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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了吧?
窦俊伟的办公室就是我第一次去俱乐部方华带我去的那间屋子,不是很大,有沙发和两张办公桌,两张办公桌是靠在一起的,窦俊伟坐左面,方华坐右面,对着脸的那种。
我敲门进去,窦俊伟正在收拾桌子,他衣服没有换,还是穿着道服,那身道服给他穿得那叫一个精神。窦俊伟看到我特亲切,他扔下手里的一沓A4纸,从抽屉里拿出四张类似机票大小的卡片。笑呵呵地说,嗬,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学员在文化俱乐部工作,他们那儿今天晚上有场音乐会,喏,给你两张,拿着!窦俊伟把四张票抿出两张递过来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是季米特里·奥尔洛夫指挥的俄罗斯莫斯科国家交响乐团的门票,时间是晚上七点,地点是大连人民文化俱乐部。我没想到窦俊伟会给我音乐会的票,有点意外,站着不动弹,窦俊伟则坐下来继续收拾桌子,他把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往一个大象牌的旅行箱里头塞,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然后费劲地拉着拉链,干拉也拉不上。我赶紧帮忙,结果我不帮罢了,我这么一帮,一个大力水手拉链干脆豁开了,窦俊伟无可奈何地笑,他自言自语说,糟了,拖不回上海了,买的时候服务员保证可以装下30公斤东西,这也没装上啊?这连30斤都没装上嘛!
窦俊伟翻箱倒柜,找出两根尼龙绳开始捆箱子,五花大绑,跟民工打包行李似的,那真要拖出去非笑死三个两个不可,换了平时我肯定得忍不住笑出来,但这会儿我哪还笑得出来。我跟沙发上坐下,明知故问地问,教练,你要走啦?
窦俊伟把箱子从桌面搬到墙角,他短暂地笑笑,挺高兴地说,对,合同到期了,要走了,叶雨急着回上海去,花店已经兑出去了,你不知道吗?
我六神无主地点头,我说,知道,她打电话跟我说了,但也没说这么快就要走哇!
窦俊伟望着我瘪起嘴笑,他掸掸裤子坐到我旁边,说,瞧你,别不开心,我知道你跟你姐之间的感情,你从小是你姐带大的吧?叶雨和我说过,她说你小时侯特粘着她,每次一说起你,她都特神气,话特多。其实我今天就是收拾收拾东西,还有好多手续得办,你别愁眉苦脸了,我们大概要七八号才能走呐!
真的假的?那是不是元旦的时候还在大连?
嗯,我骗你干嘛,叶雨说了,她这段时间想好好陪陪你母亲,叶雨说你母亲对她有恩,你也对她有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大恩。小阳,我也得谢谢你和你母亲,谢谢你们家收留叶雨。
窦俊伟边说边搓着手,我还是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讲了这么多话,他平时不擅长讲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和害羞,这让我感动。
窦俊伟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两张票,他说,对了,叶雨说过,你的朋友特多,给你两张票够吗?喏,都拿去吧!
我连连摆手,我说,够了,不用了,你和我姐不去吗?窦俊伟用两张票拍打着自己的手掌,他腼腆地笑着说,不知道哈,不知道叶雨喜不喜欢听音乐会,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她,呵呵,她不大爱热闹,我怕她嫌吵得慌。——啊,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今天这样的日子都有小节目,快走吧,回去吧,不耽误你了。
我冲窦俊伟礼貌地微笑,临走我说,教练,元旦请到我们家吃饭吧!
窦俊伟乐津津地点点头,他说,行!一定去!
