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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了头,急急忙忙又拿筷子去捞。
丁卓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小学在我妈老家读的,五年制。”
孟遥点一点头,不敢再乱说话,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然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升高二,开学那天,校门口支着硕大两个展板,红底黑字,她挨个挨个往下看,像是在米袋子里翻落进去的一粒红豆一样,那样仔细,生怕漏过了。
终于,她看见“丁卓”两字,后面跟着“旦城医科大学”。
等轮到她高考,估分以后第一志愿直接填了“旦城大学”,分数下来,差7分,划到二档线。
家里禁不起她再折腾一年,她再是不甘,最后也只能拾掇行李去帝都。
这是她最大的一桩遗憾。
吃完早餐出店门,两人身上都热乎乎的。
车开回小区,孟遥同门卫打了声招呼,车子开进去,停在她楼下。
小区很老了,没装电梯,丁卓便直接跟她上去四楼帮东西,两人来回两趟,就全部搬完了。最后,孟遥上去又检查一遍,确定没落什么,把钥匙交还给房东。
等到了楼下,所有东西丁卓都已经帮她码好了。
孟遥坐上副驾驶,车往临淮三村开去。
“你东西真少。”
“只有一些必要的,平常不怎么买东西,就是怕搬家。”
丁卓点头表示赞同,“硕士毕业那年,光书我就搬了好几趟。”
“我本科毕业就全卖了,论斤称的,最后卖了四十块钱,就凑了点邮费,而且还不够。”
丁卓笑了笑,“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别的都无所谓,一定要有一个很大的书架。”
孟遥猛点头,“齐天花板高的,最上几排搭梯子才能上去,还要造几个暗格,专放禁,书……”
她顿了一下,不再往下说。这话题,她从没跟人讨论过,即便以前,有人要给她买房,问她要怎样装修时,她也一字未说,怎么到了现在,却告诉了丁卓?
好在丁卓语气十分的正常:“好好奋斗,以后会有的。”
车到临淮三村,停在孟遥所住那栋楼下。
丁卓下了车,卸了箱子,帮她搬上去。
孟遥新租的这房子是与一个女人合租,房间比金阳小区那边宽敞,还带一个飘窗。就是这个飘窗,让孟遥决心把它租下来,哪怕远点儿。
所有箱子都挨着墙壁放好,丁卓掸了掸身上灰尘,去浴室洗手。
浴室背阳,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光线昏暗,白天也得开灯。丁卓摸了摸一旁墙壁,把灯打开。
日光灯亮起来,然而不知道是坏了还是不稳定,一直发闪,晃得人眼晕。
丁卓洗完手,抬头看了一下。
他走回到房间,立在门口,里面,孟遥拉开了箱子,正把几件大衣挂进衣柜。
孟遥转头看他,“谢谢你今天过来帮忙,你上午有事吗?”
“没什么事。”
孟遥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多了,“那我请你吃个中饭吧。”
“你东西不收拾?”
“不着急,全部收拾好估计得花一整天。”
丁卓点一点头。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有几件衣服还没干,我先晾起来。”
孟遥拆开箱子,找出热水壶,去厨房装上水,插上电源。等水壶烧开的时候,她就把毛巾、浴巾等挂进浴室。
一会儿,水开了。
孟遥只带来了自己常用的一只马克杯,犹豫了一下,拿洗洁精洗干净,倒了大半杯热水,放到丁卓面前的茶几上。
丁卓正在按遥控器,然而电视保持着蓝屏不动,“你们电视是坏的?”
孟遥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你要看电视吗?”
“不看。”
“可能是坏的吧——你先喝点水,我马上就晾好了。”
丁卓点点头,“没事,不着急。”
孟遥回房间,把湿衣服从塑料袋里拿出去。冬天天气湿冷,脱过水的衣服,也要晾上一两天才能干。孟遥把所有衣服都晾好,从阳台走去客厅。
丁卓蹲在电视机旁,手伸到后面,把所有的线都扯了出来。
孟遥定下脚步,见他挽起了衣袖,露出手臂利落的线条。
丁卓对着几根线研究片刻,把其中两根拔下来,互相交换了插口的位置。他又把旁边一个类似接收器的东西重启了一下,然后拿过搁在电视柜上的遥控器,摁了两下,电视里立刻蹦出画面。
孟遥惊讶,“修好了?”
“装的不是闭路电视,是网络电视。线接错了,我重新接了一下。”
孟遥笑了笑,说谢谢。
“小时候,坐在桌上都舍不下电视里的动画片,现在,随时都能看,电视却成了摆设。”丁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以后你吃饭的时候可以开着,有点人声。”
他背着光,身前一片淡淡的阴影,说这席话的样子,看着有一点儿难以形容的孤独。
孟遥几分怔忡,喃喃:“电视里都是假的,听着人声,不是更寂寞么?”
丁卓没听清楚,“嗯?”
孟遥摇摇头,笑了一下,“走吧,我请你吃饭。”
第17章 (17)请客
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候,总在餐馆或者车上打转。饭吃了那么多回,似乎每一回也不尽相同。
对丁卓而言,吃饭只是一道生存的必要程序,他忙起来的时候,在值班室吃过,也曾蹲在走廊吃过。他不把它赋予太多的意义。
孟遥则不然。虽然到了旦城就少有吃得顺口的时候,但每一回去哪儿意外发现好吃的,都能让她觉得生活好歹还有那么一点儿滋味。
她十分长情,找到三家好吃的餐厅,换着吃,能管一年。
丁卓开车,孟遥指路,开了十来分钟,到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门口就有停车位,下了车,孟遥领着他进去。
店里装修是地中海风格,实木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咚咚”的闷响。一直上了三楼,孟遥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旁边架子上摆着一支白色细颈的瓶子,里面插着几根枯枝,就这样放着,也很有味。
孟遥翻开菜单,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既然你请客,就你决定吧。”
孟遥把菜单筛了一边,点了几道自己常吃又觉得不错的。服务员拿走菜单,她端起兑了柠檬片的温水喝了一口。
丁卓看着她:“常来?”
