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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污的小衣裳被举起。
他目光向下,见是一个光着上身的小小男童,看上去才五六岁年纪,眼睛哭得通红鼻子抽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顾维崧没有往小衣裳上倒粥,隔着一个粥桶,欠身问:“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家大人呢?”
小小男童嘴巴扁扁,差点又哭出来,嘶哑着嗓子道:“娘头破之后,叫不醒后,被姥姥埋进土里;姥姥的头也破了,躺在那里,也叫不醒。虎娃要粥,给姥姥吃。姥姥闻到粥味,就能醒了。”
顾维崧看着小小男童,突然将手中木勺直接递过去,道:“衣裳是不能盛粥的。这勺粥,你就在这里吃了罢。”
虎娃瞪大眼睛看着顾维崧,然后双手捧过木勺,没有吃里面的粥,却是捧着一勺粥,转身往外跑。
顾维崧令身后一名保镖再拿柄木勺来施粥,然后绕过粥桶,跟在虎娃身后,追了过去。
虎娃捧着一勺粥一路跑到昏迷不醒的姥姥面前,跪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喊道:“姥姥,快醒来吃粥,粥……”
顾维崧抢步上前,蹲在地上,伸手一试老人呼吸,道:“还活着,得赶紧去看医生。”
他将老人从地上背起,往回走。
虎娃捧着一勺粥紧跟在其后,急道:“大哥哥,你带我姥姥去哪里?姥姥怎么还没醒?”
顾维崧回头,现出一个温润的笑容,道:“大哥哥带你姥姥去见城里的医生。只有城里的医生,才有办法能将你姥姥叫醒。你……是叫虎娃对不对?虎娃乖,先吃了那勺粥,姥姥醒来之后才喜欢。”
虎娃捧着手中的粥,紧跟着大哥哥的步伐,一路上了卡车,才终于捧起手中的木勺,狼吞虎咽吃了半勺粥,兀自留了一半,一直捧在怀里,任谁劝也不肯再吃,只说留给姥姥。
虎娃年幼,并没注意到,这所有的过程,都被一个扛着照相匣子的报馆记者拍下。
几个空粥桶被搬回卡车,还余半桶粥,留在原地,供难民们自分。
卡车驶回城,一辆车,径直开回顾公馆;另一辆车,载着顾氏父子和虎娃祖孙,以及几名顾家保镖和一个报馆记者,到了医院。
余氏的头部伤,并未真正伤及脑部,在医生的精心诊治下,很快苏醒过来。
虽然已经打了葡萄糖喝了牛奶,但看到外孙将半勺粥奉上,又听旁边有人说这是虎娃一路舍不得吃完留给姥姥的,余氏一把将外孙抱到怀里,泪流满面,又哭着抬头向顾氏父子道:
“老爷少爷大好人菩萨心肠,善人做善事,早晚有善报。我余氏以后为二位立个长生碑,天天念佛祝二位长命百岁。这一生一世,老爷少爷平平安安、逢凶化吉,遇难则逢贵,定没有跨不过去的槛!”
余氏还唠唠叨叨地说着,怀里的虎娃,突然不安分起来,挣扎着脱离姥姥的怀抱,跑到顾维崧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顾维崧蹲下身,以为小孩子要跟自己讲什么悄悄话。
虎娃突然抱住了顾维崧,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顾维崧一呆。
咔嚓一声响,一直扛着相机匣子的记者,已经将这“孩童一吻”,拍摄了下来。
周围一片啧啧赞叹。
连顾永昌脸上,都现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虎娃兀自抱着顾维崧,对他笑得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得天真烂漫,道:“大哥哥,你是好人,也长得真好看!虎娃喜欢你!”
