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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劣,一直红着脸被安瑶逼问。
安意凡提醒他,“你跟她说镇上出了点事,让我回去开村民会。”
凌柏领悟过来,跟电话那头的安瑶说:“你听到没有?伯父说要回去开会,不是我要他走的,我只是送他回去。”他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安瑶,开车送安意凡离开。
车里很安静,凌柏打开音乐,播放的是他那张专辑。曲调很好听,那一个个音符仿佛都能沁入人的心底。
安意凡倦怠地闭上眼,很疲倦。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劳累着走过来,,可是每次再怎么辛苦,只有看到女儿那张脸,他就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凌柏。”
“我在。”
“瑶瑶她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我这病二十几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医生说几乎没有药对我这病管用,说是什么超级耐药性肺结核 ,我也不懂那些,反正麻烦你以后帮我看着瑶瑶。”
“您别胡说。”凌柏手指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怎么会有什么超级耐药性呢?一定是医生忽悠您,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给您治。”
安意凡没有再说下去,眼前这个孩子让他倍感欣慰。车子一路安静地行驶,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黑夜已经降临,幽幽路灯下,高楼大厦飞快掠过,一栋接着一栋,仿佛永无尽头。城市发展得很开,二十几年前他带着安瑶母亲第一次来城里的时候,虽然楼宇众多,但并不像现在这样华丽。四周的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时候他们夫妻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穿着劣质的衣衫,上面还有花花绿绿的补丁,脚上是烂得无法缝补的布鞋,甚至他的鞋子前面还路出了脚趾。城市里有很多自行车穿行,他拖着安瑶妈妈的手,找到了照相馆,照了她人生中唯一的一张相片。那时候连照相都是件奢侈的事,但安瑶妈妈怀了孩子,虽他们决定去照张相片留念。当时他们还说好,等孩子一岁时再来照。照完相,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逛逛,要给她买件新衣服。
嫁给他这么久,她一件衣服也没卖过,总是把一分钱掰成八瓣用,他心里过意不去。可是她拒绝给自己买,就算再怎么喜欢那些衣服,她也执意不肯卖。当走到婴儿用品店时,她看着那成排的纯棉衣衫却停住了脚步。
她选了几件纯棉的婴儿衣服,因为冬天很冷,她说怕冻坏了她刚出生的孩子。婴儿的玩具、衣服她选了一堆,他记得这是结婚以来她花钱最多的一次,差点把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他们摸黑回到家的时候,她又在昏暗的灯光下自己亲手织毛衣,那一卷卷的毛线、那一件件温暖的毛衣,是她倾注给孩子的所有爱。
大概这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拼尽了自己的所有去爱自己的孩子。
安瑶出生那晚,他听着她在屋里尖叫,听着产婆焦急地叫她用力,满心皆是慌乱。那种极度的惊慌与恐惧让他连坐在椅子上双腿都在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才传来,产婆却跑出来告诉他,“大出血不止,我去给你叫车送她去医院。”
他拼了所有力气跑到屋里,老旧的床上,满床都是血。她脸色死白地躺在那里,侧脸含泪看着躺在枕旁的女儿。
孩子在哭,一直不停地大哭。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担心得直掉泪。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着她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
屋外夜色深沉,头顶的灯光暗沉,她的脸在冰冷的夜色中一点一点惨白下去,身体也一分一分地冰冷了下去。
她仿佛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女儿,不可以让他们的女儿受人欺负,不可以让他们的女儿受苦。她吃力的喘息声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中他的心脏,他一个大男人,哭得甚是凄凉,却无能为了。他安慰她说车子就快来了,可是她没能等到,等产婆把车子叫来,她已经睁着眼,带着对女儿的最后一丝眷恋去了天国。
他永远记得她临死前还看着自己的女儿,还对女儿无限牵挂、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种爱,让人连死亡也可以毫不畏惧?
开始那些日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一个大男人对着一个整天哭叫的孩子没有任何办法。他不会喂奶粉,不会给她换尿片,她整天苦恼,甚至发起了高烧,呼吸困难。那时候她才一个月,他绝望地把她抱到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死亡率很高,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他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几乎崩溃了,看着额头扎着针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当时他下定决心,如果孩子也没了,他就会一起去死。他会抱着她的尸体从医院的高楼上跳下去,结束这凄冷的一生。幸运的是安瑶并没有怎么样,反而经过那一病后,几乎再没有生过病。
……
车窗外的影子不断掠过,城市的霓虹灯光芒闪烁。
他将头撑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这城市,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这些年来,那些回忆日夜纠缠,越到老反而思念越浓。他忽然平静地开口道:“安瑶几个月的时候,我都是背着他去工作,那时候老板都不要一个带着娃娃工作的男人,所以我能做的都是些体力活,比如帮别人搬货卸货,等到瑶瑶一岁的时候我就把她寄放在老板的棚子里,去烧砖。那时候为了生存,什么都干过,一心只想养大她,等她长大就好了,长大后我的重担就可以放下了。可是……”他狠狠吸了口气,鼻头发酸,“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直到现在我也放心不下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没有,不能在她痛苦的时候帮她一把。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她投胎在富贵人家就好了,投胎在我家,是我亏欠了她。”
凌柏小心地回话:“怎么会呢?安瑶一直说她为有您这样的爸爸而骄傲。”
安意凡的眼泪不断落下,凄苦地一笑,哽咽地问:“是吗?”