“嗯,这儿看书气氛好,我以前下了班直接过来吃饭,吃完在这儿看点书写点东西。老板人很好,不赶人,水还管无限续杯。”
丁卓笑了,“只给你续水,破不了产。”
孟遥也笑了笑。
丁卓问:“你现在还写东西?”
“当记者留下来的习惯,每天多少写几百字才能安心。”
“以前做什么新闻的?”
“最早是跑文艺那块儿,什么书展画展艺术展,轻松,还能来钱。干了一阵,觉得没意思,转岗去做社会新闻,后来只做深度报道。”
丁卓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她,“危险吗?”
“收到过恐吓电话,有几次也差点被人雇来的地痞流氓堵在家门口……干这行总要有点觉悟。其实,这些遭遇倒没什么,让人失去信心的,是很多东西你做出来,却不见得能报。有政治红线,有资本利益……现在形势更严峻,多少同行被渗透收买,新闻造假,恶意引导舆论,操纵议程设置,干起来得心应手……”
丁卓有些意外。
孟遥平常看起来文弱秀气,说起这些,却自有一种慨然。
孟遥似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于义愤填膺,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当医生的也不见得更安全,现在医闹这么严重。”
丁卓笑说:“这怕是还有你们同行的功劳。”
孟遥神情一敛,现出几分歉然,“……是,我们很知道民众想看什么,所以我们就把他们想看的做到好看。医患对立,这种话题能炒起热度,每天全国各地多少的医疗事故,只要揪住一起,炒作一番,一段时间曝光和流量就不用愁了。”
丁卓盯着她,“你辞职,是因为这?”
孟遥顿了一下,目光低垂,轻声说:“一半吧。”
还有一半呢?
丁卓看着她,她像是一瞬间陷入到了回忆里,眉目间拢上一层茫然。
还有一半,她应该不愿意说。
没一会儿,菜端上来了。
孟遥回过神,把一碗豆花推到丁卓跟前,“这个好吃。”
“直接吃?”
孟遥又递过去米饭和一碟辣酱,自己同样拿了一式三份,给丁卓做示范:她先往米饭上面舀了一勺豆花,然后舀小半勺的辣酱,小拌一下。
丁卓照做,尝了一口,“还行。”
“直接吃也好吃,小时候自己家里磨豆腐,我妈做的豆花,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她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很是斯文。
丁卓便说:“说句公道话,还是邹城的东西好吃。”
孟遥抬头看他,“那你以后会回去吗?大医院晋升似乎挺难的。”
“不回去了,再宽的鱼缸,那也是鱼缸,总有游到头的时候。”
孟遥笑一笑,“太平洋倒是很大,可一辈子也到不了岸。”
丁卓笑说:“那就等筋疲力尽,到哪儿是哪儿吧。”
他发现,跟孟遥聊天,有一种让他觉得放松的节奏,不管他说什么,她能接上,还能再给他抛回来,打羽毛球一样,有来有往。
他心里起了一个做比较的念头,即刻又被一种深深的自责狠狠打压下去,让他并不敢再去细想。
孟遥看他,他微蹙着眉头,目光不落在这儿。
不在这儿,那自然是在不属于这儿的某个地方。
孟遥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又舀了一勺豆花,喂进嘴里。
一席饭,吃到后来,话题就零零散散,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丁卓问她:“为什么你名字跟你妹妹格式不一样?”
孟遥笑着解释,“其实应该是一样,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把‘琼瑶’的‘瑶’,登记成了‘遥远’的‘遥’,所以后来有人听说我有个妹妹,就问她是不是叫‘孟远’。”
丁卓笑了笑。
孟遥看他一眼,“那你的名字……”
“我爸起的,‘君子卓尔不群’。‘不群’属姓岳的那位最有名,我爸就只能给我用‘卓’这个字了。”
孟遥筷子顿了一下,“说起来……我印象里,没在老家碰见过你父亲。”
“哦,”丁卓神情平淡,“我爸妈在我读初中的时候离婚了,我爸再婚以后,一直住在羊城。”
孟遥看着他,“令尊没争取抚养权吗?”
“争是争了,我没选他。”丁卓搁下筷子,脸上表情仍是平淡,“我小时候他们老吵架,关上门吵,打开门也吵。我爸这人还是有原则,吵归吵,不动手打人。不打人,那就砸东西。有一回老师上门家访,我找了半天才找着一个没摔碎的杯子……后来,我就撺掇他们离婚了。我妈不容易,我爸保护不了她,这责任当然就落在我身上了。”
孟遥听着,心里沉沉喘不过气,“……对不起。”
丁卓摇一摇头,“没事,他现在在羊城过得挺好,我妈也过得挺好,皆大欢喜。”
“你们老师还家访?”
丁卓笑一笑,“小时候跟人打架。”
孟遥惊讶,“你跟人打架?”
“嗯,成绩差,脾气也躁,谁要是惹我,我也不跟人讲道理,直接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