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张自清问:“你真的想好了把房子卖掉吗?”
高洁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留着房子在台湾,至少这里有个家。”
高洁苦涩地笑,苦涩地说:“我没有家了。”
张自清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他只能叹气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的传统,如果你在你的故乡连落脚的家都没有了,你的妈妈在天之灵会很难过的。”
家之于高洁,从来没有一个具象的概念。是台北的这个家吗?还是跟随母亲飘零暂居的各地?抑或是爱丁堡的学生公寓?抑或是巴西的工厂宿舍?哪一处她都没有深刻的印象,哪一处她都只是暂时停留。
可是听到张自清的话,她的心头到底一酸软,接过张自清一直代为保管的钥匙,拉着行李箱叫了出租车回到记忆古旧而不愿起开尘封的松山区旧宅。
重新踏上旧路,满眼的绿荫挡住落日的金光,一针针跳入她的眼内,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马路两边旧宅新楼错落,百货公司、糕点铺、书店、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像老电影胶片上的陈旧跳帧,窜上窜下,灼痛双眼。
她记起久远的童年,总是不归家的父亲和工作忙碌的母亲,还有一个常常拿着父亲给的零用钱一个人从百货公司弯入糕点铺买最喜欢吃的凤梨酥的女孩子。父亲和母亲一开始的关系就并不那么亲密,但是至少,他们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还有个家,她睡前时仍可听到父亲同她讲《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故事,醒来喝到母亲做的牛肉面。
她扒在车窗口看到了这家糕点铺,顶有名的老字号,里头的人熙来攘往,已经成为大陆游客买手信的福地。八岁以后,她就没有再吃过凤梨酥了。她把车叫停,进去买了一盒凤梨酥,出来后凭着记忆再往前两个路口,就是旧居门前。
高洁近家情怯,提着行李箱和凤梨酥在公寓楼下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踏上楼去,随着记忆走到三楼的旧门之前。公寓楼有多年历史,她当年跟着母亲离去时,这栋楼也不过落成八年,现在已同她一般,经历了些风霜,苍老了些心情。她开门进去,入眼空空荡荡,除了墙纸和地板还是原来的样子,别无一物。
当年父母离婚,她年纪尚幼,其实不太清楚父母的财产如何分割。母亲去世以后,她才搞清楚母亲为她遗下一笔不菲的资金遗产,以及这一所旧居。足见得当年父亲去意决绝,连房子都不曾要。
高洁想起来客厅正中央至少应该是有个沙发的,沙发上有父母的结婚照,她想起来吴晓慈带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高潓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同她的母亲摊牌。结婚照片上父亲的模样,已经在记忆的深处模糊不清了。
从八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生父高海,或许这根本也源于母亲的本意,但她并不以此为憾。从不。
高洁从来没有想过,隔了这么些年,再次看到父亲,居然会是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的布展现场的大屏幕上。
工人正在调试电视大屏幕,转到一个电视台的娱乐新闻,高洁陡然看见走过这一年度电影节红地毯上的父亲。她对着那陌生到几乎以为自己应该忘记,但是一见又立刻熟悉的身影恍惚了一二刻。
高海原来还保持着轩昂的身姿,五十多岁的人,还是三十多岁的身材,腰板健硕,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精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又淡定自若。只是一头发已全白,一眼望去,不免令人感慨此人应当还在壮年,可为何又如此显出苍老?
高海携他制作的影片参加电影节,带领整队剧组站在台湾本土明星中,很受人尊重。
高洁才恍然忆起,她的这位生父,好像是一位有些名气的制片人,名下有一间在岛内颇具知名度的电影制作公司,旗下亦有多位实力导演编剧。
旧时的资料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往日时光。
高洁听着电视内主持人对亲生父亲的介绍和恭维,好像在看一个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八卦。
她也在电视内看到了长大后的高潓。
如果非说她的童年心灵受过强烈冲击,那一柄重创她的刀是由高潓刺入她的心脏。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告诉她,她的爸爸不仅仅属于她,然后她的爸爸就抛弃了她。
正是这个小姑娘,分走父亲的骨血,分裂了她的家庭,她因她而开始了可能需要终其一生的漫无目的的漂泊。
可是,高洁发现高潓和自己神似极了,同样遗传自父亲的眉眼,同样像到不可名状的苹果肌,同样的身段和身高。
有一种被侵占的恐惧感擒住了她,比恐惧感更深的,是高潓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但正该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自上而下的娇媚鲜妍,满心满意的幸福如意。
高洁看到高潓出现在电影节幕后酒会的新闻里,依偎在高海身畔,享受名媛待遇,回答记者的恭维。
记者问她:“高小姐有没有想过进军演艺圈,在令尊的电影里演个角色呢?”
高潓笑着答,声音低低的,一如台湾女子的温柔婉约,“不不,我还是比较喜欢念书,我打算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传播学博士,我的男朋友也比较很支持我的学业。”
记者一致追问哪家幸运男郎得到她这位岛内名媛亲睐,她娇羞地将脸埋在父亲的臂弯中。高海慈爱地拍了拍高潓的手,对大家说:“有好消息会通知各位的。”
高洁想问工人找遥控器换台,回头听见那边的协会负责人正在问做宣传的同事:“和吴晓慈联系了吗?她确定出席了吗?”
