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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只好问:“主公为何不问曹纯?”
曹操道:“丕儿对天子存了爱慕的意思,不是曾跑到许褚那去,把许褚从许田带回来的貂皮都买了吗?做了一件玄色斗篷给我,还做了一副手筒和帽子,特意染了紫色,送给天子了,他在司马家的时候断断不会像曹纯说的‘一切如常’,我看这小子已经把曹纯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曹纯性直,认死理,认定了丕儿怎会对我说出实情?”
程昱点头:“二公子年幼,主公只管磨一磨,想来撑不了多久。”
曹操点头,又慢慢走回去屋里,只是脸上神情不怎么相信程昱的说法。
曹纯可不是普通亲信,是曹操刻意挑出来的,本来已是议郎参司空军事,统曹军最精锐的“虎豹营”,岂是等闲?
不料几年下来,竟只听曹丕的了!
单从这一点看,曹丕便没有看起来的简单。
曹操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从面子上看,曹丕鲜有露出本性的时候,按说是好事,可……这么个还不错的儿子,偏偏相中了天子,想要天子,就必然会想要曹操这个父亲的权势。
儿子犯错可以惩罚教导,可觊觎父位的儿子却犯了曹操的大忌!
养儿子养成袁谭、袁熙那样,太蠢,将来必败!
可他曹操也不见得成功,大儿子跑了,装死;二儿子的心思连善于看人的曹操都看不出来?剩下的呢?
曹植太傲,天赋过高其实是弱点。
曹彰偏门偏得厉害,可以带兵,不可以监国。
曹熊多病,体弱……
……直到曹冲。
虽然只有四岁,倒是聪明过人,若是善加培养……
曹操眼现杀机,坐回去。
“那上面说的侍郎吴中和给事刘亦贤刚刚已经抓到了,你要说就现在说,想要权利不是坏处,我还怕我的儿子没有野心,将来承继不了我留下的江山!”
顿一顿,曹操接着道:“你若真的勾结了黄奎,为父也不会杀你。”
曹丕只道:“没有!孩儿从来没有跟黄奎来往过!”
曹操定定看着曹丕,好半天,后面某处传来鞭打之声和惨叫声。
曹丕惊慌地望向那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曹操道:“正在拷问他们,你自己认了,父亲不为难你,丕儿,不要等到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把你供出来!那个时候就晚了!!”
曹操这时候已经决定——曹丕如果一直忍下去,坚称原来的说法,此子不可留!
留之,如枕畔喂狼,不知命丧何时!
而曹丕犹如跪在钉板之上,心念电转。
黄奎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最要紧的曹植、王保不拿来说事,反拿一个真的不相干的黄奎来说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莫非不是黄奎攀咬报仇,而是面前的父亲故意安排……
认了,本来没有的事,却反而认了,等于心里藏着更大更不能见光的事情,死路一条。
若是坚持不认——
曹操叫了程昱进来下棋,也不管跪在地下的曹丕,除了清脆的落子声,便是那隐约的凄厉惨叫。
曹丕的脸色越来越白,汗珠一颗一颗不见停地滚下来,却始终紧闭着嘴,身体间或颤一下,脊背挺得笔直。
几乎一整盘棋的时间,惨叫声停了。
曹丕身体晃了晃,曹操不动声色地把曹丕看看,不多会,外面卫士报:“主公,吴中招了。”
曹操道:“拿进来。”
曹丕忽然颤声道:“我、我说!”
曹操摆手,卫士站在一边等候,程昱没出声地叹气——到底是小,撑不住啊!勾结乱党的罪怎么可以认?
哪知曹丕急喘着道:“孩儿没跟黄奎勾结,马腾、马腾冲进宫的时候,孩儿带着天子已经出宫,不是要送去马腾处……”
程昱大惊:难道是刘备?刘备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曹丕几乎接不上气,每次呼吸身体都微微前后摆动,脸色更加煞白起来。
“孩儿……怕父亲动了杀机,皇上那首诗……比之前董承拿到的字意思明显得多,直指父亲!”
程昱意外下看向曹操,曹操没说话——这个理由,倒是和曹操猜测的出入不大。
曹操道:“果真如此?”
曹丕点头答:“不敢……隐瞒。”
“出宫后去了哪?”
“洛阳……”
“然后呢?”
曹丕长袖下的手像是捏成了拳头,脸上隐隐有些恶意,屋里的几个人不同程度地吃惊。
一向怯懦淳厚示人的曹丕竟有这般模样!?
就是他爹都短暂地愣了会。
曹丕道:“孩儿冲动行事,未曾有打算,在洛阳长乐宫废墟里等到风雪渐小,皇上说襄阳一带名士高人多,他知道一个,得了,可以胜过雄兵百万!孩儿便信了,后、后来……”
曹丕喉头滚了下,像是梗了脖子。
“哪料到了襄阳隆中那地方,刘备竟设下伏,皇上将我引去,关羽、张飞皆在……孩儿战他们不过,险些送命……咳!”
曹丕抬手挡了一下嘴,接着道:“孩儿本叫曹纯带着曹植等在别处,曹纯探得刘关张三人出现,忙赶来,曹纯到时,刘备已经带着皇上走了,只救下孩儿……至于欺骗父亲的说辞……是四弟怕父亲怪罪我,撒下的谎,此事跟四弟无关!从头到尾,四弟一直受制于我!!”
本来就是事实经过,说起来自然比谎言完整、顺畅,而且曹丕脸上现出的神情,也是最最真实的一面。
那般被欺骗的愤恨、懊悔,一点一点随着回忆冲破面具,在尚不成熟的脸上显现出来。
曹丕的身体颤抖个不停,非是先前的惊吓,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强烈恨意,隐忍不能,破关而出!
