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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俩的关系有点迷离,不像姐妹,胜似姐妹。感觉得出,祖儿很在意高小姐,也很关爱小刚。但小刚见了她却显得很陌生,甚至不知道怎样跟她对话。
祖儿第一次见方原时,眼神也特别奇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敌意。她会自动坐到车后座上,然后闭上嘴,听他跟高小姐说话。除非高小姐问她什么,否则她不会主动介入两人的对话当中。
合上电话后,高小姐松开发髻,让一头及肩的卷发流了下来,她拿手在上面揉弄了几下,然后从车前小冰柜里拿出一瓶柠檬水,喝了两口,放下座椅,抱着胸,以最舒适的姿势半躺了下来。方原问:“要不要来点音乐?”
她点点头,方原便打开了音响,是李斯特的钢琴曲,是原来放在里面的。
“你休息一下吧,我会慢慢开的。”他是想让她放心小睡一会。
“别慢呀,我怕小刚等急了,安全的情况下开快一点。”
她并没有静下来,一个劲追问最近小刚在E…MAIL里都跟他说了什么。方原关小了音乐,把两人通信的内容告诉她,她嗯嗯地听着。显然,听到儿子发自内心的信息,比听李斯特的乐曲还让她陶醉。
“小方,多亏有了你。”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跟我说。”
方原只把这句话当成是一般的客气话。
半年以后的某天,他才回过神来,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多高。多少人想得到这句话啊!因为得到了这句话,如果落在某一领域,某一方面,那就意味着得到很多,很多。
这种力量不光是来自高小姐表面所拥有的,而是她的背后。是小刚那个永远不能浮出水面的父亲。
高雅文21岁的时候,就碰到他——小刚的父亲了。那时的她天真活泼,比起现在,是另一种纯美。他是她所在的那所著名大学里,一个男生的父亲。男生住在北京一个警戒森严的院子里,而高雅文是北京胡同里的女孩,全靠学习成绩优异,才考到那所大学。
不久,男生公派去了英国。她是个独生女儿,因为父母离异,她要照顾患严重忧郁症的母亲,选择留校读研,没有跟去。
每个周末,她去男生家里,一为透透气,二为看望男生也在患病的妈妈。她帮保姆一起,推着轮椅,带男生的妈妈到公园晒太阳,读俄罗斯文学给老人家听。屠格涅夫、托斯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这些作家是男生妈妈最喜欢的。谁都知道,男生的爸妈属于那样的一个年代。
后来,男生的妈妈病逝了,男生还没读完他的博士学位。男生回来过,可是又走了。再后来,男生在信里说,感激她照顾过他的妈妈,可是在英国,他因为寂寞,有了一个女朋友。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男生女朋友的父母也在北京,是另一个院子里的人。于是高小姐很失落,在不能接受失去和妄想挽回这段感情的一段时光里,她每周依旧去男生的书房呆上一阵,弹他弹过的钢琴,翻他翻过的书,看书里划着的小道道。中午,她睡在他的单人床上,嗅他残留在枕头上的气味。傍晚,高小姐会和男生的爸爸,她叫做叔叔的那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对着远处的湖面浮着的霞光,说着男生念书时的琐事,想象男生在远方的生活。
有一个沙尘暴肆虐的夜,叔叔叫她不要走了。为她。也为他。两颗大小不一但同样孤独的心,就在风沙如狼嚎掠过屋顶的晚上发生了偶然碰撞。
然后,就有了小刚。
但小刚是不方便留在北京的孩子。这是一种潜规则。
小刚最后被人当作是生父的儿子的儿子,也就是孙子了。小刚父亲的儿子——也就是高小姐初恋的那个男生从英国回来后,为了避免这个天大的尴尬,带着太太到了香港一家公司任职。现在他也有了一对自己的儿女。让他继续去承受小刚父亲的角色是残酷的,他的太太也不能接受。而小刚的存在对跟这个故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残酷。于是,高小姐就从一个未婚妈妈,自我饰演成一个离婚后独自带着儿子坚强生活的妇人。
这种饰演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一辈子的事情。
其实只要留意,在生活中就会发现,人群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饰演。尤其是海城,因为它缺乏历史,所以想忘却历史的人,都愿意来这儿重新开始。就让从前在某个老城市发生的历史逐渐遗忘吧。
高小姐本身是一个名牌大学的优等生,更以某种绝对的优势,她被派驻这个靠近香港的城市。她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但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她的秘密。那些接近她的人,也只是隐隐知道,她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否则以一个单薄的小女子,是无法坐在那把多少人虎视眈眈的椅子上的。
这个角色,还有这股力量,同样需要她比任何一个普通或者不普通的人都要低调。因为,无论白天和黑夜,无论明与暗,远与近,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带着不同的心态,死死盯着这个位置上的人,揣测她的财产,她的拥有,她的私生活,她的一切。
