脸更显得俏丽生动,“不过她没有阿姨您编得这么好看。”
容昭心情微涩。
宝贝,以前妈妈也经常给你编辫子,那时你窝在妈妈怀里,也是甜甜笑着,不知道多乖,只是后来妈妈再也没有机会了……
容昭笑笑,“下去吃早餐吧。”
早餐也几乎延续了昨天晚餐的夸张风格,琳琅满目,种类多得惊人,陈年暗暗心想,怪不得路招弟这么快就胖了,这样的吃法,不胖起来才出奇。
吃完早餐后,叶明远开车送陈年回酒店,容昭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去。
曾老师已经带着张玉衡和秋杭杭等在酒店门口了,今天上午三个学生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和心仪的大学签约。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陈年,秋杭杭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要不是她朝他们走过来,还挥手打招呼,他直接就当陌生人忽略过去了。
“曾老师。”
曾老师笑了一下,看向陈年身后的叶明远夫妇,心想这就是昨晚陈年电话里说的亲戚了,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进去吧。”
国内各大名校的咨询台前都围着不少学生。
陈年、张玉衡和秋杭杭目的明确,直奔A大所在的区域,记者们也紧跟其后——从陈年的身影在酒店门口出现开始,她已经吸引了全场最多的关注。
A大的老师们看到她,激动得像是如获至宝。
九点十分,陈年握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正式和A大签约,接下来只要通过政审和体检,明年九月她就会成为国内最顶尖学府A大物理系的一名大一新生。
张玉衡和秋杭杭也分别成功保送A大数学系和计算机系。
中午,叶明远请曾老师和几个学生一起吃饭。一顿饭下来,气氛和谐,宾主尽欢,曾老师因为心情好,一不小心喝高了,被张玉衡秋杭杭扶着回了酒店房间。
陈年想趁着午休时间去找妈妈,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叶明远和容昭千方百计阻拦,没有成功,又担心陈年一个人,最后叶明远还是把她送到了纺织厂门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陈年没有事先给妈妈打电话,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当陈年向门卫处的保安打听自己妈妈时,年轻保安从桌上抬起头,脸上交错印着几道睡痕,他揉着惺忪睡眼说,“路如意?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
“怎么可能?!”陈年急了,“麻烦您帮忙查一下。我妈妈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
保安是新来的,厂里的人都没认全,爱莫能助地摊手,“要不你直接给她打个电话吧。”
陈年喃喃自语:“她不会接的。”
多长时间了?从六月份到现在,她给妈妈打了多少次电话,可哪次是接通过的?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可陈年完全没有一点儿头绪。
这时,一个挎着包的中年女人骑着电动车进门,保安连忙叫住她,“敏姐,你在厂里也有十年时间了,知不知道一个叫路如意的人啊?”
中年女人停下车,好奇地打量了陈年一眼。
陈年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走过去,“阿姨你好,你认识路如意吗?”
“你就是如意的女儿陈年?”敏姐问。
敏姐和路如意同宿舍同一条流水线好些年,最常听她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是的,她是我妈妈。”
敏姐说:“你妈妈不在这里了,她三月份就辞工了。”
“那她去了哪里?”
敏姐想了想,“好像是给一户人家当保姆去了吧。”
陈年又问:“我妈妈……没什么事吧?”
敏姐哈哈哈笑道:“能有什么事?我们这里几个姐妹不知多羡慕她找了一份高工资又清闲的工作呢,听说只是陪老人说说话,做些家务事。”
容昭听到这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上前揽住了陈年的肩,平生没说过什么谎话,此时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安慰着。
回去路上,陈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容昭看得也紧皱眉心。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叶家,停在别墅前,陈年下车,思绪还是乱糟糟的,她想了很久,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
熟悉的铃声随着陈年走进屋子,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首歌是陈年唱的,那时还小,嗓音稚嫩,还走调,是她妈妈这么多年从未变过的手机铃声。
世间独一份。
不知世故的甜软声音还在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
陈年和客厅里拿着手机满脸不安的程立学相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她想起了6月16日那天,她在飞机上做的梦,狂风大作后,阳光、葡萄架和妈妈都消失了。
她想起从A市回到桃源镇那天,在路上遇到了捧着骨灰盒的程爷爷,她前一秒刚给妈妈发了信息,后一秒就从他那里听到了一声“叮”。
她又想起那个能打通但是永远没有人接听的电话。
还有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她看到的那座立在外公和爸爸墓地之间的无名墓碑……
还有,昨晚妈妈也在梦里告诉她——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程遇风最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冲到陈年面前,但还有两三步的时候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这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她眼里,像是在下着一场暴雨。
那么的绝望。
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疼。
第37章 第三十七坛花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隐瞒了那么久的真相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浮出水面,程立学整个人僵硬如化石; 神经也高度紧绷着; 只觉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
知道陈年拿下了全国物理竞赛决赛的金牌,并进入国家集训队; 又顺利和A大签约,接二连三的好消息; 一切都如路如意所愿地实现着。
从程遇风那儿得知陈年在叶家,程老爷子是特地过来贺喜的; 可谁知道……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
这孩子这么聪明; 心思灵透; 本来就有所怀疑了; 看她表情,就算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肯定已经猜到最终结果了。
程遇风也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一个人眼里的光泽可以在一刹那间黯淡下去; 如同星光陨落; 只余幽黑死寂。
明明眼眶隐忍得发红; 陈年的眼泪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
程遇风扶在她肩上的手稍稍加大了力度; 语气满是担忧,“陈年……”
陈年什么都听不见; 只看得到程遇风的唇在动,她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向他; 紧咬的下唇松开; 胸腔里的呜咽声争先恐后涌出来; 她只吐出模糊的三个字,“我妈妈……”
不在了,是吗?
