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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那双黯绿色的眼眸瞬间毫不客气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别忘了我与你昨晚的谈话。那冰冷的双眼分明是如此说着,就连我们这个代词也不屑于使用。
昨夜,有了在洞穴里吃点食物,暖和暖和身子的时间,埃尔文总算能好好地静下片刻,思索自己整晚的行为。不管公爵夫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埃尔文将自己从火海中冲入卧室,将她带走的行为都归咎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自己的影响——骤然之下发觉自己一直忠心不二的帝国竟然打算除去自己,还造成了曾经与自己情同手足般的同伴不惜为这个任务而自杀,不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公爵夫人又在那脆弱的时刻抚慰了自己。一时之间,自己将她是为了感情的寄托,而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倒也不能说不合情理。
但那仍然无法改变他是一个德国人的事实。
在确切地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抛弃,为何要被除掉的原因以前,埃尔文绝不可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向一个英国的贵族夫人透露出任何信息,不管他心中对这个女人有着怎样的感受——即便每一次与她的谈话,都让埃尔文情不自禁地有一种颤栗感,仿佛公爵夫人的言语触碰到的不是埃尔文布莱克这个身份的假面,不是他冰冷坚硬如石的内心,而是某种更高阶级,更深入精神,宛若灵魂般的存在。
因此,昨晚,在那长在洞穴内的隐秘树丛间与公爵夫人的对话中,埃尔文既没有同意与他们继续一同前行,也没有提到半句自己的身份。对于自己的身手与枪法,他只是轻描淡写将那些归功于自己曾经的“兴趣”,说自己在苏格兰长大的时候,就非常喜爱打猎与射击,因此才练出了这等的技术。
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平淡而且冷漠的语气,企图将他与公爵夫人之间距离撕裂开。他还有自己的任务在身,不可能一直跟着他们走,因此倒不如在此刻就恩断义绝,反正,只要一分开,他就会立刻摆脱埃尔文布莱克这个身份。相处得越久,他是谁就越容易被察觉,一旦暴露,鉴于公爵夫人的身份特殊,帝国方面甚至可能会考虑将她也一并杀害,而那是埃尔文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他的态度明显而坚决,因此那场谈话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便结束了,尽管公爵夫人尽力表现得克制有礼,但她的嗓音里仍然透出了难以掩盖的失落,那让他们最后简短的告别显得有些不愉快,公爵夫人甚至没有从树丛里出来,似乎直接便走了另外一条小道离开了,就连一个模糊的背影也不曾留给他。
在那之后,埃尔文在原地呆呆地伫立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口袋中的那支烟,却只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更换,而那已经破碎散落的烟丝八成也被灌入袖袋的雨水给冲走了。
这样也好,马克西米利安,至少比起在那树林里假装死在逃兵的枪火下,你还多赢得了一晚与她相处,知道她安全地抵达了能够落脚的藏身处,甚至还得以郑重告别。对于你这种人来说,那已是了不得的奢侈了,何必又再要求更多?
他这么告诫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将心中涌起的那一分罕见的伤感掐灭,就看见安娜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树丛里站了起来。
她定然是尾随着自己与公爵夫人前来的,但她的脚步之轻,气息之收敛,让她简直如同一道影子般令人难以察觉。埃尔文禁不住感到脖颈一寒,知道她如果打算在适才自己沉思的片刻下手,无论自己身手多好,恐怕都难以躲开。
“我需要你告诉公爵夫人,你改变主意了,你会陪着她一同前去她想要前去的地方。”
她盯着自己,没有掩饰神色间的冷酷。埃尔文不记得自己从前有在公爵夫人的身旁见到她,但就适才在山洞中的观察来看,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女仆,勤快又麻利,表情平静恭顺。也许是从自己身上也嗅到了相似的杀戮气息,知道掩盖本性没有用,因此才将她的真面目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吧。埃尔文思忖着。
“我有自己的事情。”埃尔文淡漠地回答着,没有被她威慑住。
“向帝国回报你在阿尔伯特亲王号上探查到的消息吗?”
埃尔文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将内心如火山般爆发的惊讶全都压在了心底,“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沃特小姐,该解释的我都已经与公爵夫人解释完了——”
“当我发现你企图偷听那些机密会议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你是一名间谍。而她又提到了你的写作中带着德语与俄语的影子,最后,从你的眼睛颜色判断,我会说,是德国派来的间谍,不是吗?”
没有任何铺垫与粉饰,只是简短几句话,安娜便揭露了埃尔文的身份。只是,比起她猜出的真相,更令埃尔文在意的是她称呼公爵夫人的方式,上一句她还使用着“her grace”的敬称,这一句又变成了简单的“she”,简直就像是在称呼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般。
“你偷听了公爵夫人与我的谈话?”埃尔文眯起了眼睛,问道。
安娜说出这句话时,语气甚至掺杂了一点淡淡的傲慢,“就像我说的,我什么都知道。”
埃尔文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狡辩自己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尽管难以表述,但他隐约意识到了安娜恐怕对公爵夫人有着一种病态般的感情。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恐怕也是因为舰队起航的那天晚上,他与公爵夫人闲聊了一会,才会被恐怕无时无刻不悄悄跟随着公爵夫人的她盯上,进而才被她发现了自己探查情报的行为。
“你没有证据证明我的行为,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的身份。”
“但她会相信我的话,她一直都无条件地信任着我。”
“即便她相信了又如何,一个流落他乡的贵族夫人根本不能威胁到我半分。”
“公爵夫人也许不能,但丘吉尔先生就很难说了。”
“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在这里将你杀死,然后潜逃。”
安娜无声地大笑了起来,那情形就像看到有人在杂耍小丑的肚子上划开了一刀,然后粉彩油墨地在伤口上画了个鬼脸,用肝脏作眼睛,用肠子作咧开的嘴角,一般的可怖而又毛骨悚然,明明她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女孩,但这一刻她就像是被魔鬼附身了,然后地狱借着她的唇齿而降临人间一般。
“你是个聪明人,布莱克先生,想必你可以计算出一击将我即时杀死的概率有多高。而只要你没能成功,那么死的就一定是你。”她轻声向自己保证着,埃尔文已经能看到小刀锋利的闪光在她的指尖闪耀着,“即便不是今夜,不是明天,你的后半辈子也将会永远活在噩梦之中,每一寸被黑暗覆盖的角落里,都可能有我的存在。”
“你以为我会害怕死亡吗,沃特小姐?”