周围一片笑声。
虎娃突然脸红着跑回到姥姥身边。
顾维崧感受着脸颊的湿润,在众人的目光中,脸上竟然也是微微一红。
“孩童一吻”的照片,第二天就上了报纸,配以事件相关始末的文字报道。
照片上,虎头虎脑的幼童,和“温润如玉”的顾家大少爷,如此温馨又纯真的一吻,效果绝佳。
纵然城外枪炮声不绝,可上海城内外,还是有无数人被照片打动,亦被顾家的义举打动。
随后,面对报馆记者,顾永昌又当众承诺:负责虎娃祖孙的全部生活费以及虎娃的教育费,直至虎娃十八岁为止。
虎娃被顾家人送到一处教会小学,余氏亦在小学附近一幢平房内有了安身之所。
一个看上去比较完美的结局。赞扬声中,茂昌土行门外的众多学生,悉数退散。
又给租界铁门外的难民们送了几天粥后,茂昌土行,开始开门迎客。
非常时期,茂昌土行的货,比以前高了两成。却依然挡不住川流不息的客人,纷纷上门。
“做善事图好名声,就势解决了关于土行外学生们的大问题。这样的好主意,八成是顾维崧想出来的。倘若顾永昌有此心,他自然早早做善事,不必等到现在。”陈兆轩又评价道,“顾家大少爷,竟是个比他父亲出色得多的人才。”
白蝶菲在旁不言语。
陈兆轩又道:“你还准备继续查下去吗?”
白蝶菲看他一眼,道:“为什么不查?倘若顾永昌真的将那批枪械偷偷卖给日本人,这件事……查出究竟,他纵有千般善事,也抵不过一件汉奸卖国的大罪名!”
三浦敏夫穿雨过天晴色长衫,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和那日在绸庄的装束一模一样,坐着汽车,来到顾公馆。
他是不请自来,但因为坐着汽车,且气派不凡,又说了日本名字,顾家下人果然不敢怠慢,飞跑进公馆报告。
三浦敏夫信步走进公馆大门,一抬头,看到顾家大小姐坐在一花廊下,由一群女伴簇拥着,喝着一玻璃杯果汁。
登门之前,已经探听得,顾唯妍就在公馆内。
三浦敏夫在大太阳底下,灼灼地望着对方。
正喝冰果汁的顾唯妍,呛了一下。
“这个人……”她眯着眼睛看他,想起来是在绸庄的那个“酸腐书生”,当下没好气道,“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她立刻令下人去撵客。
下人们正为难着,见老爷顾永昌已经亲自迎出,远远地就对着那个陌生来客喊:“三浦先生,您这是贵人贵客,足令蓬荜生辉。”
“顾老板太客气了。”三浦敏夫彬彬有礼作答,又笑道,“我来,是想就那幅仇英真迹,求教顾老板。却没想到,仇英笔下的纸美人,还没来得及再见识到,却又再见识了……当日惊鸿一瞥的真美人!”
他说着,目光已经转向顾唯妍,微笑道:“原来是顾老板府上的顾小姐,当日在绸庄匆匆一别,三浦却是念念不忘。好生后悔没问得小姐芳名,以至于一直寻觅不到芳踪。如今想来是上天眷顾,让三浦无意中登门府上,再见小姐芳影。”
顾永昌已经走来,听此言,脸色变一变,又强笑道:“三浦先生这般赞誉,小女哪敢担当。那幅仇英真迹,现在就在公馆内,三浦先生且随我来。”
他要将三浦敏夫引进洋楼。
三浦敏夫却并不迈动脚步,兀自站在原地,望着顾唯妍,又道:“以前只道仇英笔下的仕女,已经是人间难见的绝色。可如今,亲眼见识了,才知道,纸上的绝色,哪里及得上人间的真绝色!”
顾永昌在旁未及开口,顾唯妍已经是柳眉立起,将手中玻璃杯重重一放,道一句:“失心疯!”站起来,转身就走进洋楼。
三浦敏夫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小女脾气一向恶劣,有失管教,却让三浦先生见笑了。”顾永昌呵呵笑着,又道:“至于那幅仇英真迹,我想我可以送……”
三浦敏夫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然后面对顾永昌,开口问:“顾小姐可曾定了婆家?”
顾永昌脸色一变,当下含糊道:“小女年纪尚小,且如三浦先生刚刚亲眼所见,脾气恶劣有失管教,尚无定婆家的打算!”
