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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终于于心不忍道,“这酒叫‘千年醉’,唯有郡南十里桥边的花家酒肆才有。”
江姗止住哭,抬起头的时候妆容未花,眼里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谢啦。”她转身就走。
店小二才知道上了她的当,但还是忍不住追去说,“姑娘,你去花家酒肆务必小心呐,从那里出来的人个个都像中了邪似地,姑娘你还是不要去了!”
但江姗哪里能听他的。她便是要一路朝着酒这条线索追过去,一直到找到那个术士为止。跨上了马背,一道风过,江姗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江府方向。
经过她的提点,白烨应该已然对姐姐讲明心意了吧。她们此时此刻在干嘛?是在把酒言欢,是在谈论古今,还是在商讨生意?
无论如何,江姗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于心无愧。
她勒紧了缰绳,缰绳狠狠地嵌入她的肌肤里,甚至要勒出一条於痕,但江姗浑然不觉,因为她的心更痛、更酸、更闷。
“驾!”江姗娇呵一声,声音格外嘹亮,她仿佛要将满肚子的不舍不愿都发泄出来。
店小二追出来忙冲着她的背影跺脚喊,“姑娘,花家酒肆在南边,你跑错方向啦!”
江府门前。
秋风萧瑟。
残风卷起枯叶,灰尘蒙面。
一个女子穿着单薄的白衣,垂着头,披头散发地跪在江府大门前。许久,她一动不动,风偶而撩起她的衣袖和头发,露出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和一张已经毁了的脸。那几乎已经不是人的脸了,鼻梁骨歪斜,嘴唇一边扯裂,眼珠子掉出来一只,另外一只已经不见。耳朵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去了半截。手指骨白森森地露在外面,空荡荡的衣襟内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残躯。
没有人敢靠近她,因为有小厮曾发誓说,他一靠近这个东西,就会听见一阵尖锐的、凄厉的笑声,似乎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老叟发出的。
江虞和白烨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了门口。
白烨甫一见到那东西便大吃一惊,拦住江虞道,“不可上前!”
江虞面上也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见白烨如此惊慌,遂问,“你看出了什么?”
白烨扫视四周,江府上上下下的眼睛几乎都聚集到了这里,天又很快会亮,很快江府门前会有更多双眼睛。她低声对着江虞耳语几句,江虞复问道,“你真的要如此做?”
“嗯。”白烨坚定点头,“你信我。”
江虞目光凝注那白衣女子,最后拂袖转身道,“好,我信你。”她竟似真的再也不管此事了一般转回了江府堂屋。甫一坐下便吩咐紧随而来的管家道,“等白姑娘进来后,关闭江府大门,对外传江府有人染疾恕不见外客。府内若是有人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白烨站在那白衣女子面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是你,若是安分一些或许我可以想办法解救你出来。”
白衣女子依旧毫无生机。
白烨蹲在她的面前,不顾众人眼神安然地将她背在了身上。女子身上的血水流了出来,染红了白烨的衣裳,发出一股恶臭。白烨走到哪里,江府的人就退到了哪里,谁也不敢接近她们,但谁也忍不住好奇打量她们。
白烨一路走到了江虞坐的堂屋内,遥遥见江虞端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白烨将人平放在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白布之上。江虞屏退屋内所有的人,又让他们带上了大门,点上灯盏。
堂屋里只有昏黄的光。两个女子,和一具死尸。
“侍衣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她落到如斯田地,你认为内有乾坤?”江虞起身走了下来,负手在后,始终不忍再看侍衣的尸身。
她赶她出江府,想不到她竟会落得如此悲凉下场。瞧尸体的形态,侍衣死之前没少遭受虐待。是什么人心肠这样狠毒,竟对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此狠手?!
“若只是寻常谋财害命、见色起义,尸体就不会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也不会送到你江府大门前。他们将侍衣姑娘送来,是专门给你看的。”白烨道。
江虞仰头闭目道,“是为了震慑我么?”
“我认为不是,”白烨的眼睛颜色改变,一红一蓝一对阴阳眼已展现了出来,发着幽幽的光,她盯着躺在地上的尸骸,一字字清晰地道,“侍衣的躯体里,还困着另外一个魂魄,我想送她来的人的目的不是为了威慑你,而是想讨好你。”
“什么?”江虞睁眼盯着侍衣。
“困在侍衣躯体里的魂魄就是于吉,无论那人是谁,他将于吉送给了我们,为我们除去了一大威胁,算是帮了一个不小的忙了。”
江虞若有所思道,“你说此人是为了讨好我,那他杀侍衣、这样折磨侍衣也是……”
“不错,他知道侍衣曾经背叛你,还拿石头砸你,所以替你除去了她,在死之前还折磨她替你泄愤。”白烨目光微动,转身问江虞道,“这样的人,你心中可有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没有将话说出口,但虞美人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
☆、第四十五回
白烨可以于万千人中一眼就看见江虞,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举止。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她面前的时候,白烨反倒有点不敢直视她了。她问出的话音在这宽阔的堂屋内引起了几声回响,直到音尾彻底散去,江虞仍旧紧抿着薄唇,半晌不吭声。
白烨拧眉半蹲在侍衣的尸身边上,“你不说话,我直接问于吉。”
江虞脸上有了一丝慌乱,“你——”
“于吉,我问你,是谁将你困在此处?”白烨的话抢在江虞阻止之前说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和江虞这样作对,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看着江虞迟疑犹豫的模样,她觉得江虞似乎在保护着谁。她应该是吃那人的醋,生那人的气。
江虞望向地上的侍衣,深褐色的眼睛不似平常那样沉寂了。
那苍老的声音幽幽地从侍衣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哈哈哈……是老夫养虎为患,自食恶果!白无常,你快将老夫放出来入轮回吧,老夫再也不愿意再这里呆上一刻了!”
