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时间,桌上安静得有些让人发窘。
窗外一声汽车笛声。
许老爷明显不满道:“都说今天是家宴,这个戴儿,竟然到现在才回来!”
陈兆轩笑道:“大少爷一直很忙。”
许老爷哼一声道:“洋行的事不做,家里的生意不问,他忙什么?还不是摆弄他那些瓶瓶罐罐,真不知道在一些乱七八糟瓶罐上面有什么好忙的!”
许瑛娜笑道:“那是化学……戴杰毕竟是从剑桥化学系毕业的,戴杰一直说他要做国内一等一的化学家的。”
许老爷哼了一声,当着陈兆轩和小女儿的面,倒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只在心中不满:“家里的洋行生意不闻不问,偏去搞什么化学;给他谈的好几位温良娴淑的大家闺秀也是不闻不问,偏去死追个顾唯妍!这个戴杰啊,没一样能让我这个当父亲的省心的!”
脚步声,许戴杰快步走进餐厅。
“真对不起了,做实验耽搁得晚了些,来晚了。”许戴杰冲桌上众人至歉,坐在姐姐身边。
戴着一副玳瑁眼镜的许戴杰,脸皮白净,相貌虽不很出众,也还斯文。只是个子不太高,又生得明显单薄些,看上去颇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感觉。
父亲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作声,个个低头吃东西。
沉默得有些让人尴尬。
许戴杰好不容易嚼下一小块牛肉,打破沉默,抬头笑道:“说来也巧,在路上遇到顾家的人。是成守坚……就是维崧和唯妍平日里喊的阿坚叔,带着一群穿黑绸衫的下人,骑着马儿,一阵风似的往东南方向城外去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事情赶这么急。”
陈兆轩抬头看了许戴杰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脸色微变。
许老爷瞪了儿子一眼,哼道:“开口顾家,闭口顾家!顾家到底有什么好?连他们一个下人都这般注意!”
许戴杰低头笑道:“阿坚叔是顾……老板的结义兄弟,也不算什么下人了。”
“你给我闭嘴!”许老爷怒道,“从现在开始,至少一个月,你不能给我去找顾家的人。否则的话……我叫人砸了你的那些瓶瓶罐罐!”
老爷发怒,桌上一片死寂。
许戴杰突然站起,道一声:“我……没胃口,回房!”
转身走出餐厅,回到自己房间。
“还有你……”许老爷回头对长女道,“至少一个月不要去见那个顾维崧。否则的话,我把你那匹天天吃蜜果的白马‘公主’卖给别人家!”
“爸——”当着桌上一家人的面,尤其是“外人”陈兆轩的面,和顾维崧一样酷爱马术的许瑛娜脸都变得通红,第一次当众不顾淑女礼仪,以手按着桌角对父亲明显怒色。
陈兆轩立刻站起,道一句:“二小姐……喜欢吃的水果沙拉竟然还没上来,我去催一下。”
陈快步走出餐厅。
许琳娜看看满脸怒色的父亲,再看看满脸通红的姐姐,用力揉着裙子,也站起,转身跑出餐厅。
杨太太不知该劝哪个好,道:“你们父女两个,好好谈谈。”转身上楼梯回自己的房间。
第7章 舍身
面对尚且怒容满面的父亲,许瑛娜按着桌角道:“爸,我都二十四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你也太不留情面了!”
“都二十四了,还不嫁!”许炳元怒道,“从上海到英国,那么多青年才俊还不够你挑的?偏偏只看中一个顾维崧!光是在上海,家世、门第、为人胜过顾维崧的,又不是没有。嘿嘿,外人都道顾家几次向许家求亲,可是……瑛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分明,几次求亲,都只是顾永昌替儿子作主,至于顾维崧此人……求亲这事上,他本人可有一次上赶着?女孩儿家,倘若到头来非要跟一个你爱却不爱你的人,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顾维崧,他根本不爱你!你何必如此下贱非要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年又一年地耽搁了自己!”
许炳元说到后面,语气已然明显缓和,然而却句句如尖刀,扎进了长女的心里。
外人都道顾许两家长子长女是一对“天造地合的金童玉女”,也只道许家老爷“因门第不般配”不满意两家结亲……事实上,许家父女都看得明白:对两家结亲真正热情的,只有顾永昌,而不是顾维崧!
面对父亲,许瑛娜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抓着蕾丝边桌布,双眼慢慢涌出泪水。突然,她转身奔开,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
望着长女的踉跄背影,许炳元长叹了一声,低声道:“爸爸说话是很难听,也确实太不留情面。但也是为了你好。你有这般好的人才,偏偏就为了不爱自己的人,一年又一年的耽搁了下去……”
许公馆外,陈兆轩已然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城外急驰而去。
二十二年前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小宣啊,咱们玩个好玩的游戏。你躲在水缸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发出半点声音。一直到娘喊你的名字,你才能从水缸里出来,好不好?”
娘弯腰,将一只中空的芦苇管插在他的口里,又笑眯眯道:“咱们的小宣啊,是真正的小男子汉,不怕水冷,对不对?”
