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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有愉快的一天,摩根。”
“您也是; 公爵大人。”
尽管客套话是如此说; 但彼此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祝愿。
木门轻轻地被掩上,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律师走了。
阿尔伯特转过身,所谓英国贵族的平静; 冷淡; 自持,镇定; 沉着; 理智; 全被他从自己脸上撕碎; 狠狠地扔在地上。他喘息着,他蹒跚着,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打碎一个花瓶; 一个名贵的烟灰缸,或者任何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扯下所有的窗帘布;狠狠地捶打几下墙壁;抑或仅仅只是发出毫无意义的嚎叫,任何简单,直接,粗暴; 有效,能够让他发泄此刻心中愤怒的行为,哪怕那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毫无教养的粗人,也无所谓——
最终,他只是倒在了小会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手臂无力地摊开,与壁炉上方悬挂着的一副画像对视着,此时,此刻,看到那张阿尔伯特熟悉无比的面庞,就像一把剑突然插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他的父亲。
油墨上的他穿着接受爵位时的猩红华服,将年近中年的他衬托得温和俊雅,神情仁慈而又高贵,向下睥睨的目光带着一丝贵族中难见的谦卑,然而在阿尔伯特的眼中看来却是如此的冷漠高傲,既不屑又恶毒,好似也在嘲笑他的儿子的失败与无能。
就在这儿,十分钟前,海伦·米勒,坐在她这辈子从未得以享受过的柔软沙发上,环绕着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金碧辉煌的装饰,讲述了这些墙壁,这些油画,这些虚伪繁华的一切从未得以聆听过的故事。
阿尔伯特无法在回想海伦·米勒的讲述的同时还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讥讽的目光,那仿佛腹背受敌,前后夹击,在他内心的震惊愧疚上又狠狠地踩上一脚,那把插入他胸膛的剑又深深地推进几分,将他的心一分两半。
他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获得想象中的安宁。
随着黑暗一同降临在他眼前的是约莫年少一些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愤怒地瞪视着他,用一个人的灵魂所能发出的最振聋发聩的声音怒吼着——
为什么!阿尔伯特!为什么你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
为什么!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张开了嘴,什么声音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内疚钳住了舌头,拔掉了牙齿,剪断了喉管。在他的妹妹死去的那个夜晚,他向这个少年保证,他会承担起他的父亲没能做到的责任,他会照顾好这片土地,照顾好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向他们提供应得的生活。由此,他妹妹的悲剧不会再在任何一个伍德斯托克的居民身上重演。
可他没能做到这个承诺。
你不是自诩对伍德斯托克的居民无所不知吗,阿尔伯特,为什么你却对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遭遇一无所知?
为什么你没能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你没能阻止约翰·米勒弓虽女干艾格斯·米勒,没能阻止他虐待自己的妻子,没能阻止他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女儿,没能阻止他的儿子模仿自己父亲的行为?
天知道在那些你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多少黑暗潜藏在伍德斯托克?
你答应了我,阿尔伯特,你以你妹妹的坟墓向我起誓。
你的荣誉在哪里?你的尊严在哪里?你的承诺在哪里?
为什么,阿尔伯特,为什么?
够了!阿尔伯特猛然睁开眼睛,年少的他消失了,在他面前的只有他冷笑着的父亲。他站起身,走到了小会客厅的窗前,将那张他恨之入骨的面庞挡在背后。
够了!不要再质问我了!这不是我的错!
他在内心呐喊着,放在窗台上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一旁的花瓶也发出吱吱声响。窗外,平静的布伦海姆公园一如既往的美丽,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舍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天气又一次转晴,就像昨晚的狂风大作,昏天黑地不过都是一时的错觉。
如果伍德斯托克学校没有削减学生人数,得以接受教育的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或许就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或许她们就能有一个渠道求救。
如果伍德斯托克医院没有关闭,能够接受免费医疗的艾格斯·米勒或许就能在医院生产,她或许就不必背负上谋杀了自己孩子的嫌疑。
如果教会没有贪污用来救助孤儿寡母的慈善资金……
如果……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声音却越来越小,像断了车辕的马车,起先还能歪歪扭扭地向前滚去,最终只沦落得陷入了路边的泥潭,所有响声都归于沉默,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你打算把这些错误都推到我的身上吗,阿尔伯特?
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悲哀,从他的背后传来。
你想说是我的不作为,我的懦弱,我种下的苦果才导致了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悲剧吗,阿尔伯特?
难道不是吗,父亲!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张开你的耳朵听清楚,然后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阿尔伯特,你是马尔堡公爵,你许下了诺言要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分男女,无论老少。他们是你的责任!
我尽了我的一切努力去照顾他们了,父亲!我不像你,我真真正正地做出了实事,真正对伍德斯托克有益的实事!
你没有!你只对那些能为你带来利益的人感兴趣,你只了解查理,墨菲一家,这些租赁了大片土地的佃农的真实情况,艾格斯·米勒又算得上是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寡妇的女儿,穷苦的要依靠村庄里人们时不时的接济和教会的施舍,她能为你带来什么?