白烨又道,“你说出那人名字,我再放你出来不迟。”
“那个人……那个人,哈哈哈,老夫……”于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白烨侧首贴近了一点想要听得清晰一些,却听“啪嗒”一声,侍衣身上有火光一闪。白烨大骇,立即往后退了几步。江虞正站在她的身后,白烨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按压她的脑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两个人又往后转了一圈这才靠到了堂屋的边角上。
但听“轰”地一声,一阵热浪袭来,白烨的衣袂被热浪掀起燃烧,热焰在她背脊上灼烧刺痛,她皱起眉头,隐忍着不吭声。江虞躲在她的怀中,手揪着她的衣襟,她能够感觉到外面有火光冲天,温度热得可怕,但圈在白烨的怀里,她觉得很安全。不知不觉中,她将脸牢牢地贴在了白烨的襟前,同样的柔软的女子身体,竟让她心生眷恋。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虞感觉到腰间的手已经松开了。
“侍衣的尸骸上涂了磷粉,我们又点了灯盏,两者一接触便烧起来了。你没事吧?”不知道是否因为房间太热,白烨的脸有点红。
江虞与白烨分开,她的心跳也有点加快,别过脸道,“我没事。”
白烨见她要逃,拉住她的手追去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心中怀疑的人是谁?你一定有了猜测,却不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江虞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臂,看见她手背上露出来的一小截狰狞丑陋的烧伤疤痕低呼道,“你被烧伤了?”她略略一顿,反手抓住白烨的手臂,转到她身后去一瞧,顿时惊地捂住嘴半晌不语。
堂屋内的磷火早已熄灭,但方才那一阵赤焰在白烨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烧痕。若不是白烨用身体护住了自己,这些丑陋的烧痕恐怕就要永久地留在自己的身上。
但白烨却绝口不提背后伤势,反过来问她是否安好。
江虞的眼眶泛上一阵酸涩,渐渐地,这种酸涩润红了她的眼睛。有液体在眼眶里不住转着,但江虞微仰起了头,强忍住泪水道,“并非我不告诉你那个人有可能是谁,只是我知道他决不可能再会出现,一个没有可能的怀疑,我说出来也是没有用处的,因此不如不说。”
“什么叫绝不可能?”白烨正对着江虞,她不想让江虞一直盯着自己的丑陋的背看。
她想留给她的,一定是最美好最自信的一面。况且那些伤,自己凭借着慢慢恢复的法力终有一日是可以痊愈的,她一点也不在意。
江虞目光一沉,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满眼的痛惜,只听她一字字艰涩地道,“只因为他早已经……死了。”
吴郡南边,十里桥不远处有一间木头搭建起来的小酒肆。这间酒肆初看不起眼,但再瞧便觉得造得实在诡异。一是选址,一并非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二亦非是在临近水源处。十里桥下面的河道早已干枯,既要开酒肆必须有人,有人的地方必要有水源,但这酒肆偏居一隅,生意还能这般兴隆,实在奇怪。
江姗骑马过了十里桥,遥遥望着那酒肆。这酒肆既没有招牌旗帜,也没有店名伙计,等她走到门前了,木门还是紧闭着的。
江姗心想这里莫不成是一家黑店?正迟疑要不要回头调人再一同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江姗急忙躲在一边悄悄观察。
那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满身横肉,脚下一踩是一个深坑。他并没有见到江姗,径直走到木门前拉动门环道,“开门!”
木门上有一个方形口子,里面有人拉开口子露出一对细长的眼睛来,打量着大汉道,“卖什么?”
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对耳坠道,“用这个换……换一壶……”
江姗睨了一眼大吃一惊,暗道这耳坠上镶嵌的宝石乃是有“嫩芽翠绿”之称的上好玉石,更令她吃惊的是,这大汉手中拿的不单单只有耳坠,还有一对血淋淋的人耳!
门上口子里的人瞄了眼耳坠道,“这么脏,也罢,进来清洗清洗罢。”说着就拉开了一条门缝。
江姗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再弄乱一点头发,还于地上翻滚了一圈,起来的时候瞬时就变成了一个江湖游走的野丫头。
她从怀中掏出姐姐送自己的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猫眼石,默念了一句“对不起”,再咬破手腕让那珠子泡了自己的血水,继而壮起胆子挺起胸膛大摇大摆地朝着那木门去了。
敲了门,那口子又被拉开,那双细长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江姗后问,“姑娘是生面孔,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江姗眼珠子一转道,“我来找我的大哥,他说会在此处等我。”
“大哥?不知道姑娘的大哥是谁?”
“我大哥经常来这里打酒,他是一个游方术士,告诉你名号你也未必认得。”
“哦,原来姑娘是那位大爷的妹子。”里面的声音顿了顿,再问道,“不知道姑娘带了什么东西来交换酒水?”
“这个够不够?”江姗豪爽地伸出手,手心一摊开,便见到了一个浸在血水里的剔透珠子。
里面的人眼光瞬时一亮,又拉开一道门缝道,“姑娘请——”
江姗进去的时候,顿觉胃内一阵酸水翻涌,这里的气味实在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