我其实犹豫了很长时间想用其他称呼邀请窦俊伟去我们家的,想到他会不好意思,再一脸红辣椒的颜色,就没敢叫。
走出俱乐部,我站在公交站急不可待地张望着大巴士,难得阳光温煦的一天,难得在阳光温煦的一天迎接即将来到的平安夜,大街上的人都悠闲得不行。这一站的乘客不是很多,我坐到大巴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想着小晏,想着可以快些回小屋。冬天的阳光柔软地从玻璃窗落进来,我隔三岔五地发发短信,隔三岔五地望望外面的车水马龙,然后再隔三岔五地闭一会儿眼睛,气定神闲的,心情还算好。
其实叶雨跟着窦俊伟我高兴,我知道窦俊伟会对叶雨好,我只是舍不得叶雨离开这儿,可回到上海是她的心愿,她想给大妈买房子给老人家一个幸福的晚年,只有大妈幸福了叶雨才能安心,才能尘埃落定。这么想想,我也就舍得了,我想着其乐融融的一家老小,虽然当时还不知道叶雨和窦俊伟什么时候结婚,还不知道他们的小孩儿就是一个叫“天天”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但在我脑里已经可以勾勒出他们的幸福生活。两个从小吃尽家庭风霜的人,当组建自己的家庭的时候一定能够互相宽容互相搀扶的,苦尽甘来,也该是他们幸福的时候了。
普通的居民楼跟小区比起来就是差劲,因为没有
物业管理,楼里没有品德的住户把垃圾装在塑料袋里丢得满哪儿都是,有些劣民把塑料袋干脆从窗口直接丢下来,要不是对小屋一见倾心,要不是小屋坐位向海,我才不会每个月掏三百五租这里的房子住。——我靠,这密码门都坏了俩礼拜了,这可是关系着整栋楼人身财产的大事儿啊!还不修?真不讲究!我肝肠气短地爬着楼梯,心想,秃顶跟和尚比头发茂密,秃顶赢,我们家电梯直接入户的小区跟这里比舒服,我们家赢,不过我怎么会喜欢小屋比喜欢我们家多呢?我这么边想着边爬着楼梯。
小晏不在家,卫生间里有半盆用洗衣粉泡着的衣服,洗了几件,大部分没洗,肥皂,搓衣板,放在一边上,我摸了摸,洗衣盆里的水还是热的。我猜小晏大概是去柳仲她们家了吧!我打电话给柳仲,我说,贱人,季晏在楼下吗?柳仲好像跟马忠良在一块儿,她说她不在家,跟“马可波罗”在外头烛光午餐呐!找人打110,生活不能自理打120,口腔上火打119,繁忙稍候,就这样。
柳仲这家伙就知道吃喝玩乐,一句都不和我多讲,就像我能从电话里头钻过去抢她的烛光午餐似的,小心眼儿。
我把大衣脱了,把毛衣也脱了,我心想小晏肯定不会走远,可能是去小卖店买东西,要么就是在楼下跟文文唠嗑,我赶紧把衣服洗完,等她回来了我们就吃饭,吃完饭了睡一觉,睡醒了去听演唱会,哦不,是音乐会,还真没听过音乐会呐!
我以前不会洗衣服,洗也是绝对速度,一件衣服两分钟就解决了,一分钟擦肥皂,一分钟搓揉摁压,有点儿类似搋面的那种,左搋搋,右搋搋,半盆衣服不过半个钟头就洗完了。后来小晏教我,她说洗上衣主要洗领口袖口和前怀,洗裤子主要洗裤腰裤管还有兜口,这些地方必须单独找出来先搓干净,牛仔裤洗反面不褪色,晾得时候所有衣服都要翻过来晾……
我挨件衣服翻好,挨个儿晾到阳台,然后我看到小晏打的那件马海毛毛衣已经完工,小晏把它叠得板正放在床头的枕头上,还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塑料袋,一件还没摘下商标的胸罩放在里面,我拿起来比量了比量,最后干脆拉上窗帘以身试穿,好像有些紧啊,不过质地是棉纤维的,倒是特别舒服,我自己欣赏了自己一番,还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那件毛衣整体是深蓝色的,袖口领口和下摆用天蓝色的毛线衬着一道花边,手艺不错,还真挺好看。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往身上套,照着镜子一顿臭美又跑阳台上臭美。把卧室里房东留下的木头摇椅搬到阳台,站得累了坐着臭美,小晏把我买的那八百块钱的毛绒宠物摆在小屋的电视上、书桌上、床头上,还有一些用挂钩挂在墙上。我就好像三级贫农头一回穿上没补丁的衣裳似的,在满屋子大娃娃面前昂首挺胸地走,把它们当成芸芸众生在它们面前展露显摆,想一想都觉得好笑。