我知道她们的困苦情况,我想过要做点什么,但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我不可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包揽进我的怀中,并且全部一起解决!
撒谎!你从未在意过她们,你从未在意过村庄里任何其他像这样的人家过得好不好,你从未想过要做任何事情去保障她们的权益,是你任由这样的悲剧产生了,是你任由艾格斯·米勒被弓虽女干而无动于衷,是你任由海伦·米勒遭受虐待而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如果我发现了——我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我会让那个畜生得到他应得的惩罚!我会保护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她们是我的责任!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的儿子,不是吗?
那副画像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他,句句声声像是从坟墓深处发出的一般沉闷,又像是从内心发出的一般的清晰。
你令我失望,你令你的母亲失望,你令你的人民失望,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住嘴!”
阿尔伯特抓起花瓶,转身狠狠地向他父亲的画像扔去,随着玻璃与陶瓷的破碎声响,画像从墙上跌落,第八代马尔堡公爵随即被遮掩在了木板与地毯之间,即便如此,阿尔伯特仍然能感受得到他的父亲的目光,永恒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一层一层地烧掉他的谎言,烧掉他的借口,烧掉他的虚伪,烧掉他的傲慢,烧掉他的自尊,直到他不得不将最后剩下的真实抓在手中,烧灼后剩下的粉红鲜嫩让每一下触碰都变得疼痛的让人难以忍受——
“我恨你,父亲,我恨你……”
他低声喃喃地说着。
“我永远也没法像母亲希望的那样,成为如你一般的马尔堡公爵。”
怎样的人,阿尔伯特,我做了什么?
你做的那些事情,那些没有效率,没有用处,对布伦海姆宫毫无帮助的行为!你会去拜访每一位伍德斯托克的居民——至少是那些居住在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土地上的人,聆听他们的苦衷,了解他们的情况,从而做出各种各样的决定——减免租金,或者替他们向教会申请救助,或者向市政府反馈失业人数,以便政府为他们安排一些工作,种种这些。可是这些不能真正的帮助到他们,不能真正地改善伍德斯托克的情况,他们需要钱,他们需要指导,你若是有时间能够悠闲地去村庄中散步一整天,为何不能将精力投入到政治生涯,抑或商业投资之上,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能够真正带来益处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你的选择的后果!
“我痛恨着那样的你,父亲。”
你错了,我的孩子。
我没有,父亲。
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打着肩负责任的幌子,实际却抛下了所有对你无用的事物。想想看,阿尔伯特,被你视为当务之急的竟然是布伦海姆宫漏水的屋顶,破旧的窗户,查理的农场,还有保守党内的任职——
你敢否认说这些没有用吗,父亲,你敢说这不正是你刻意忽视,刻意逃避的责任所在吗!
那你真正做到了任何事情吗,阿尔伯特?你比牧师艾萨克还要提前知道伍德斯托克学校的难处,但你什么也没做。你知道伍德斯托克没有本地医院意味着什么,但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知道教会正在贪污用来救助的慈善资金,但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知道村庄中有许多贫困的寡妇家庭——她们丈夫去世的原因多多少少都与医院的关闭有关——但是你还是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资金,没有时间,不算紧急,无关紧要,有碍名声,你为自己的不作为找了成千上百个借口。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不幸一无所知吗!
一颗眼泪从阿尔伯特的眼角滑落。
他明白了,他知道了,他懂得了。
跪倒在父亲的画像前,阿尔伯特颤抖地伸出双手,扶起了那副画像,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膝盖,他的小腿,他的双手,鲜血蜿蜒爬过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里面反射出了成千上万个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每一个都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着,然而成千上万的悔意在这一刻又有何用?
对不起。
阿尔伯特闭上了眼睛,悄声对年少的自己说道。
没能做到我的承诺。
可是,阿尔伯特,有人想到了,有人想要去做这件事,不是吗?
他听见年少的自己这么质问着。
你又是怎么对待她的,阿尔伯特?你认为她是个傻子,不是吗?你是如此的居高临下,如此的不可一世,阿尔伯特。你自认为自己是如此的了不起,如此的聪明,如此的洞察人心。你气恼公爵夫人哪怕去寻求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男人的建议,也不肯来向你征询,却从没想过你自己何曾真正重视过她的想法与计划——除非那是对你有益的——
只是因为她掌控着钱财,只是因为她的成长让你意识到她能为你的政治仕途出力,你才改变了你对她的态度——然而,一旦到了那些你认为无用的事物面前,你又是一副怎样的嘴脸呢,阿尔伯特?让寡妇来布伦海姆宫工作难道有那么难以令你接受吗?不,你难以接受的是她要把精力花在这些在你看来没有任何益处的事情上——就像你的父亲那般,不是吗,阿尔伯特?
不是吗,阿尔伯特。
被他扶起的那副画像小声地重复着。
我的儿子,你怎么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我是在试图修复你留下的错误,父亲,”阿尔伯特喃喃地说道,“我不能容许自己软弱,不能容许自己忘记马尔堡公爵的职责,不能容许自己做出任何不理智的选择,任何时候,都要以利益为第一优先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