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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认识他父亲了。
他竟是从来未想过。
和孟佳妩在一起,是因为一个承诺。
孟佳妩跳楼,他实在头疼,说了她能不死就在一起。
潜意识里,他认为她肯定不会跳。
每个人就那么一条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那样不爱惜呢。
孟佳妩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他当时惊惧震惊兼而有之,哪里有机会,想到他的父母呢?
他要如何面对?
他和孟佳妩,要如何面对?
她这样行动随心、肆无忌惮的性格,如此这般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作风,从不顾及他人的随心所欲,以及,随时随地,乐意了就要亲热不顾场合的言行举动。
她倒是敢爱敢恨、畅快肆意了,哪里想过他呢?
她不在乎,他却在乎。
哪怕有一段时间沉浸在爱情里,不那么在乎,可总体来说,他还是非常在乎的。
眼下这样——
他不但困扰,还觉得羞耻。
他以前觉得,孟佳妩这人,迟早凝固成他胸口的朱砂,她带来的眩晕火热,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可以燃烧他的四肢百骸。
现在却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那一堆灰烬残骸。
孟佳妩就像火焰烟花,那些东西,本身是需要木柴炭火硫磺纸屑做燃料的,一瞬间照亮天空的欢愉浪漫之后,留下的,也不过遍地灰烬而已。
盛放的时候,浑然忘我,盛放之后,那些垃圾,就算清理,印记还会在地上留几天。
黑点斑驳,又难看,又难堪。
盛放的时间只有几秒,清理的时间却需要很长。
这对比,多像他的这一场爱情啊!
欢愉伴随着烦恼……
激情稍纵即逝,留在心头无法磨灭,为了这几秒钟无法磨灭的欢愉,他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时间,去应对欢愉之后的落寞和残骸。
更糟糕的是——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瞬的盛放,他的家人却可能要和他一起,去清理应对这一地灰烬。
孟佳妩搁在桌面的一只手忍不住握紧了,握紧,再握紧,重重地抵着桌子,凸出的骨节甚至发出咯吱的响声,那响声落在耳边,虽沉闷,却好似惊雷。
他心神百转这工夫,李教授已经重新回到了讲台上。
满教室更显安静寂寥了,好像没有人。
李教授目光环视一周,没上课,而是声音缓慢开口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学生来学校,首要任务,就是学习。当然,有的学生说了,法律都允许大学生结婚了。没错,法律是允许大学生结婚了,可影响学习就是不对。你们还很年轻,年轻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奋斗,努力钻研,将来成为社会和国家的有用之才。在此之外,更要长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一颗严谨求学的心,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
李教授端起桌面上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振聋发聩,“孟佳妩这样的学生,放在学校里,那就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差生,将来进了社会,也必然游手好闲一无是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轻生就是不孝!一个女孩子,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更何况其他人?什么是爱情?那必须是让人变得更好的东西。但凡能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相伴到老的爱情,都必须建立在两个人思想觉悟高度一致的基础上,才能稳固、平等、长久!高境界的爱情,追求灵魂共鸣,我国古代才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凄美故事,哪怕身死,爱情也是永存的。现在有些年轻人,谈恋爱追求刺激轰动,好像万人瞩目了,就是多了不起的事情,那纯粹是扭曲的价值观和享乐主义思想在作祟。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道理……”
李教授正说着,突然一顿,抬眸远眺,“江卓宁,你明白吗?”
他年纪大了,上课却从不带耳麦,一张口,却往往声如洪钟,传遍全场。
此刻怒极,嗓音更是洪亮威严。
一番话已经吓得满教室鸦雀无声了,再一喊,全部学生都齐齐震颤了一下。
江卓宁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站起身了。
所有学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唏嘘有之,同情有之,更多的,却都是一种杂糅了期待的目光。
李教授一番话,说得无非是孟佳妩,他眼下这样叫起来江卓宁,自然也是有点痛心疾首的心情在里面,觉得学院里各位老师一等一的得意门生,未来似乎都得毁于一旦了。
他在挽回他,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感觉起来,好像一场逼迫。
气氛太僵持凝滞。
教室里学生好多也就才十八九岁,心都揪紧了。
姜衿也是。
李教授这年龄,在学校里教授里,都算老人了,颇有话语权。
他是桃李满天下的新闻界泰斗,而他们,只不过是刚进校门,有待雕琢的一群莘莘学子而已。
哪里有人敢反驳他?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原本就并不平等,最起码,在某方面,不平等。
他训斥,你得忍着,再训斥,还得忍着,不想忍了,那最起码,就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老师呢,那顶多也就是一个不近情面的老师而已。
可眼下他这样的问话,却已经糅杂了浓重的个人情绪了。
江卓宁会怎么回答?
某种程度上,回答了明白,也就是等于承认李教授的言外之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佳妩,就是墨,如若洁身自好,就应该尽快远离她。
他会回答吗?