凌柏拼命点头,“当然,我哪能骗您呢?我从小到大都不会说谎。”
他流泪笑了出来,“是啊,刚才看到你跟我女儿解释,我就知道你不怎么会说谎,其实随便找个借口送我回去就行了,可是你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可不是。”凌柏脸上勉强堆起笑,心里却更难过,一个男人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那种艰难一定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安意凡忽然把手伸进口袋里,颤抖着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贴在车窗玻璃上,他微笑着告诉照片上的人,“老婆,这就是现在的世界,你看,我们女儿现在就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再像那时的我们,要吃红薯饭过日子。”
凌柏眼里轰然一热,眼泪滴了下来打在方向盘上。
安意凡不断掉落的泪已经打湿了口罩,他把照片摊在手心,温柔地摩挲着,眼泪流的更急,“你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说:意凡啊,咱不通,笑一笑就过去了。”
凌柏热泪盈眶,心脏一抽一抽地痛。眼前这个跟他父亲年龄相仿的人,让人心痛,让人感觉呼吸停滞般的难过。
患难的夫妻,守住这辈子唯一的承诺。这就是爱情,他也希望未来可以跟安瑶一起拥有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情。
安意凡把照片按在心口,就像这些年曾经无数次那样对自己说:“不痛,笑一笑就过去了。”他完了弯嘴,眉眼里全是笑意,“不痛,笑一笑就过去了……”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再拐上国道,道路两旁的景物熟悉起来。凌柏把车停在房前,说:“伯父,到了。”
安意凡微微一震,仿佛做梦一样看了眼窗外,神色恍惚,“呃,到了,这么快……”言语间皆是失望。
因为今天过后,又将是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孤独和黑暗,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凌柏下车帮他打开车门,搀扶着他走进屋子里。
因为是老房子,屋里墙壁上的白色墙皮剥落了不少。安意凡去换口罩,凌柏四处打量,客厅的墙壁上全是安瑶的奖状,甚至幼儿班的大红花还被贴在上头。奖状下是大而宽的新沙发,应该是刚买不久。沙发旁有座醒目的红色神台,神台上供着牌位,牌位上却没有照片。
他想起安瑶说过,她父亲把母亲的相片全扔了,其实是假的,她的母亲还有唯一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在她父亲手里,一直被他精心收藏着。她父亲之所以不让她看照片,是不想她更内疚吧,那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楼上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凌柏大步冲向楼上,循着声音找到洗手间。门被反锁,他敲了敲门。
里面只有咳嗽声传来。
他心急如焚,“伯父,您真的不要去医院吗?我可以送您去医院检查。”这咳嗽声听着揪心,仿佛里面的人随时会咳到血管爆裂而亡。他不断敲着洗手间的门,大声说:“您开门好不好?让我送您去医院。”
安意凡一声不吭。
咳嗽了一会儿,传来水流的声音。安意凡打开门,重新戴上口罩,疲惫不堪,“没事,习惯就好。”简单的六个字,尽显沧桑。安意凡回到自己的房间,侧躺在床上,声音低微,“你回去吧,谢谢你今天陪我说了那么多话,最后,我请你帮我一个忙。”
“您说,不管我办不办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做。”
“你一定办得到,那就是……请帮我隐瞒病情,以为这病二十几年来都是这样,反反复复,我不想她操心。”
“可她是您的女儿,为您操心也是应该的。”
“呵呵,做父母的就算有病也都是尽力瞒着自己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告诉子女的。相信你的父母也是这样。”安意凡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世上的父母,哪个不是为子女好?”
“好,我答应你。”
凌柏在床前蹲了下来,紧紧将安意凡的双手握在手心。
安意凡此刻穿着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衬衫,骨瘦嶙峋。凌柏皱了皱眉头,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平静地告诉他,“我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可是也请您允许我找医生来给您治病,好吗?”
他妥协地点点头。
凌柏吃力地微笑,眼里泪光闪闪,“也请允许我今天在这里陪着您。”
他眼里暗淡无光,担忧地问:“那安瑶呢?”
凌柏含泪摇头,“不要紧,她会理解的,而且这么多年她一个人都撑了过来,不管什么事,她都不会被轻易达到,请您相信她。”
被凌柏握住的双手微微颤抖,安意凡凄凉地笑着点头,“是啊,从小到大她一个人在家里睡觉,从来不会恐惧,一个人独自出门,都能应付得来。以后的一切,她也决不会被打倒。那些陷害他的人,迟早会被老天惩罚,付出代价的。”
“嗯。我今天睡安瑶的房间,如果有事您就叫我。”
“好。”
凌柏走到隔壁的房间,掏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电话响了一声立刻被人接起,安瑶心急火燎地问:“我爸爸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提前回家?”
他声音尽量平静,“他很好,没什么事。对了安瑶,我今天想陪他,所以不会来了。”
安瑶听到这些话才放下心来,乐呵呵地问:“凌柏,你是想走岳父路线吧?”
他故意笑了笑,“怎么,不可以呀?”
“行啊,那你走试试看。”
“其实都不用走岳父路线了,你爸爸现在已经把我当女婿了。”他勉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