我也忘了自己到底这么臭美了多长时间,直到我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响,直到我饿了才想起小晏还没有回来,我给文文打了两拨电话,一遍告知关机,一遍说是无法接通,我干脆下楼敲门去了,我心想小晏肯定在文文她们家,可是为什么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呢?我穿着毛衣穿着拖鞋站在四楼走廊的窗口思来想去,这时候我看见一辆出租车在楼底停下来,小晏走出来,她把车门撞上就往单元楼口里头跑,跑得动作矫健。我好奇地望着窗外,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这厮怎么打车回来了?原来这厮也有懒得挤公交的时候啊?我边想着边笑着往楼下走,我刚迈俩台阶就听见小晏扑噔扑噔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声沉重且迅速,在空空的楼道中有很大的回响,她飞快地交换着双腿跑上来,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气喘如牛。我手抄着裤兜,我说,你去哪儿啦?你把衣服洗了一半……小晏不等我说完这一句已经扑了过来,一瞬间泪如泉涌的把我吓坏了,我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她话说不清楚,光是握着楼梯扶手揪着我的衣服支撑着棉软的身体,瑟瑟发抖的身体。
我给小晏倒了开水,我看着坐在床上的她眼泪大粒大粒地砸出来,我注意到她毛衣领子上的木花纽扣掉了,那个位置的毛线破了一个窟窿,应该是纽扣被硬生生地揪下来,同时毛线也被扯破了。那件毛衣是小晏最喜欢的衣服,暖色,高领,领子上有木头雕纹的装饰纽扣,很漂亮,很适合她。当我看见它破了的时候,我就不想再追问小晏去哪儿了,我已经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管结果是怎样,我都不想小晏说出来,因为她说的同时难免伤心落泪。
我坐到床沿上,我努着阳台嬉皮笑脸地说,你看,衣服都帮你洗好了,洗得可干净了,怎么奖励我呀?
小晏不抬头,不看阳台,她双手握着水杯,哭的惯性还在脸上。
我把水杯拿开,我说,做饭给你吃吧!做蛋炒饭怎么样?你教的手艺,你看看是不是半瓶醋。
小晏赶紧抱着我肩膀,她嚷嚷着说,小阳,你别走,你别走啊小阳。
我拍着小晏,我说,好,好,你快别哭了,别哭了,啊。
我不说罢了,我这么一说小晏反倒哭了,她平铺直叙且语无伦次地说,我洗衣服,我洗了一半,去市场买菜,买菜然后,我也不知道那个高业从哪儿冒出来,他有车,他让我上车,他说想请我吃饭,想跟我说说话,说完了保证永远再不缠我。然后我上去,他就把车开得嗖嗖的,他从驾驶座把所有车门都锁上了,我怎么拽都拽不开。我大声骂,高,高业他也不说话,他把车开得东一下西一下,特吓人,后来他停下来,停的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他之前说的那个饭店,他把我摁在车里撕我衣服,我用力地砸玻璃,用车里的香水瓶砸玻璃,怎么砸那玻璃也不破,玻璃不破。我当时特害怕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敲车门,高业抬起头去看,我大声喊,我把香水瓶乱砸,把高业的头砸开了,他捂头闭着眼,我赶紧爬过去解车锁,我一直跑一直跑,我始终感觉身后有高业的车和警察的车在追我,小阳,我是不是把高业砸死啦?啊?他要死了,我是不是就犯法了?怎么办,小阳,咱们怎么办啊?
不能,不能,哪那么容易就被你砸死,你这叫自卫,就算他死了你也不算犯法,快别哭!
真的吗,你说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现在主动权在于你,你可以报警,高业他肯定不会报警,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