这就是曹操要的答案。
只是,不再试上一试,曹操不会就这么相信。
“曹仁,剑!”
曹仁吓一跳,犹豫了一下,才拔剑递给曹操。
曹操把剑平放在膝上,对程昱道:“你下去,分开问,问问曹植和曹纯,把曹丕的原话告诉他们开头两句,叫他们说后面的,看看对不对得上?”
程昱起身道:“诺!”走出门去。
曹操对曹丕招手:“过来,陪父亲下完这局棋。”
曹丕起身,跪太久,差点跌倒,曹仁想扶,愣是没敢过去。
曹丕步子不稳地走到几案这边,等曹操点了头,捞起蔽膝跪坐下去,看向棋局。
曹操道:“若有任何对不上,便是你仍有欺瞒,我不饶你,立斩!”
曹丕道:“孩儿句句属实。”
曹操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下棋吧。”
这半局残棋,曹操本占了上风,程昱已是败相,可黑子换了曹丕后,寸步不让,纹丝不乱,竟一子一子地被他扳回来。
每次曹操落了子后,曹丕便把棋子捏在手里换,从左手换到右手,不慌不乱,不焦不躁,注意力陷入棋局,纵然苍白的脸色没恢复,却已看不出先前的失控。
小小年纪便稳得住阵脚,纵比当年的曹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曹操稍一回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斗鸡走狗,纵情玩乐,遇到事情大呼小叫,拉帮结伙造势。
曹丕对刘协已是这样,又如此有计较,断断不会再为了刘协冲动。
而冲动那时,也没有妄图取代父位。
杀之,可惜啊……
曹冲是聪明过人,可将来性情如何却是未知数,那个,不是学识见识可以培养得来。
看曹丕思考与落子,已有气度,曹操舍不得了。
“我输了。”
曹操站起来:“你收拾棋子,在这里等着。”
曹丕忙起身,执礼相送。
曹操出去后,他老老实实回到几案边,一颗一颗地捡着棋子放回盅里去。
外头,曹操扒窗户偷看,而后点了点头。
过没多久,曹植和曹纯也交代了,有曹丕自己招供在先,他们还有什么能瞒的,程昱两下一对,跟曹丕所说半点不差,告诉了曹操。
曹操道:“你去告诉丕儿,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懒得见他!下了他的卫尉!以后政务也不要拿给他看。”
程昱慌道:“二公子纵有过错,已悔悟,臣看二公子前面撒谎,装作害怕,后面方显本性,在主公威势下犹能分辨出哪一种选择最有利,这番心计,诸公子皆不如……”
曹操道:“不给他点教训,他岂能知错!?先这样!”
程昱只得应声,自去办事,再把曹丕吓唬一顿。
第一百零七章
曹丕从曹操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了。
曹纯在门外迎到曹丕,看曹丕脚下不稳,忙赶上去扶,曹丕推开他,一路踉踉跄跄回到他自己园子里,进屋后屏退下人,示意曹纯关门。
门一关上,曹丕便跌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有一边的袖子角上早已沾了几点干涸的血渍。
曹纯急忙去抬水盆,取布巾。
曹丕挨了关羽一拳,命是保住了,可是伤及肺腑,又加上在雪地中冻了一阵,落下了病根。
太医久治不愈,听到曹操得胜班师,曹丕硬装痊愈,把太医撵走不叫来了。
连贴身伺候他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病还没好。
只不瞒着曹纯一个,曹纯在,便由曹纯伺候,曹纯不在,只靠他自己。
曹纯抬了水盆过来,一看曹丕咳出黑色血块,惊道:“公子今日早已发病,何苦强忍!?”
那血块,必是发病时涌出来,强行咽回去的。
曹丕喘着,还笑道:“告诉过你,咳咳!父亲若知道我留下病根,将来不会传我大位……咳咳咳!”
曹纯忙又去取茶水,一边说:“万一太医能治好也说不定。”
“万一治不好…不能冒这个险…咳咳咳咳咳……”
好一阵猛咳,即使能忍,曹丕也皱紧了眉,还唯恐声音大了传出屋去,用布巾捂着嘴巴,怎么看怎么萎顿,可那一双眼睛,却是绝对的镇定自如,好像连病痛也超不出他的计算,反倒有些不耐烦。
——这病真麻烦。
仅此而已。
曹纯递上茶盅,看着地上那一片黑红只觉心惊胆跳。
曹丕缓过这一阵,才道:“你且记着,留神下许都谁有肺疾,悄悄找了药方抓药就好,我到你那去喝药。”
曹纯这才略微安心了点:“公子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曹丕唇边带血,却展眉笑道:“父亲下了我的卫尉,想必以后也不会让我参政,可我不畏,只要你曹子和还在。”
曹纯单膝跪着,垂下头道:“公子……”
曹丕含了茶水漱口,吐了,擦净嘴角,把布巾和茶盅扔给曹纯,自己扶着屏风站起来,走到内室和衣躺在榻上。
曹纯看曹丕睡下,放轻了动作收拾那一地血沫。
这一关,好歹是过了。
只要曹丕活着,曹纯就有绝对的信心。
这一晚,本该是曹丕半年多来睡得最安生的一晚,可是三更时忽然有人轻轻在窗外喊:“二公子、二公子!”
曹丕惊醒,坐起来便去摸剑。
提着剑走近窗边,外头站着一个府里下人打扮的人,见到他躬身拱手递上一物:“小人膳房杂役朱勇,奉命送此信给二公子,二公子看了便知。”
曹丕纳闷,接了过来,那朱勇便匆匆缩着脖子顺墙根走了。
曹丕放下剑,挑亮了灯,掀开榻边帐子坐下,手里是只灰布袋子,拆开绳结抖出一卷竹简。
等放下竹简,已不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