他记得那是个小院里有很多落叶的秋天。
厨房里,有着鸭蛋脸面、水秀眼睛的娘,笑容是那样的美丽。
他用力点头,被娘抱进大大的水缸里。全身没入水中,刺骨的寒,但娘的“小男子汉,不怕水冷”的夸赞,让他忍受着刺骨寒冷,乖乖地蹲在比自己还高的水缸里,用一支芦苇管来艰难呼吸。
然后,没多久,隔着一层冷水,他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声,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陌生人的脚步靠近水缸,一双大手伸向了他的头顶。
大概离他的头顶、芦苇管不过一只手掌距离,那双大手停下,在水中清洗。
陌生人哼着一支小调,几年后,他才知道,那是一支苏州小曲。
水缸的水,变得有几分腥甜。
陌生人转身走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无声无息。
娘的声音终于响起,却是那样的微弱:“小宣……”
他爬出水缸,扔掉芦苇管,跑到娘面前。灶台下,娘半躺在地上,胸前插的一只菜刀,流了好多的血,在地上,他滑倒在娘的血泊里。
他放声大哭,却被娘按住了嘴巴。
娘一只手按着他的嘴巴,对他说出一句:“小宣啊,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死了,说完这句话就头一歪,死在他面前。
他大哭着抱住了娘,抱住了娘的胳膊,拼命地摇晃——娘一直藏在身后的右臂,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
那是一只残臂——娘的右手,白皙光滑纤长的美丽右手,不见了!手腕处,被齐刀砍,触目惊心的断口处,血污、白筋、残骨,兀自嘀嘀嗒嗒淌着污血!
他不再哭泣,在娘的可怕残臂前,昏了过去。
后来他苏醒,得知不仅是娘,还有爹,还有做饭兼照顾他的刘妈,和专为一家人做粗活的刘妈丈夫伍叔,全都死了,小院里的血,染红了好多的落叶。
后来他又知道,是凶手在他头顶上清洗着手上的血迹——杀害他全家人时染在双手的血迹——一大缸水,甚至因此变作了淡红色。
全家遭灭门,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再后来,案子没破,不了了之。旁人都说爹娘是从他处私奔到无锡的男女学生,双方父母家皆不明了。邻里们怜他孤苦,又因他的聪明与好模样,争着收养他。
五岁的小男孩,却还是独自离开无锡,来到上海。只因为案件唯一的线索,是凶手上海口音。
在上海无亲无故,很快沦为小乞儿。却也只半年,学会了上海口音。至少单从口音上,无人能听得出他来自无锡。
再后来,他在和其他小乞儿争食过程中滚到一辆气派的洋汽车下,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许老爷。
……
陈兆轩微闭了眼。
如果成守坚带领手下确实是追歼那位姑娘一家,那么即使有一个洋人,也无法阻止今晚再发生一次血案!
聪明又精通英文的蓝旗袍姑娘,和她的家人,个个都逃不出毒手!
他没有多犹豫,离开餐厅后很快从许公馆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黑色骏马,厚厚的布团包裹着马蹄,带一个有可能用到的必要布包,悄无声息牵马潜出许公馆。
纵马驰离上海城,向东南方向。
成守坚突然勒马,侧耳细听。
荒郊野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远处,隐隐马车的声音。
一般没什么人在荒野中半夜三更赶路。
“追上去!”成守坚低声喝令。
十几个手下,个个都是自己的心腹,个个都在腰里别着枪和刀。听得自己一声令下,齐齐扬鞭策马,马蹄奔腾,众马齐齐向前奔去。
金萱倚在娘怀里打着盹。
陆氏搂着女儿,轻轻拍打她的背,仿佛金萱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窗外,河流湍急。马车下的地势,由低到高,越往前走,河流声愈急。
陆氏闭上眼,想起二十二年前,被一群人追杀——她将尚是襁褓中女婴的萱儿,放在一块木板上,推入河中。
那时候的河水流,可不如车外这般急。
然后,自己跳入河水中,没有就此去见阎王,却被打渔为生的金阿大救下。捡回一条命,却终究落下了久治不愈的咳疾;
当年是金阿大沿河岸走遍十一个村落,才为自己找回被当地村民从河中捞起的萱儿。
大恩不知何谢,自己亦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于是嫁渔夫为妻,在乡间隐姓埋名。只是为了萱儿的教育,在萱儿七岁那年,搬离了周围人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小渔村,来到一处小镇开小小鱼店,有意将鱼店地址选择在了有一处小教堂的街道。
早年就读苏州最早女子学堂的陆氏,又岂能让亲生女儿做一辈子的村妇?
果然,教堂的洋嬷嬷很快喜欢上了聪明美丽又懂事的萱儿,教她英文和洋式女红,甚至还有弹钢琴。
加上陆氏早早授予的数千字,几十篇古诗文。金萱很快成为小镇上一等一的才貌双全女子,但婚姻大事却在小镇成了老大难题。
有些人才的青年男子,莫不是出身当地富户或小官人家,纵然男子们本身都愿意,他们的父母也都不乐意全力反对,全都嫌弃金萱出身太寒微,不愿和渔家结亲;
至于“门当户对”的,出来的子弟也多是贩夫走卒之徒,陆氏又如何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物?
于是金萱的婚姻大事就在小镇上一年又一年拖下去,后来金萱说是在汉口找了份英文教员的工作,陆氏立刻答允让女儿千里远行——至少在汉口这样的大城市,哪怕中学男教员里,细细挑拣一番,也不至于辱没了萱儿。
却不料,萱儿竟然背着她跑到了上海……
为什么偏偏又是上海!
陆氏闭上了眼睛,想这次真的是在上海死里逃生。等回到小镇,绝不允许萱儿独自外出。至于婚姻大事,只有再慢慢的另作计较。
陆氏搂着女儿闭着眼,只觉得耳中更加清明。
得得得——远处,隐隐众马蹄声。
陆氏一下子睁开眼睛,怀中的女儿,也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金萱:“娘,后面有很多马匹,好像有很多人,在追赶……”
陆氏一下子把女儿抱紧了,就像二十二年前,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女婴。
“这道上,总有人乘夜赶路,也许是客商……”陆氏说着,却突然一掀帘,对丈夫道:“快,快让马儿跑得快些!”
对妻子向来千依百顺的金阿大,果然扬鞭策马,两匹马跑得愈急。
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