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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张磊也终于关了直播,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神就跟着杜哈梅尔转。
“杜哈梅尔真厉害啊。”他说。
“嗯。”许浩洋点头。
“杜哈梅尔长得真好看啊。”
“……嗯。”
“好想和杜哈梅尔跳天鹅湖啊。”
“……”
许浩洋彻底不知道接什么话,他一抬头看见子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接着,就看到她毫不留情地在张磊后脑上拍了一下。
“跳啥天鹅湖?”
要么说东北话确实有强大的传染力,子君原本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南方小姑娘,和张磊组合了这么多年之后,口音受他影响最重,直接就给带跑了。“你野熊戏蝴蝶吧,还天鹅湖。”
张磊委屈巴巴地揉着脑袋:“你咋这快回来了?”
“喝水,渴。”
“那边没水啊?非回来喝?”
“你咋废话这么多呢?”子君拨开张磊,硬是拉了个椅子坐到张磊和许浩洋中间。她看了表情还未脱离尴尬僵硬的许浩洋,笑了一下:“那俩人又来了啊?”
“……嗯。”许浩洋点点头。
“说起来我也是纳了闷了。”张磊插嘴,“为啥他俩就对浩洋洋这么亲近呢?这哪是见着对手啊,跟刚从幼儿园拿了奖出来看见亲妈在外面等着似的。”
“不是,他们对谁都这样。”子君说,“当然,除了你。”
“真的假的啊?”
“那可不。”
“为啥啊?”张磊哀嚎。
“为啥?看脸呗。”
“我靠。”张磊抗议,“不带这样的啊,心碎了啊,稀碎稀碎的啊。”
子君笑,但一边的许浩洋表情淡下来几分,又露出他惯常的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子君看他一眼,收了笑,小声随便捡了个话茬明知故问:“江心不在?”
“嗯。”
子君也多少习惯了他这种百分百冷场的回话方式,便就又随便搭了一句话:“你不去和其他人打打招呼吗?”
“算了。”许浩洋摇头。“不太习惯。”
“话说回来啊。”张磊突然插嘴,“我老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喜欢韩露姐啊?”
“?”许浩洋用眼神给他一个问号。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说那种喜欢。”张磊赶紧摇头,“我是说,你是不是挺崇拜韩露姐的?”
“……也能这么说吧。”许浩洋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她巅峰那两年确实神。”
“我就说嘛!”张磊拍了一下桌子,“我就说你整天不搭理人那样特别像那个谁,就是特别像韩露姐。你看啊,不管有什么人问韩露姐问题,她就支着下巴一抬眼……”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学着韩露接受采访时的标志性动作和语言:“嗯,可能吧,不知道,不是,没什么感想,关你什么事啊?”
张磊学得惟妙惟肖,把子君逗得低着头笑。
“像!”子君说,“特别像。”
许浩洋跟着笑,笑完了摇摇头。“我没有。”他说。
“你这个人啊,”张磊伸手过去,学着刚才杜哈梅尔一样揉他的头发。“你这个人太绷着了!这样不行,真的,你听哥的,这样真不行。”
………………………………
第9章 我们选择信任的东西
看着张磊一张嘴噼里啪啦地把僵硬的空气柔和下来,子君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匆匆返回搭档张磊旁边,其实是因为她从洗手间回到大厅时,不巧听到了一点江心和管理中心总教练的对话。
他们谈的是为江心更换男搭档的事。
既然眼下没有更好的人选能够提拔上来,那么,拆掉原有的搭档重组也未必不能是一个选择。
子君听着,心脏不自主地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江心便就意识到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点,就匆匆将话题转去了其他地方。他们二人离开后,子君才长出一口气。
她回来找张磊,也并不是想着要把这个消息赶快告诉他,只是她心神不宁,需要迅速找到一个可以安下心来的地方。
当她看到许浩洋也在时,内心的感觉又复杂了起来。她和许浩洋的关系算不上好,可能都算不上熟。甚至,她如果站在纯粹客观的局外人角度,其实应该是举双手为江心的拆队重组决定投赞成票的。
但就她个人而言,她不太喜欢江心。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子有些精明得过分了,到了令人觉得危险和不适的地步。
许浩洋和江心之间的气氛很微妙,这其实是队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江心活泼,许浩洋沉闷,性格问题当然算不上问题,问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沟通也变得越来越少,不是表面的那种对话,是真正的“你想要什么,而我又想要什么”的深层面的沟通。
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沟通。
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谈论自己的想法, 而没有考虑对方的意见。
一个人觉得无需考虑,另一个人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种难以弥补的距离和裂痕,直接反映在了他们在练习和比赛的配合上,什么时候该跳,什么时候该抛,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放手……许浩洋都觉得,不是那么有把握。
于是他内心的迟疑演变形成的技术上的障碍,就隔着时间和空间,被正在美国等待手术的韩露看了个精准。