“也就是说,顾小姐尚未定婆家!”三浦笑了,笑得很是欢畅,面对顾永昌,突然一个九十度鞠躬,鞠躬道,“莫怪三浦突兀,自那日偶遇顾小姐后匆匆一别,三浦心意已生,只因佳人难觅,一度以为心意难现。却不曾想,真是上天眷顾,再遇佳人。到如今,三浦心意已决——半月之内,当携聘礼登门,求顾小姐为毕生唯一之良配!”
三浦敏夫告辞离去。
黄薇澜闻讯赶到夫君面前,张口就急道:“老爷,您可千万不能将妍儿真的嫁给那个日本人!我已经从阿坚那里听到关于花旦的事。妍儿从小娇生惯养,平日里受不得半点委屈,又怎么能在日本人那里去吃苦受罪!”
“我会想办法的。”独自坐在书房思虑良久的顾永昌,已经拿定主意,又道,“立刻把崧儿叫回来!”
顾维崧从土行匆匆奔回,一回公馆就得闻消息,亦是脸色明显有异,赶到父亲面前,听父亲吩咐:“立刻去办到香港的船票,崧儿你亲自护送妍儿到香港。对外只说上海连日开战,妍儿受了惊吓得外出一避,顺便到香港寻好医生治她惊吓病。当然,到香港之前,此番行动保密。到香港后,崧儿你也不必着急回来,且在香港陪妍儿一段日子。等仗打完,看结果如何。看最终结果……到时候再说!”
顾维崧低头答是,道:“我立刻去办船票。”转身就要走。
“崧儿且慢!”顾永昌叫住了他。
顾维崧回头。
顾永昌走到他面前,道:“到香港之前,此番行动要保密。不可和顾家以外的任何人讲,哪怕是白小姐以及孙小姐那边,你走之前也不可透露半个字。总而言之,离开上海前,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被日本人提前得到消息!”
顾维崧低头,答:“崧儿明白的。”
“什么?去香港?香港的跳舞场根本不如上海的,据说连好一些的冰淇淋都吃不到!况且人生地不熟的,凭什么让我去那么个穷乡僻壤!”
顾唯妍听闻家人主张,当即柳眉竖起,再咬牙道一声,“不去!”然后自顾自坐一边生闷气,不理会父母大哥三人了。
黄薇澜忍不住斥责道:“还跳舞场冰淇淋!不走的话,把你嫁给那个日本人,天知道你以后还得过成什么的日子!”
“我宁愿跳黄埔江里喂鱼也不要嫁那个日本人!”顾唯妍又怒道。
黄薇澜简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不肯走,就是你父亲也保不了你——保不了你不去嫁那个日本人。你说你,又不肯走,又不肯嫁那个日本人,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为难自己!”顾永昌明显生气道。
顾唯妍一呆,突然放声大哭。
三个亲人面面相觑。
顾唯妍大哭着说:“反正我不要一个人走,我也不要嫁那个日本人!你们这般逼迫我,你们就是在故意欺负我!”
……
顾维崧将明显动怒了的父母劝出门,然后独自留在妹妹身边。良久,终于出门,向一脸焦虑的父母点头道:“她同意了,同意去香港。只是……”
“只是什么?只要妍儿乖乖地跟你去香港,她提什么要求,只要我能答应的,都一定为她办到!”顾永昌道。
顾维崧低头,道:“是妍儿自己提出的,她说除非林晨枫陪她一起去香港,她才肯走!”
顾永昌和黄薇澜对视一眼。
黄薇澜唉一声。
顾永昌摇摇头,道一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女主中,论女性角色颜值,顾唯妍当为第一美人。
所谓红颜祸水。
不过这位祸水大难临头,还不知事情轻重之高低。嫌弃香港的跳舞场和冰淇淋,说到底是嫌弃香港这座城市。
民国时期,上海是“东方巴比伦”,国际化大都市。相比之下,香港确实不能和上海比。
以至于四九年后,很多上海有钱人跑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