这就是高雅文的真相。
而另一个关于私生活的真相,也是如此惊世骇俗。也许在她个人看来,只是一种生活趣味的改变。
那是在某年某月,她压抑得快要崩溃的时候,在一个书画拍卖会上,祖儿出现了。
祖儿是一个画商,也是一个收藏家。祖儿收藏的东西像高小姐所拥有的东西一样,不显山露水。她让高小姐得到了最佳的舒缓。高小姐甚至不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东西。
每个人生活里都有难言之隐,每个人的私生活都不好曝光。这世上,有圆塞子进圆瓶子的,也有方盖子盖圆瓶子的,青菜萝卜,腐烂的也好,花心的也好,只要人家爱吃,就让人各取所需吧。至少这样的组合对外比较方便,也能驾驭在她们手中,不易失控。
只有关上房门,高小姐才可以真实地面对自己,放纵自己。她们甚至拉上窗帘,在大房子里赤身裸体地炒菜、拖地、追逐、嬉戏。
如果唯其这点都被生活剥夺,高小姐这些年也撑不过去。因为即使多么坚强,高小姐也是一个女人。她不可能只有白天的生活。
白天办公室里那个运筹帷幄,一个电话,一句话,一分钟就可以决定过千万资金流向的人,不是她,是一个饰演出来的女强人。
她只享受晚上,属于她自己的时间。这个时候,祖儿就像一只黑夜里的土拨鼠,挖出一条通往卧室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幽暗隧道。
如果不是祖儿的及时出现,高小姐也会染上她母亲那样的忧郁症。
小刚六岁的时候,她就果断地把母亲送到了瑞士,那儿有最好的医生,有阿尔卑斯山,有勃朗峰,有葡萄园,有日内瓦湖,有廊桥。还有陪母亲一起生活的男人。那是一个学过京剧现在无所事事的人,是在胡同里的戏社认识的,他也离了婚,比母亲小13岁。高小姐很清楚那个男人看中母亲的什么。所以她是不会让他们结婚的,但是她会保障他们在一起的所有需要。
选择瑞士更为重要的,还有两点——一是不问政治,不问来源,只问密码的瑞士银行,二是它有包容和保障各种恋爱方式,甚至可以让同性结婚。
高小姐的浪漫与精明,还有她的务实与深谋远虑,全在这选择上得以领悟。那也许是她将来的归宿。
而方原的出现,也是一个最佳时刻,他让开始懂事的小刚和小刚所要面对的人际关系,有了一个如此具体和明确的交待。
方原这次见到小刚,依然那么温馨。
以前小刚爱站在门卫室旁,两手握着铁栅栏往外观望,像电影里的孤儿院似的,盼着人来。小刚现在更渴望见到的是老爸,因为老爸是新加入分子,让他产生一份从未有过的兴奋。
临走的时候,小刚突然拉拉他的手,让他落在后面,然后拿了个东西塞进他的口袋。方原正要问,小刚把手指放嘴上一嘘,让他别声张,然后踮起脚跟凑近他耳朵说:“父亲节礼物,零用钱买的,别让妈妈知道。”
父亲节到了?他才想起在炎热的六月,会有这样一个节日。这个节日其实并不属于他。但他还是一阵感动。
回到车上,他告诉了高小姐,高小姐伤感地说:“儿子心真细呀,母亲节我也收到他的礼物了,他这么小就知道要一碗水端平,给了妈不能少了爸,可惜……”
她可惜什么,自己也不是很清晰。应是儿子这份情的落空。
作为母亲,她心痛的是,儿子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他被严严密密地蒙在鼓里,却被这份虚假的东西身心激荡。他越是快乐,旁边知情的人,越是伤心。
儿子的这份情,永远落不到该收到的那个人身上,这是一种毕生的遗憾。但高小姐认为,那人活该。
她只是痛惜儿子的纯真善良,不会为远方的那个老男人生出怜悯。他本该有这个福分,是他自己弃了权。弃了这权是为了更牢固地掌握他现在手里的大权。大半生为人,老人所树立起来的信念和所谓的原则固若金汤,凝结了他所有的温情和人性。
这也由不得他。他没有退路。他要后悔的,是不该在沙尘暴的夜晚,生出男人的欲望,签下一笔一生无法偿还的孽债。
他虽然偶尔会来电询问小刚的情况,但年久月深,高雅文变得冷淡,直至麻木了。只要他知道要负什么样的责任,又能以她接受的方式做到,就可以了。
两人没有感情,只有在这个问题上的默契。
但不能把这个结局视为一种交易,一个手段。当年高小姐并不是为了今天的地位和某种力量兑现的财富而付出的。
只是不能排除,她的初恋有着朦胧的高攀色彩。以她姣好的容貌,美好的身材和黄金一样的青春时光,她对初恋的等待和失落,注定她在那个沙尘夜,在最后的不甘的绝望中,走向自我放弃。
在那个黑夜里,听着窗外和屋顶的风声,她想,她家里那个神经质的母亲,今晚肯定也会瑟瑟缩缩,被沙尘暴吓得一夜失眠。她们一老一少这两个女人,在这个世界是如此无力,她们极需要有一个宁静的避风港,一个安全感很强的臂弯,才能保障今后遇上这样的夜不再担惊受怕。而初恋的所有神秘和美好,她在期待中付出的所有委屈,还不是因为那个远方的男孩拥有一个头戴金盔甲的父亲?他可以离国而去,也可以回国而来,只要他的父亲肯说一句话。但是这个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
那么一切的咎难之源,还不是跟身边这个青筋毕现的老男人有关?于是,高小姐带着一种悲怆,带着一种凄厉,带着一种惨烈,带着一种窒息,以一个被征服的姿势,却心怀一个征服者的内心,微笑着绽开了少女美丽的花蕾。只是下半夜,风好像停了的时候,听着旁边陌生的鼻息,看着死死握着她的那只老手,她流下了冰凉的眼泪。
她只能归咎为这是一个女人的命运。现在她把命运逆转了过来,她的内心强势了起来,知道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积蓄今后的力量。她要让当日的付出,值回票价。她做到了。只是,在面对小刚的天真与纯净时,她的内心有时饱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