程遇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找任何的借口隐瞒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陈年往后退了一大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一切都那么陌生,她现在在哪里?她又要去哪里?
找妈妈。
对,她要回去找妈妈。
叶明远停好车,和容昭刚进门,就看到陈年脚步匆匆又慌乱地从屋里跑出来,两人开始还不明所以,但看到跟在陈年身后眉心紧蹙的程遇风,一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容昭连忙去拉陈年。
陈年反应非常缓慢,双手被容昭握住了,她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其实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感觉告诉她不是妈妈,她用力挣开容昭的手。
眼前是偌大的庭院,冬日暖阳照在身上,陈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得浑身冰冷,像穿着短衫短裤光脚走在冰天雪地里。
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哪边才是回家的方向。
又有人拉住了她。
陈年下意识要挣脱,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程遇风,他告诉她,“我带你回去。”
她唇边溢出细碎的声音:“机长……”
“别怕。”程遇风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回去。”
他看了叶明远和容昭一眼。
叶明远拥着轻声啜泣的妻子,朝程遇风点点头。
回S市的飞机上,陈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舷窗外,视线尽头是蓝天白云,可她看的是更遥远的某个地方。
因为乘坐的是昭航的航班,不时有相熟的乘务员过来和程遇风打招呼,对陈年不免好奇地多看两眼,程遇风没什么心情,回应得礼貌又透着疏离的冷淡,乘务员察言观色,后面就没过来打扰了。
两人抵达桃源镇时天已经全黑了。
走过水仙桥,桥下水声幽幽,桥边人家亮着灯火,充满了人世的温暖。周围熟悉的景物,让陈年像注水的青菜般活过来了三分,她走得飞快,裙摆掠起冷风,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托起来。
程遇风紧跟在后面,路灯零星亮着,散发着清冷的光,那道纤细的身影前一刻晃在明亮处,不一会儿又幽魂般扑进了黑暗中。
她孤零零行走在这绵长的明亮和黑暗里,像在生与死、希望和绝望之间穿梭。
裙摆绊倒了陈年,底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她双膝跪地,发出一声脆响,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程遇风赶紧上前去扶她。
没等他走近,陈年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
她去往的不是家的方向。
上山的路程前所未有的漫长。
入夜后,山风凌厉如刀,在陈年裸露的肌肤上刮了一道又一道,她浑不在意,风又集结起来将她往后推,她用力咬住牙根,弯腰艰难前进。
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一根,长发垂落肩侧,被风扯得乱七八糟。
墓地近在眼前了,陈年的脚步也凌乱不堪,双腿软绵绵的,提不上一丝力气,她几乎走几步就要摔一跤,但每次都在程遇风的手刚碰上她时又站了起来。
终于,陈年走到了那座无名墓前。
今晚没有月光,她整个人都淹没在黑暗中,脸上的表情干干净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山上温度很低,程遇风担心陈年着凉,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她肩上,她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既不哭,也不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和墓碑对视着。
人在极度悲伤时是没有语言的。
可程遇风完全没有想到,如此开朗乐观、感情丰富的一个小姑娘,在知道母亲去世的噩耗后,她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封锁自我。
一道墓碑,隔开的是生和死两个世界。
程遇风分明觉得,他和近在咫尺的陈年也在不同的世界里,她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陈年在墓前站了整整三个小时。
风呼啸着从两人间穿过去。程遇风看看时间,十一点多了,他走上前,“陈年,我们回去吧。”
陈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不点头也不摇头。
程遇风知道她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了,弯下腰来背她,等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有重量爬上后背,他稳稳地把她背起来,调整外套,把人拢得严严实实。
走了十几米远,程遇风感到两条胳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喷在颈边的气息,濡湿温热,若有似无,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