回望韩露的整个职业生涯,可以说是扛着一把剑一门心思向前,不分敌我硬生生劈砍出来的一条路,如果对手挡了她的路,她就战胜对手;如果自己成了自己的障碍,那就把自己身上那些碍事的东西砍除。
她要赢,只要赢。
所以,凭依着天赋和狠戾的性格野蛮生长起来的韩露,内心是没有多余的空间去理解“因心理障碍而无法发挥出全力”这种事的。
始终在巨大的光环和无限的肯定之下,是没有机会去体会“我到底可不可以”这样的挣扎的。
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不被看好这个事实反而能够激发出他们的好胜心和证明自我的欲望,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讲,这种被无视、被忽略、被否认的感受,会让他们对自己造成更深的怀疑。
这些,韩露都无法理解,没有机会去理解。
自己是怎么开始滑冰的?韩露回忆二十年前的事,似乎起初是经历了相当程度的混乱争斗。自己好像是赖在刘伯飞的冰场上死活不离开,无论韩树华如何威逼利诱均不起作用。
滑冰,还是体操?不,她坚定地摇头,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她像是终于见到新天新地,坚决不愿再回归潮湿阴暗的地底的小动物一般,同时也仗着刘伯飞的支持和鼓励,她强硬地拒绝着韩树华,拒绝踏入体操室一步、绝食、乃至离家出走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父亲……她和韩树华的斗争持续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终以韩树华的退让作结。
“去吧。”韩树华说,“但是,如果青少年大奖赛你拿不到冠军,你就死定了。”
当时的韩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青少年大奖赛,甚至也不清楚为何她在7岁初进少年队时,身边所有男孩女孩都快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回事。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她仅仅是酣畅地,甚至是贪婪地在冰上一圈一圈地跳跃舞动着,像是要将自己的身心都融入冰中,或是将冰的温度、触感、形状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刘伯飞从未见过拥有如此激勇的热情的孩子,他在震撼与激动之余也意识到,这个被他奋力从韩树华手中抢夺来的幼苗,将来恐怕会成长为他无法预想的样子。
十五年前的青少年大奖赛——她终于满足参加大奖赛的最低年龄。那是韩露除了地方性比赛之外,第一次在大型比赛上崭露头角。
在这之前的整整六年时间里,她在教练、队友、母亲的鼓励或打击的多重冲击下发狠地学习着,每一天都被没有喘息之地的训练压榨的精疲力竭,恢复一晚之后又重新来过。高难度的跳跃动作让最初开始练习的她满身青肿,不过也让她早早掌握了一个又一个远超同龄人驾驭水平的高技术难度动作。
最终,没有任何疑问的,她以249。47的总分赢得了青少年组的冠军,并直接打破了此项赛事的世界纪录。这个奖杯她献给了——不,也许不应该说是献给,这个奖杯她是重重地砸到了韩树华面前。
她是正确的,她这么对韩树华宣布。
这片迷人的、广阔的、洁白的冰场,未来将由她来掌控。
在她横空出世,令全世界感叹这颗花滑新星的同时,她的个人风格其实也在这个时候便确立了下来。她的步伐和旋转凛冽而凶悍,一派自丛林中愤然跃出,裹着一身风雨和残叶的初长成的野生动物景象。就在那次大奖赛上,她在最后的表演环节跳出了一个撒霍夫三周跳接上三个后外点冰三周跳,这惊呆了当时在场边观赛的一位已经退役的,曾被誉为“陀螺女皇”的花滑运动员艾米。
“这太疯狂了。”
艾米对刘伯飞说。
她是刘伯飞的前妻,也是彼此还相当年轻时的初恋。两个人迅速地相恋,只花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便走入了婚姻殿堂,这成了当年体坛的一个传奇。而后,艾米退役后选择去美国进修编舞,刘伯飞留在国内担任体校的教练。双方的成长和物理上的距离都在威胁着这段婚姻,最终,在艾米赴美的第二年,这对冰坛佳偶的婚姻走向了破裂。
“这就是你们新的秘密武器?”艾米问,“这孩子现在的水平可以称神,这个三周连跳太疯狂了。今天结束后,全世界都会为她的出世震惊。”
“你当时也很疯狂,谢谢。”刘伯飞苦笑着回答。
艾米摇摇头,笑了一下:“我一直认为陀螺女皇这个名字是个夸赞。”
“它未免不是。”刘伯飞说,“只是……”
“虽然她这次拿了冠军。”艾米说,“但看起来那些鬼佬并不是非常喜欢她的风格,他们必须给予肯定,但是他们不喜欢。不过她还很年轻,她不足的东西可以慢慢补全。”
“我明白。”刘伯飞说。
“你有信心吗?”艾米问:“让她朝着健康的,正常的方向……”
“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刘伯飞看着刚刚结束了表演,在冰场中心做出结束的致意动作的韩露。“……是必须做到的问题。”
那次,在冰场旁边迎接韩露的,是当时才接替了卸任的前辈,登上总教练的位子的王西明。他在退役前可以称是传说级别的男单选手,一度打破了国际上对中国男单的固有印象。他连续卫冕三届世锦赛冠军,刷新过四次自己创下的世界纪录,以挥洒着雄性荷尔蒙的刚烈风格见长,但其中也不乏透过无限疯狂所传达出的情感表现力。
至他光荣退役为止,他几乎横扫了整个冰场,共参加大型比赛62次,47次夺金。在现役的花滑运动员里,仅从结果来看的话,能够和他取得的成绩比肩的,只有加拿大双人滑选手,杜哈梅尔和埃里克的组合。
对照比王西明晚三年出道的刘伯飞,他初次参加世锦赛便拿到了铜牌,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不差的成绩。
这用张磊的话来说,刘教练在变成刘月半之前,也是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然而这位热爱古典音乐的翩翩少年,无论是技术难度,还是表现力,都没有办法击败当时风头大盛的师兄王西明。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