“噢,不,当然不,布莱克先生。死亡之于我的含义,就如同之于你一般,但我知道你如今活着必然是为了某个原因,就如同我活着也是为了某个原因一般,而只要那个原因存在一天,你就一天不会为死神敞开大门。”
她知道她是对的,而埃尔文也知道她是对的。
他必须要从帝国的手中得到一个回答,不仅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同伴,在那之前他绝不能让自己死去。
“告诉公爵夫人,你改变了主意,布莱克先生。”
当埃尔文回到洞穴里的时候,公爵夫人正与温斯顿丘吉尔商量着他们接下来要怎么走,他所带来的消息使得他们都非常愉快,而安娜也适时地出现,温和谦恭地就像她从未离开过洞穴,告知了大家她带来的行李箱中还夹带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可以用来与开普敦城附近的牧场主买下两匹马。赞达亚更是热心地为他们绘制了一幅地图,告诉他们从开普敦沿着西开普铁路一路向东北方向走,很快就能找到有火车经停的小城镇,从那便可以将马卖掉,换乘火车前往德阿尔。
反正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在德阿尔这样的大城市中多半也设有联络部。埃尔文那时心想着,在路上也就罢了,一旦到了大城市中,那女仆便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他。与公爵夫人等人结伴而行,也不过比他自己单独上路要迟几日到达德阿尔而已。因此仍是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计划的制定,还提出了要在接下来的抵达的小镇上购买枪支与物质的建议。
只是,他仍然想不通那女仆为何坚持要自己与公爵夫人同行。
若说是要借用他的身手,且不说这女人的敏捷狠厉不在自己之下,温斯顿丘吉尔是桑赫斯特军事学院的学生,也是用枪的一把好手。英国人不太可能在英国自己的殖民地上遭遇什么不测,更不要说公爵夫人身份尊贵,有这两个人陪着她,已是绰绰有余,因此这个理由不太可能。
若说是这女仆不放心自己身为德国间谍的身份,但她看上去除了自己的女主人外,根本一概不关心这世上发生的一切。而且,倘若她真的在意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早就该趁着大家还在军舰上,有几百名士兵驻守在身旁,自己也无处可逃的时候就告知马尔堡公爵这个真相,好让他将自己抓起来,因此这也是一条死路。
他最终忍不住询问了,但那女仆只丢下了一句话,“因为她需要你”,便离开了,用的仍然是那混乱的人称。但事后埃尔文仔细聆听她与公爵夫人的对话,却发觉她话语里礼数周全,一次敬称也不曾用错。
但这会,埃尔文实在懒得计较安娜在文字里玩的诡秘游戏。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骨碌爬起身,起身走到洞穴外的小溪旁,用冰冷的水轻轻地将脸上敷着的绿色糊糊洗去,伤口已经愈合了些,但那不是他昨晚随手在洞穴旁拔的野草的功效。他将草碎与米糊混合,只是为了遮挡在伤口边缘暴露出的原本面目而已。马克西米利安的真面目常年掩盖在厚厚的化妆下,早已变得白皙无比,而埃尔文布莱克作为一个常年四处奔波的记者,自然脸上要黝黑一些,在无月的雨夜没人能发现这一点,但到了光线充足的山洞中,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只是得经常更换这伪装的草药,免得伤口恶化。
在他身后,埃尔文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那女仆也起了床,正在收拾着行李。不一会,温斯顿丘吉尔与公爵夫人也都醒了,赞达亚为他们送来了一碗碗丰盛甜美的浆果作为早餐,这女人一边低声欢快地用自己的语言感谢着神明让大雨停歇,一边又为着要与他们分别难过不已,一个劲地叮嘱公爵夫人,若是她再回到开普敦,千万要到附近的农场里打听打听赞达亚,她与她的家人们会尽力在这儿找到一份工作,到那时她还能再招待大家一番。
公爵夫人想为她留下些钱财,至少也要足够她买下一块与她父母失去的那块地同样大小的农田,以感谢她在大雨中收留自己一行人的善举。但是那可怜的女人根本不习惯一个高高在上的白人竟然会对自己有感恩之情,当场惊慌失措得差点要跪下去,反复用布尔语向公爵夫人解释说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该得到任何报酬。更何况,要是人们发现一个黑人女子竟然有这么多的现金,准会怀疑她是不是杀了自己曾经的雇主,抢了对方的钱财,二话不说便会将她关进监狱里去,这才打消了公爵夫人的主意。
不过,温斯顿丘吉尔倒是留下了那把他从布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