那同事答:“放心,确定会致辞来的。”
高洁没有找到遥控器,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本来带着充饥的凤梨酥,隔着毛糙的包装纸,捏得粉碎。
她想,若非母亲带她远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岛,她的不甘、屈辱、怨愤恐怕早已将她没顶。可关它们这些年,只消那么小小火焰,它们又自埋在深不见底的心内的空洞里汩汩而出,从亚马逊丛林九死一生活转回来的觉悟都抵挡不了,就像潘多拉打开的魔盒里飞出的势不可挡的恶魔。
高洁向叶强生申请,将在台湾停留的时间延长,正好逢上大陆的十一黄金周,加上她的年假,她八岁之后头一回要在台湾待这么长的时间。
她搬回了松山区旧宅,请来清洁工人简单做了清洁工作,并从家居市场内地买了一个床垫,一些锅具,寥寥草草地住了下来。
当年父母离婚时,她年纪尚幼,
吴晓慈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览的开幕典礼上担任了致辞嘉宾。
在高洁的记忆中,吴晓慈的面目只余留那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和一身胜雪的肌肤。她站在展览会大厅中一角,仔细端详着主席台上的吴晓慈。
这个女人,应当已年近五十,身段纤瘦,露额盘发,细眉细眼,肌肤仍然白皙胜雪,微笑仍然可亲可怜。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将母亲这样刚强女子逼迫至携带孤雏背井离乡的实力。
高洁听见吴晓慈在台上这样地柔声细语:“感谢各界对台湾珠宝设计的关注,各位同仁的一齐努力才造就行业的兴隆,我取得的成就真的很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自舞台上移至舞台下,她看到了高潓。她作为嘉宾的女儿,众星拱月一样坐在协会干部们所坐的那一席,公主一样,抬起饱满的小脸,幸福地仰望舞台上母亲的讲话。
吴晓慈下台以后,高潓开心地同她拥抱,母女两人在众人簇拥下,举起酒杯和大家干杯畅饮。
坐在高洁身边的几位台湾同桌轻声聊了起来。
“这几年岛内电影业不景气,高家的电影公司资金链早不行了啊。要不是今年拿了金马奖的那个导演还撑着场面,他们哪里还有这样的风光?”
“不止那位大导演撑着,听说最近大陆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就要入股了。如今是岛内开花岛外香,大陆那边太吃我们台湾影视资源这一套了,这边烂到菜地里的人,到那边运作得好,都能吊高了卖。大家都抱团去那边发财了。”
高洁欠身,同几位闲聊的同桌交换了名片,亦得到对方的名片。最后讲话的那一位是某个大报馆的娱乐版主编。
高洁问她:“我也听说大陆那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要入股高家的消息,不过现在乱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也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主编拿起高洁的名片,“原来你是在大陆工作的,那么一定是听说过盛丰集团。在大陆是不是鼎鼎有名数一数二的影视巨头?”
从不关心娱乐圈的高洁从来没有听说过盛丰集团,但是她专注地看着主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主编得兴,继续讲道:“盛丰集团的小开和高家的女孩子闹恋爱呢!要不是高董打招呼说给年轻人自由空间,两位也不是娱乐圈台前名人,我们早就发了报导。高家正等着嫁了女儿,赚人家真金白银的聘金让公司起死回生呢!”
高洁噙着嘴角嗤笑,“那岂不是卖女儿吗?”
主编忙忙摆手:“不一定不一定。小开那长相被一向刁钻嘴滑的香港记者都赞过一声‘官仔骨骨’,前不久拍的纪录片还在美国拿了奖,不是不学无术的二代,赞一声‘一表人才’还是够格的。不是灭我们岛内威风,高家这次完全是在高攀。”
主编口沫横飞,被熟人阻断,拉走同其他朋友招呼。这一桌又开始了另一个圈内话题。
高洁看到高潓起身接了一个电话,笑如蜜糖一样走向门外。不一会儿,她挽着一个人走进展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只是头发剪短了,皮肤养白了。他勾起了他好看的嘴角,任高潓将一只手挎入他的臂弯。
鬼使神差地,身不由己地,高洁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她转头,看到了这一次她站在了角落处,自己参展作品的旁边——栖息在树枝上的美洲虎,正在蓄势待发。
洁身自爱(17)
为期一周的珠宝展览顺利开展,高洁的两件作品受到主办方的肯定,并将之作为本次展览的首席推荐作品制成海报,还邀请来媒体采访高洁。
高洁就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着故乡媒体的采访,记者问她:“您设计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她答:“来自热带雨林的动物和印第安人。人类原始的欲望是动物性的,带着侵略的本质,人类保护内心的本质又是一种本能。很绕口是不是?”
记者笑笑,没怎么听懂。设计师总是天马行空,按照他们所谓的灵感来设计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作品。他对此表示理解,反正也只是关于一个不知名的设计新人报导而已。
高洁并没有指望记者能懂得她想要表达的深刻含义,她也对着记者礼貌地笑笑。
记者又问:“有没有想过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呢?”
高洁愣住。这这个问题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为了报导写得更丰满,记者提醒她:“您应该考虑考虑做自己的品牌,作为岛内的新锐设计师,做自有品牌有望成为行业标杆。就像吴晓慈的‘慈LOVE’,听说已经在大陆的淘宝网开了旗舰店,网路上销售很火爆,让对岸的消费者也认识到我们这边设计师的实力。”
为了表达对记者工作的配合,高洁再度缓慢地点着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