教室里寂静了好久,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江卓宁薄唇颤动了一下,看着讲台上头发花白、腰板笔直的李教授,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是了,他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过往多少年,他在任何一个老师面前,都没有眼下这么难堪尴尬,在任何一个课堂上,都没有眼下这么无所适从,他目光看着地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江卓宁!”李教授又声音严厉洪亮地叫了他一声。
他也在等一个回答,没答案,他都根本下不来台了,教室气氛实在太紧张。
一触即发似的。
两个人目光远远相对,正僵持,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教授,我有疑问。”
这声音突如其来,却又掷地有声,教室里绷紧的气氛,好像突然就破了一道缝。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抬眸看过去。
李教授也僵着脸朝着声源看了过去,前面第二排,姜衿已经起身了。
李教授认得所有学生,自然包括她。
虽然休学了一阵子,一回校就补齐了所有课堂作业,后面也每节课都到,而且次次都坐在前排位置上,他自然有还算不错的印象了。
李教授声音沉着道:“你说。”
姜衿抿抿唇,一只手扣在桌面上,身姿笔直,尽可能语调平缓道:“华夏文学博大精深,可许多时候,道理相悖,单看怎么讲了。比如说,‘宁与玉碎不为瓦全’和‘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又比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和‘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觉得您这句话也是如此。近墨者,黑,可是,近朱者,赤。那如果朱和墨放在一起呢?是墨水变得和朱砂一样红,还是朱砂肯定会变得和墨水一样黑呢?我很困扰,求讲解。”
“噗。”
她话音落地,教室里就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李教授措手不及,也狠狠愣了一下,脸色阴沉地看着姜衿。
姜衿一脸诚恳,眼眸清亮地看着他,神色间带着那么一点困扰,似乎还有点求知若渴的意思在里面。
李教授那些怒火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哪里还能想着去教训江卓宁,教书几十年,她还第一次被一个学生这么挂在台上。
前面的孟佳妩,在学校劣迹斑斑,他尚且有的放矢,可眼下站起来的姜衿,既是班干部,课堂表现也从来没什么可说的地方,他想训诫,都不知找什么由头。
说是没规矩吧,人家有了他的许可才站起来提问。
可这问题——
明显在堂而皇之地刁难他!
要是平时,他也许还能引经据典地和她辩一辩,可眼下他在气头上,被这么突然一问,大脑都空白了。
视线里只剩下姜衿这么诚恳清净一张脸。
李教授脸色变了几变,教室里其他学生脸上的神色更是精彩了,毕竟,大家都被李教授压制太久了,平时上课,被斥责的学生,也大都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孟佳妩刚才那样的,大家看个热闹,最后还引来一堂政治课。
想起来都委屈。
他们纯粹都是跟着躺枪的。
姜衿这样挑不出错处的提问,却是让人忍俊不禁,只剩下好奇期待了。
李教授会怎么回答呢?
所有人又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李教授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犀利的目光盯着姜衿,半晌,沉声开口道:“这节课不用上了,你也给我出去。”
教室里响起一阵唏嘘喷笑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李教授厉声一喝,目光又落在姜衿身上了。
姜衿淡淡道:“是。”
话音落地,也直接一转身,抬步出去了。
刚出门口,就听见李教授声音沉缓道:“都安静!继续上课!”
姜衿勾勾唇,直接出教学楼了。
刚才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让人心情压抑,一路发展到最后那种地步,她实在有些不忍心了。
江卓宁太难堪了。
那样的问题,那样的情况,让他那样正直的人,如何回答呢?
回答了,就是认可李教授的意思。
不回答,僵持到最后好像不可能。
他骨子里是和李教授一样的人,教条规矩、冷静严谨,这些,都是他那样的人,原本认可的东西。
与其让他为难,不如让自己出来透气好了。
姜衿没想着找孟佳妩,她觉得李教授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生命只有一次,如果自己都不晓得珍惜了,自残放纵轻生,那又如何让别人操心珍惜呢?
孟佳妩已经跳过楼了,也旷课买醉过,如果还不能清醒,由她去。
一个成年人,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买单。
敢想、敢做,往往做了,就得承担做了之后的种种负担后果。
有时候——
柳暗花明和万劫不复也就一念之差。
姜衿迎着风,舒了一口气,抬步下台阶,台阶下,有一个人工湖。
这种天气,吹风看鱼都好。
她下了台阶,就看见孟佳妩了。
孟佳妩坐在一个石椅上,面无表情,发呆。
眼见她出来,还意外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口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出来上厕所。”姜衿淡声道。
上厕所?
跑人工湖来?
孟佳妩看傻子一样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了,没一会,看了看手机,又抬步走了。
下课铃在姜衿身后响起。
孟佳妩没一会又上了台阶,还没进教学楼,江卓宁迎面而来。
两个人站在高大耸立的教学楼下,显得渺小。
江卓宁最先开口了,“和我去给教授道歉。”
“你觉得是我的错?”孟佳妩咬唇。
“先不说谁的错。”江卓宁看着她眼睛,一脸认真道,“如果你不道歉,我能保证,你这门课,到了毕业李教授都不可能给你及格,你想过后果吗?”
但凡一科成绩补考不及格,清考照旧,按着学